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石窟姚崇家族窟研究

【摘要】唐代名相姚崇之母劉氏與姚氏家族成員，于武周年間在龍門石窟西山南端共同出資營造了大型家族窟極南洞，以此作為家族成員還愿、祈福等佛事活動的場所。姚氏家族窟的開鑿不但是家族佛教信仰的升華，還彰顯了其強大的經濟實力和政治地位。同時通過對姚氏家族窟的深入分析，進一步印證了佛教吸收和融合了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后越來越世俗化的趨勢。

【關鍵詞】龍門石窟；唐代名相 ；姚崇家族 ；極南洞

【中圖分類號】K2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2）02-202-03

【本文著錄格式】陳莉.龍門石窟姚崇家族窟研究[J].中國民族博覽，2022，01（02）：202-204.

龍門石窟現存窟龕2345個，出資開窟造像的功德主有皇室、官吏、高僧、社團和平民百姓等，基本涵蓋了社會的各個階層，造像目的大致相同，總體來說就是求來世成佛，現世祈福免災。在龍門石窟眾多窟龕中有一類家族窟，即由家族成員共同營造的佛窟，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家族窟是位于龍門西山南端的極南洞，此洞窟為唐代名相姚崇之母劉氏偕姚氏家族成員共同出資營造。

一、洞窟概況

（一）形制

此窟為前庭后室窟形，前庭為寬約5.5米的長方形，上頂檐部崩塌，西壁開一圓拱形窟門，窟門兩邊各立一力士（見圖1）。后室呈長方形，高約4米，寬約4米，進深約5米，穹窿頂，窟內三壁環壇，壇上造像組合為一佛二弟子二菩薩二天王及二護法獅。

（二）造像特點

洞窟主尊為倚坐的彌勒佛，著通肩袈裟，足踏雙蓮臺，倚坐于束腰方座上，神態安祥，左手撫膝，右側身體及手臂殘損（見圖2）。 主尊兩側為二弟子，伽葉頭部缺失，雙手抱拳于胸前，身形動作上給人以虔誠穩重的感覺。阿難頭部亦失，雙手迭握于腹前，腰部側扭，身姿略有些女性化。 弟子外側為兩菩薩，衣飾體態略為相似，衣飾精致，小腹微凸，身軀呈S狀，唐代的菩薩更具女性特點，似以當時的貴族婦女為藍本而雕刻。 南北壁兩天王像衣飾身形大致相同，身著鎧甲，下系戰裙，著戰靴，一手插腰，一手托舉重石，足踩夜叉，神態威嚴。最外側靠近窟門口的地方是兩個護法獅，北壁的已殘毀，南壁頭部殘失，蹲坐于臺座上。窟頂淺浮雕刻一復層八瓣蓮花，周圍線刻六身飛天，飛天體態雍容飽滿，身姿婀娜，橫空飛翔。在三面環壇的壇基上，共刻有12身伎樂人，有持樂器演奏的樂伎，也有翩翩起舞的舞伎。外庭窟門兩側的力士，均赤膊袒胸，下著短裙，肌肉健碩，立于山石之上，形象剛毅威猛。

極南洞內的造像雕刻技藝精湛，藝術水平高超，極具盛唐時期華美寫實風格特點，窟內的造像組合，營造出了一個美好的彌勒凈土世界。

二、功德主姚崇家族

整個極南洞氣勢宏偉，造像規劃有序，如此規模的洞窟，定不是平民百姓所能開鑿的，關于此窟的信息，前庭南壁的造像碑上殘存的文字為我們提供了考釋依據。此碑錄文最為全面的是姚學謀、楊超杰的考補文[1]：

“（前缺） 力闡定能仁拯授運慈舟于菩海，明慧炬于/（缺） 銀青光祿大夫幽巂二州都督長沙縣公姚意之妻也。龍朔年中/（缺） 居于伊闕南之別業也夫人時入洛城，路由此地/（缺）子孫□□□始，愿男女長大皆于班秩即于此壁敬造一/（缺）二尚書同鸞臺鳳閣三品上柱國梁縣/（缺）夫不幸早亡女八娘吳興縣君夫李行止任/（缺）令女十娘河東郡君夫陳正觀任中/（缺）潞州司兵參軍鏡□任澤州陵川縣/（缺）縣令睿同任衛州司兵參軍愛同任/（缺）弈任兗州功曹參軍弇任宋州參/（缺）任弈任雍州礫陽縣丞異任/（缺）曾孫廣任左羽林軍中/（缺）李氏□珪妻□南周氏彝妻隴西/（ 缺）禱力同沐榮慶今各抽貲俸/（缺）子子孫孫常保安樂釋迦之/（缺）物是不非冀后代子孫他年眷屬登此/（缺）簪裙釵錯大慈何報高龕/（缺）之后裔登此幽閣□祠□善心/（缺） [東海]徐嶠之書。”

從碑文內容可知極南洞的功德主，是姚崇、姚母及姚氏家族成員[2]。 據相關史料分析，該窟完工時間約在神龍元年（公元705年）正月之前，那時，姚母劉氏已年近八旬（據《姚懿墓志》內容可知，姚母卒于景龍二年（公元708年），作為當時姚家地位最為尊貴的長者，她組織了這場重要的家族佛事活動，家族中參與開窟造像的成員包括了她的兒女、女婿、孫子、外孫、曾孫及眷屬。

姚崇家族是一個大家族，作為家族的核心人物的姚崇（公元651—721年），字符之，唐陜州硤石人（今三門峽市），曾任開府儀同三司、中書令、兵部尚書等，一生經歷五朝，三居相位，與房玄齡、杜如晦、宋璟并稱唐朝四大賢相。近年來，隨著姚崇家族成員的碑志資料的陸續出土，姚崇及其家族的成員關系及入仕情況也越來越清晰。據《姚懿墓志》記載，姚崇的高祖姚宣業曾任南朝陳征東將軍，列秩二品，曾祖姚安仁曾任隋青州、汾州二州刺史，祖父姚祥曾任隋懷州長史、檢校函谷關都尉，父親姚懿亦曾于唐初任嶲州都督、硤州刺史等職，并移居洛陽，成為洛陽姚氏的始祖。由此可知，姚崇的父親、祖父、曾祖和高祖均系五品以上高官。

唐代的蔭任制度規定五品以上的官有恩蔭子孫的權利，先天的政治社會出身顯著影響后天的政治社會地位。這點在姚崇及兄弟子侄身上就體現得頗為明顯，在出土的《姚懿玄堂記》中，姚崇自稱為“第十子兵部尚書兼紫微令梁國公”，可知姚崇為姚懿第十子，除了曾任宗正少卿的胞弟姚元景，他還有九個同父異母的兄長，已知的有姚德敏（曾任官朝散大夫、徐州蕭縣令）、姚德素（曾任潭、廓二州司馬）、姚元素（曾任皇朝散大夫、潭州別駕）[3]，其余尚無資料。姚崇有三子，長子姚彝，開元初任光祿少卿；次子姚異，任坊州刺史；少子姚弈，開元末任禮部侍郎、尚書右丞。姚彝的兒子姚閎，曾任侍御史。

根據以上碑志資料，從門第角度看，姚崇家族在唐代屬新士族階層，特別是他任宰職之后，對其家族整體政治待遇產生了積極作用，姚氏家族也走向了更為興盛的時期。

三、姚崇家族的佛教信仰

唐代是佛教發展最為繁盛的時期，姚崇所處時代的帝王都大力支持佛教，廣建佛寺、普度僧尼，在此背景下，王公貴族、士大夫普遍信仰佛教，平民百姓也大興崇佛、信佛之風。

姚母篤信佛教，根據極南洞造像碑文可知，龍朔年中（公元661—663年）姚母“居于伊闕之別業”，曾路經龍門，許下心愿“愿男女長大，皆于班秩，即于此壁，敬造一[窟 ]……”可見她對佛教信仰之虔誠。作為忠臣孝子，姚崇對于佛教也同樣信奉，長安三年（公元703年）姚崇參加官僚集團為武則天祈福活動，在長安光宅寺七寶臺造七寶臺彌勒三尊（見圖三），據《姚元之造像記》銘文，供養者為“銀青光祿大夫、行鳳閣侍郎兼檢校相王府長史姚元之”，通過造像表達了他對武周政權的擁戴，并同時為武則天與自己母親祈福。

姚元景也于長安四年（公元704年）參與了官僚集團在長安光宅寺的造像活動，為武后祈福造彌勒像龕（見圖四），據《姚元景造像銘》銘文可知供養者“朝散大夫、行司農寺丞姚元景”。姚崇兄弟的這兩次造像活動，表明了他們對佛教的信仰，同時這種信仰與當時的社會環境和政治環境有一定關系。姚崇家族成員能積極參加極南洞的開鑿活動，也說明了他們整個家族對佛教的崇奉之意。

四、家族窟的營造對于姚氏家族的意義

家族窟是以家族成員為主體營造的洞窟，家族成員通過修窟造像來做功德，表達對佛教的虔誠信仰，同時為亡者、現世親人和后世子孫祈福。從極南洞的形制和造像布局來看，窟洞雖開鑿在半山腰處，但外庭寬闊，洞窟內除了一鋪九尊像造像，主室和外庭還開鑿有幾處布局有序的小龕，且均無造像題記，似為姚氏家族的成員在主窟完工后陸續開鑿的。前庭南壁上的螭首功德碑記載著姚母及家族成員的功德銘記，證實了此窟確為姚氏家族窟。

極南洞開窟造像的時間是武周時期，完工時間約為公元705年。武周圣歷元年（公元698年）姚崇升任同鳳閣鸞臺平章事，位居宰輔，這個時期姚母的兒孫皆已成材，特別是姚崇仕途亨通給家族帶來了莫大的榮耀，年事已高的姚母召集家族成員在龍門開窟還愿，既是對先祖亡者的祭祀追薦，也是對現世親人的護佑與祈愿。極南洞的營造對整個姚氏家族來說是一項耗費巨大的工程，家族成員共同出資來完成，可世代相承，不但為后世子孫營造了一個禮佛祭祖的場所，也增強了整個家族內部的凝聚力。

姚氏家族窟的開鑿，不僅展示了其雄厚的經濟實力，也表現出了其緊隨當時統治者的政治傾向。極南洞窟內主佛為倚坐的彌勒佛，而彌勒佛造像則與當時的政治環境相契合。武則天建立周朝前，曾命薛懷義等造《大云經疏》制造輿論，“懷義與法明等造《大云經》，陳符命，言則天是彌勒下生，作閻浮提主，唐氏合微……”[4]以“則天是彌勒佛身”下生人間標榜她執政的合法性。武則天充分利用了民間的彌勒信仰達到了稱帝的目的，所以武周時期，她通過政權的力量大力扶持佛教，彌勒下生信仰廣在民間泛傳播，龍門石窟也就是在這個時期出現了以彌勒下生作為主題的大窟。在這期間姚氏家族在龍門開鑿以倚坐彌勒佛為主佛的洞窟，也是順應武周政權下的佛教潮流，在當時社會環境下，這種政治意識對姚氏家族的維護、發展起著很關鍵的作用。

五、相關問題

（一）姚氏家族窟的家廟性質探討

家廟是一個家族祭祀祖先的場所。唐代的家廟制度規定五品以上官員才可依據品級建家廟，《舊唐書·王珪傳》中載：“如侍中王珪通貴漸久，而不營私廟，四時烝嘗，猶祭于寢。坐為法司所劾。太宗優容，弗之改革遣也，帝為立廟，以愧其心……”[5]法司以王珪久在五品以上，竟不立廟而在自己家里祭祀，故提出糾劾，最后是太宗出錢給他建造了家廟。由此可推知，唐代五品以上的官員立廟是有嚴格規定的，達到品級的官員不依品級立廟是違制的。根據史料記載，從貞觀到玄宗年間，魏征、王珪、張柬之和崔沔等名臣高官均立有家廟[6]，姚崇在其家族營造極南洞的時候已位居宰鋪，已經擁有立家廟的資格，并且根據當時的禮制，不立家廟還會受到糾劾。極南洞的營造是姚氏家族奉佛還愿的功德之舉，同時此舉也為家族成員提供了一個祭祀先祖、為家族祈福的場所，佛窟成了事佛與事親并重的世俗家族窟，由此看來，家廟的作用在家族窟中得以體現，這樣不僅不違制，還減少了建造家廟的龐大開支。筆者認為，同敦煌世家大族所營造的許多大型家窟起著家廟作用一樣，姚氏家族的家族窟也極有可能兼具著家廟的功能。

（二）龍門石窟其他家族造像情況

龍門石窟從北魏到唐代所營建的具有一定規模的窟龕，除了為帝王營建的皇家窟，還有官吏、僧人和邑社等所造功德窟及眾信徒共同開鑿的公共窟。判斷一個洞窟的性質是以洞窟造像碑內容為依據的，一些洞窟的功德碑因風化或被后人鑿刻的小龕所覆蓋，碑文已失，難以判斷該窟性質，故目前可知的家族窟極少（以家庭為單位所造的小龕不計在內）。龍門石窟1609窟、1674窟、950窟等根據造像題記內容應為家族窟，但其家族內涵的延伸或建造規模均略遜于極南洞。營造于北魏的皇甫公窟據功德碑殘存銘記及窟內的造像內容，可推知是胡太后、孝明帝與皇甫家族共同所建[7]。開鑿該窟的不僅有皇甫家族，帝王也參與其中，使其也帶有了皇家窟的色彩。武周時期開鑿的1674窟，其造像碑文中“郭玄奭及合家眷屬等□□□……”，明確了洞窟的功德主是郭玄奭合家，但從題記中也能看出其參與營造的家族成員規模較小。950窟“明豫州家功德”從題銘看應為家族所營造，但也僅有題銘，沒有更詳細的題記。相比而言，姚氏家族窟具備更多的家族窟的因素，其在龍門石窟的營造為我們研究唐代家族的佛教信仰提供了珍貴的資料，意義非凡。

六、小結

佛教自傳入中國后，在其傳播過程中，從最初堅持自己超越世俗世界的宗教理念到逐漸與中國的傳統文化相互融合，逐漸中國化。龍門石窟的家族造像把這種世俗化表現的更為明顯。姚崇家族成員共同進行營造佛窟的佛事活動，就是將家族“孝”與“忠”的倫理關系帶入佛事活動，家族成員的祈愿表現出了濃重的世俗氣氛，使佛教活動成為一種重要的社會活動。通過對龍門石窟唐代名相姚崇家族窟的研究，不但可以對石窟藝術進行深入了解，還可以對營造這類家族窟背后的中華文化、社會文化和家族傳承進行研究。

參考文獻：

[1]姚學謀，楊超杰.《龍門石窟極南洞新考》[J].《石窟寺研究》，2010，（1）：74-75.

[2]姚學謀，楊超杰.《龍門石窟極南洞新考》[J].《石窟寺研究》，2010，（1）：75-7.

[3]劉艷萍.《新唐書宰相世系表》“陜郡姚氏”訂補[J].《圖書館理論與實踐》，2013，（7）：45-47.

[4]劉昫等.《舊唐書》卷183《外威列傳·薛懷義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4741-4742.

[5]劉昫等.《舊唐書》卷70《王珪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2530-2532.

[6]甘懷真.《唐代家廟禮制研究》[M].臺灣：臺灣商務印書館，1991：97-100.

[7]顧彥芳.《皇甫公窟三壁龕像及禮佛圖考釋》[J].《敦煌研究》，2001，（4）：84-91.

作者簡介：陳莉（1971-），女，山西臨猗，本科，中級，館員，研究方向為文博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