金牌工人

一

一大早，雷一鳴就當著全車間人的面兒讓車間劉主任有些下不來臺。這天，劉主任找雷一鳴焊一個狗籠子。雷一鳴說，愛找誰焊找誰焊，我沒那閑工夫！

劉主任說，找你焊是我看得起你，你咋這么不識抬舉，別以為你在廠里出了點兒名就覺得了不起，想溜須我的人多著呢。

老子天生就不會溜須，只知道誰也別想從老子手里占公家的便宜。雷一鳴說話本來就嗓門兒大，現在嗓門兒變得更大。雷一鳴這么一喊，工人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

什么，你還有臉和我說不能占公家便宜？我問你，你成天不務正業鼓搗你那破發明，那些原材料都是哪兒來的？劉主任也提高了嗓門兒，厲聲質問雷一鳴。

不務正業？老子搞發明都是下班時間在家里搞，怎么能叫不務正業？還有，那些原材料都是老子自己花錢買來的，發票都留著呢。劉主任說，張口老子閉口老子，整天臟話不離嘴，真他娘的沒文化、沒素質，我這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老子不和你一般見識。劉主任一轉身，氣呼呼地離開了車間。

工人們三五成群地竊竊私語。有人說，真他娘的過癮，一物降一物，這個劉扒皮就得雷老虎來治。“雷老虎”是工人們給雷一鳴起的綽號，因為他脾氣大，天不怕、地不怕，就連廠長都不怕。也有人說，雷一鳴這么多年當不了車間主任，就壞在他那臭脾氣上。還有人說，幸虧他雷一鳴當不了車間主任，他要是當了官，我們就沒活頭了。

在北方機械廠的第一車間里，工人們對雷一鳴的評價褒貶不一。雷一鳴做事向來我行我素，認死理兒，脾氣暴躁，看不慣的人和事張口就說，火氣上來就罵，如果不是因為他焊接技術一流，恐怕已經被開除八百回了。

在北方機械廠四個車間幾百號人中，沒有一個不知道雷一鳴的。想當年，剛剛二十出頭，雷一鳴就在全省工人大比武中為北方機械廠捧回了一座金燦燦的冠軍獎杯，那可是北方機械廠最大的榮耀啊！

劉主任下班回來，剛走到家屬院門口，遠遠地就聽到“叮叮當當”的聲音，不用問也知道是雷一鳴又在下房里搞他那破發明。劉主任走到下房門口，沒好氣地對雷一鳴說，雷一鳴，一碼歸一碼，我可不是因為早晨的事對你打擊報復，家屬院不少人都向廠里反映說你擾民，大半夜的還在鼓搗你的發明。這件事我一直沒對你說，廠長也沒少批評我，希望你能注意一下兒。

雷一鳴沒有抬頭，只說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就繼續搞他的發明。劉主任說我就不明白了，你都鼓搗了好幾年了，我也沒看明白你手里的這個四不像究竟是個啥，你有這個閑工夫，給我焊個狗籠子又累不死你，況且我也不讓你白干。

雷一鳴說滾遠點兒，要是傷了你我可賠不起，現在是下班時間，你無權管我，我想干啥關你屁事。再說了，說我擾民，家屬院允許養狗嗎？你家的那條惡狗都把人咬傷了，你不以為恥，反而在這兒教訓我，你有什么資格？我要是給你焊狗籠子，那叫助紂為虐，你懂嗎？要是你想剝狗皮吃狗肉我倒可以幫你。

盡管劉主任已氣得青筋暴跳，可理都被雷一鳴給占了，他只好強忍著怒火沒有爆發。況且，這個雷老虎也不是好惹的，搞不好嚷嚷起來，他這個車間主任又要在全廠人面前丟人現眼。

一回到家，劉主任的老婆就急著問狗籠子的事兒怎么樣了。劉主任說別提了，不識抬舉的雷老虎一點兒面子都不給。他老婆眼睛一乜斜，虧你還是個車間主任呢，這點兒小事兒都辦不了，他不是不識抬舉嗎，找機會治治他，讓他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

老婆這么一提醒，劉主任突然想起來了，前幾天聽廠長說，廠里可能要推薦幾名金牌工人，是省總工會下的指標，每個車間只有一個推薦名額，原本劉主任第一個就想到了雷一鳴，不管怎么說，雷一鳴技術一流，金牌工人這頂帽子戴在雷一鳴頭上還是能服眾的。

現在劉主任開始動搖了，想想這么多年，只要廠里有好事，雷一鳴從來沒有缺席過，什么車間技術能手啊、全廠技術標兵啊、市級拔尖人才啊，雷一鳴家里的獎狀都快貼滿一面墻了，可那個雷老虎，連句感恩的話都沒說過。

第二天，廠里開會正式向各個車間傳達了向省總工會推薦金牌工人的文件精神。散了會，劉主任獨自坐在辦公室里抽煙，想著怎么樣才能挫挫雷老虎的銳氣。

車間里，大家聚在一起熱烈地議論著。廠里要推薦金牌工人，咱們車間嘛，肯定又是雷哥了。雷哥你這次能不能行行好，把這個名額讓出來，讓兄弟們對前途也能看到一點兒光亮。另一位工友開玩笑說。

好啊，看你們一個個猴急的，我可以不和你們爭，但如果車間推薦我，我絕對當仁不讓。那就好，那就好。工人們都樂開了花。

大家靜一靜，我傳達一下兒廠里的文件。劉主任說到這里，故意清了清嗓子，還沒等他再張口，有人就說主任您別賣關子了，我們都知道了，推薦金牌工人這件事，雷一鳴可是主動退出了啊。什么？劉主任沒聽清楚，讓那個工人再說一遍。工人說完，劉主任說不行，榮譽面前人人平等，誰都無權退出，廠里對這件事十分重視，要求各個車間一定要公開、公正、公平地推薦，決不能搞暗箱操作，大家準備下周一焊接技術大比武吧，到時廠領導會親自觀戰并現場打分，誰拿了第一名就推薦誰。

原本工人們的熱情很高漲，聽劉主任這么一說，大家的熱情立刻就冷卻下來，每個人的心里都清楚，就算雷一鳴閉著眼睛焊接，出來的活兒也比別人漂亮，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還沒比武結果就已經見分曉了。

有人不明白，雷一鳴從來不把劉主任放在眼里，甚至還當著全車間人的面讓劉主任難堪，這劉主任的腦子是不是進水了，怎么一有好事還會第一個想著雷一鳴呢？

其實劉主任何嘗不想把這個名額給別人？一是工人們太不爭氣，沒有一個人在焊接技術上能與雷一鳴匹敵，二是廠長在散會后對劉主任說了句話，如果整個北方機械廠只有一個名額，恐怕也只有雷一鳴有被推薦的資格。

廠長的話劉主任不能不聽，雷一鳴是北方機械廠一張響當當的王牌。劉主任既想制服了雷一鳴，還不想讓廠長有意見，他心里矛盾啊，說心里話，這次的美事他絕對不想便宜了雷一鳴。

雷一鳴一下班就鉆進自家的下房，下房并不大，為了盡量不擾民，他只能窩在這片狹小的天地里追逐他的發明夢想。有工友扒著門縫嬉皮笑臉地說，雷哥你用不著拉屎攥拳頭暗地里使勁，即使你不這么辛苦，咱車間的金牌工人也是你了。雷一鳴說你懂啥，我才不是偷著用功呢，我鼓搗這玩意兒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雷哥你到底在鼓搗啥啊，你那個四不像都鼓搗了好幾年了，也沒見你弄出個什么名堂，我看你是用了障眼法，就是每天在偷著用功。唉，我們可比不了你啊，每天上班就夠累的了，哪有精神再偷著用功，我要成天像你這樣，早就累出病來了。

是啊，這么多年他把休息時間都用來鼓搗這個別人眼里所謂的四不像。很多時候他也想放棄，可是想想整日躺在床上受苦的老父親，他就逼著自己把一條連自己都看不清的路滿懷信心地走下去。

工友們不像歷次比武前那么消極了，仿佛集體看到了某種光亮，就連平日里那些懶散的工友，也變得積極起來。

大家積極爭取榮譽不是壞事，起碼大家工作的積極性被激發出來了。雷一鳴覺得省總工會做了一件好事。

比武那天，劉主任宣布焊接題目，是每個人在規定的時間內焊一個狗籠子。雷一鳴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工友們熱火朝天地忙碌，心想這劉主任真是用心良苦，這不是名正言順地讓自己給他焊一個狗籠子嗎？

廠長催促雷一鳴趕緊動手，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雷一鳴坐在地上兩眼發直、一動不動。焊接比武結束了，雷一鳴得了個大鴨蛋，第一名被別人奪走了，按理說他應該慚愧，但他心里卻很坦然，甚至是異常的平靜。

劉主任本以為即便雷一鳴拿到了第一名，自己也可以得到一個夢寐以求的狗籠子。當劉主任看著廠長憤憤地離開，再一看那個第一名焊出的狗籠子與他想象中的工藝品般完美的狗籠子相去甚遠時，他就知道廠長為什么會那么生氣了。

雷一鳴住院的消息傳到劉主任耳朵里時，他的第一反應是以為雷一鳴氣得病倒了，到了醫院才知道是積勞成疾，仿佛是在一夜之間，雷一鳴瘦得只剩下一堆皮包骨了。昔日那個威風凜凜的雷老虎，如今躺在病床上，就像一只掉光了牙的籠中困獸，正靜靜地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在雷一鳴的追悼會上，廠長沉痛地對大家說，北方機械廠失去了一位最優秀的金牌工人，雷一鳴同志在生前經過近十年的研究，終于發明出了一項重要成果，因為他的老父親長年癱瘓在床，他又沒有時間照顧父親，就一心想發明一張電動床，患者可以通過機械按鈕自動翻身，避免因長期臥床身上起褥瘡。雷一鳴把這項發明成果無償地捐給了廠里，只有一個條件，給自己的老父親和廠里所有癱瘓在床的工人家屬每人贈送一張電動床。

劉主任一口氣跑到雷一鳴家，雷一鳴的父親剛拉了一床，他先是換了床單和被罩，又端來熱水給老人擦洗身子，那情形，仿佛雷一鳴并沒有離去。

二

雷一鳴去世沒多久，北方機械廠的生產就處于停滯狀態了，原因是有人帶頭鬧事。帶頭鬧事的人是方華。在北方機械廠，沒人不認識方華，她可是美貌與能力樣樣出眾、大名鼎鼎的廠花啊，偌大的一座工廠，這些年之所以效益不斷攀升，仿佛就是這朵花支撐著呢。

這話聽起來似乎有些過頭，但事實確是如此，就連廠長也不得不承認，銷售科科長方華在業務上確實有兩把刷子，揮舞起來虎虎生風。

按理說，方華是個中層干部，怎么會帶頭鬧事呢？實際上，方華此舉無非就是替她家老實巴交的男人劉千出頭，可偏偏就有一幫人支持她。出什么頭呢？本來雷一鳴已經去世了，不應該再拿死人來說事兒，可這事兒偏偏就與雷一鳴有關，不說還真不行。

這不，方華往職工運動場上一站，柳葉眉一揚，櫻桃小嘴一噘，一張俊俏的瓜子兒臉生起氣來也是那么迷人。尤其是那一米七六高挑的水蛇腰身材，站在人群里就是鶴立雞群，再加上平日里就能說會道，這會兒一張口更像機關槍一樣。

同志們哪，兄弟姐妹們哪，大家都來評評理，金牌工人，省總工會給的這么大一個榮譽，廠里不把指標給活人，偏偏要給死人，這是哪門子歪理，讓咱這些玩兒命工作的同志寒不寒心哪？

人群中不斷有人附和，或者說是響應。

方華越說越激動，她的演說似乎已經進入了高潮，同志們哪，兄弟姐妹們哪，評上金牌工人，不僅工資漲一級，每年還能享受一次帶薪外出休養，這些待遇，可都是活人應該享受的啊！

不遠處，廠長對第一車間劉主任說，都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這方華啊，雖然是個女人，卻入錯行了，原本覺得她應該去當模特，現在看來應該去當演員，你看看，不僅講起話來聲情并茂，關鍵是每一句話都能說到人的心里去，如果我不是廠長，沒準兒現在也站在人群里，成了她的追隨者了。

廠長您可真會開玩笑。劉主任說，這是您大度，不和她一般見識，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廠里出了這么大的事兒，生產也停滯了，您怎么一點兒也不著急上火，反而在這里悠閑地看熱鬧，還不住地表揚方華，難道……劉主任突然意識到自己說話沒把門兒的了，于是趕緊岔開了話題，說哎呀不好，雷一鳴的父親大便的時間到了，我得趕緊去看看。

自從雷一鳴去世后，劉主任就成了雷一鳴的替身。因為雷一鳴生前既是第一車間的工人、劉主任的屬下，也是北方機械廠乃至全市、全省出了名的技術能手。過去的二十幾年，雷一鳴各種獎狀和榮譽收獲了一大堆，劉主任作為直接領導，臉上自然也有光。

尤其是雷一鳴在去世前曾給劉主任上了人生的重要一課，也是讓劉主任一輩子都難忘的一課，想當初，劉主任讓雷一鳴給他焊一個狗籠子，雷一鳴到死都沒滿足他的愿望，反而在臨終前由衷地對他說，今天我給你焊一個狗籠子，明天可能狗籠子就變成了你的牢籠，作為一名領導干部，希望你能好自為之。正是這一席話，讓劉主任突然醒悟過來，也理解了雷一鳴的良苦用心，寧可得罪領導，也不讓領導去犯錯誤。

從此，劉主任就扛起了雷一鳴留下的重擔，肩負起了雷一鳴未盡的孝道。雷一鳴的母親走得早，膝下就雷一鳴一個獨子，且雷一鳴一直未婚，也就是說，癱瘓在床的雷一鳴的父親，身邊已經沒有親人了，痛失愛子的老人家一個人的生活該多苦啊！

劉主任來得很及時，接完大便，老人家說，我這是有罪還是有福啊，丟了個兒子又撿了個兒子，你是一鳴的領導，怎能讓你做這種事？劉主任一看老人家眼里噙著淚花，趕忙說您老可別有負擔，領導咋了，領導也是爹娘生養的，孝敬老人是天理，再說了，別看一鳴是我的屬下，覺悟卻比我高多了，如果沒有他的告誡，我這會兒沒準兒正吃牢飯呢。

老人家一聽，淚水“嘩”的就流了出來，到底是領導，會說話，不像一鳴性子直、脾氣大，一生氣就愛說臟話。其實老人家哪里知道，劉主任說的這些話可不是純粹為了哄他開心，而是掏心窩子的話，只可惜雷一鳴聽不到了。聽不到就聽不到吧，劉主任只想讓自己的良心舒坦些，一想起自己曾經借著權力貪公家的小便宜，他的臉就紅了，仿佛雷一鳴正在瞪著眼狠狠地看著他。

一回到家屬院門口，劉主任就遇到了方華，如果是從前，性格大大咧咧的方華會主動和他打招呼，親切地喊他一聲“劉哥”。可是現在，劉主任在方華眼前就像一團空氣。方華之所以會這樣，劉主任心里很清楚，不就是昨晚的廠務會上沒幫她說話嗎？

昨晚的廠務會，會議的議題是圍繞給去世的雷一鳴向省總工會推薦金牌工人而展開討論。也難怪方華會持反對意見，因為按照預定的計劃，在全廠技術大比武中，車間的第一名獲得推薦資格，而方華的男人劉千剛好是第一車間的工人，因為雷一鳴不愿給劉主任焊狗籠子而棄賽，劉千就拿了第一名。

可現在呢，廠里居然要推薦雷一鳴為金牌工人，劉千自然就沒有被推薦的資格了。方華不僅在會上持反對意見，而且還發泄了半天委屈，先說自己的男人平時工作多么賣力，只知道干活不知道給領導溜須，所以這么多年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才會連個死人都比不上。接著，方華又把自己為了廠里一年到頭勞苦奔波的心酸道了個遍，見沒人搭腔，包括平時關系不錯的劉主任在關鍵時刻也不替自己說話，便一甩門憤然離開了會議室。

第二天一大早，廠務會的會議紀要剛下發到各車間，立刻就像炸了鍋，廠里怎能這么朝令夕改呢，本來定好了第一車間的金牌工人是推薦劉千，現在卻出現了死人和活人搶名額的荒唐事。一時間，四個車間的工人們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把個銷售科圍得水泄不通。

方華一看這陣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大家都帶到了職工運動場上，明著是替自己的男人鳴不平，實際是在向廠方示威，這么大的廠子，這么多人需要發工資，一分一秒都不能停工啊，眼睛一閉一睜一秒就過去了，流失的都是錢啊！

劉主任一想到這里，哪還有心思回家啊，趕緊回到了廠里。到了廠里一看，好家伙，與之前方華帶頭在職工運動場上鬧事的場面簡直就是天壤之別，四個車間的生產井然有序，工人們各司其職，好像什么事也沒發生過。這是咋回事啊，劉主任怎么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那就問唄。

這一問劉主任的眼淚就流了出來，這個雷一鳴，該咋說他好，這么好的人咋走得這么早啊！原來，就在劉主任去看望雷一鳴父親的時候，廠長去了職工運動場。廠長往那兒一站，方華立刻就不吱聲了，她以為自己的示威成功了，廠長這是舉白旗來了，沒想到，廠長一席話，說得在場職工潸然淚下。

廠長說，同志們哪，廠里為什么要推薦雷一鳴為金牌工人，大家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天借著這個機會，我就和大家說說心里話。大家先看看這是什么？廠長邊說邊舉起一個證書，這是一本國家專利證書，什么專利呢？電動床專利。專利權歸誰呢？歸我們北方機械廠，也就是說，歸我們全廠的每一個人。它的發明者是雷一鳴，那個剛剛去世、尸骨未寒就被大家指指點點、說三道四的雷一鳴。

說到這里，廠長擦拭了一下兒眼淚，繼續對大家說，雷一鳴為什么會走的這么早，其實是被這項發明活活累死的，大家每天一下班都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去享受幸福的家庭生活，雷一鳴卻把自己的休息時間全都用在了這項發明上。寒來暑往，二十幾年哪，他的發明終于成功了，可是命卻沒了，到頭來，他把專利權無償地捐贈給了廠里，我們都成了受益者啊，我們有什么資格對他指指點點、說三道四呢？

廠長哽咽地說，雷一鳴在把專利權捐贈給廠里時，提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給他癱瘓在床的父親還有其他癱瘓在床的職工父母每人贈送一張電動床，因為他知道，許多職工和他一樣，工作一忙，根本就沒有時間照顧年邁生病的父母，而這張電動床之所以會獲得國家專利，正是破解了長年癱瘓在床的病人生褥瘡的難題，老人通過自己操作電動按鈕，可以自由起坐，也可以自由翻身，這是全國乃至全世界癱瘓病人的福音啊！

廠長告訴大家，有了這項發明專利，北方機械廠不出三年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第一年盈利后更新廠房和設備，擴大再生產;第二年蓋一棟嶄新的家屬樓，為大家改善住房條件;到了第三年，工資和福利翻番，所有職工全部過上小康生活。不僅如此，以后有人想學習深造，廠里會負擔全部的學費，子女考上大學、職工家屬患大病，廠里也會給予一定的資助。

廠長說到這里，人群立刻就沸騰了，比方華演講時場面還要火爆。廠長繼續說，以后方華和她銷售科的同事們再也不用全國各地到處辛苦地跑業務了，她們每天只需坐在辦公室里接接電話，訂單就會飛來，為此，廠里決定給銷售科再安裝兩部電話。這些年方華為了廠里沒少吃苦受累，她的愛人劉千也是兢兢業業，這些廠領導都記在心里，這次廠里推薦雷一鳴為金牌工人，絕不是否定劉千的工作業績，而是北方機械廠需要大力弘揚雷一鳴精神，廠里希望以雷一鳴作為金牌工人的典型，激勵全廠的職工中涌現出更多的金牌工人，為北方機械廠未來的輝煌建功立業。

這時，劉千走到廠長面前說，如果那次全廠技術大比武雷一鳴不棄賽，這個金牌工人的榮譽本來就應該是雷一鳴的，我現在向大家鄭重承諾，推薦雷一鳴為金牌工人我心服口服。廠長，我們的指標不要了，劉千其實很優秀，還是把我們的名額給了他吧，其它三個車間獲得全廠大比武第一名的工人紛紛走到廠長面前說道，立刻讓廠長感到為難了，確切地說，是為自己的工人有這么高的覺悟而感動了。

廠長說，大家還要在這里站著嗎，我們的第一批電動床如果不能按期交貨，是要賠三倍違約金的哦。廠長的話音一落，方華紅著臉走到廠長面前說，廠長我錯了，請求廠里把我的職務免了吧。廠長說，你和雷一鳴一樣，都是咱廠里的寶啊，以后你的擔子會越來越重，廠里正準備給銷售科增加人手呢。

不久，省總工會召開表彰會，表彰全省的金牌工人，因北方機械廠推薦的名單又發生了變化，還有廠長親筆給省總工會領導寫了一封信，北方機械廠共有五人獲得了“金牌工人”稱號，第一車間的金牌工人還是劉千，而雷一鳴的事跡因為感動了省總工會領導，被追授為“榮譽金牌工人”，廠長親自上臺替雷一鳴領回了大紅的榮譽證書和金燦燦的獎杯，回廠后放到了廠史陳列室永久保存。

另外，因兩名副廠長到齡退休，劉主任和方華被提拔為副廠長，劉主任主抓生產，方華主抓銷售，干勁比以前更足了。

孫慶豐：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河北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作品散見于《詩刊》《青年文學》等刊物，曾獲魯藜詩歌獎、梁斌小說獎、延安文學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