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點燈

梅瑜

我們一早從桐城出發(fā)，到達晉云鎮(zhèn)已是下午兩點。外婆早已在村口等候，我剛下車，她就伸手拉住我，絮絮地說著：“我的楠楠長高了，快成小伙子了！”

“外婆，我……”我還沒說完，就被另一聲脆生生的“外婆”打斷了。

我扭頭大吼：“她不是你外婆！”

“小楠，不可以這樣對弟弟！”媽媽在后面訓(xùn)斥我。

“他不是我弟弟！”我強忍胸中翻騰的怒火，捏緊了拳頭。那個男孩，還有他的爸爸，我一定要把他們擋在門外，因為這里是我的家，不是他們的，不是！

出發(fā)前，那個男人高興地對男孩說：“我們就要去你媽媽的家鄉(xiāng)了，那里很美，我恨不得現(xiàn)在就插上翅膀飛過去！”

“真是太帶勁了！”男孩也很興奮，他不識趣地湊近我說，“哥哥，能不能給我講講晉云？我想知道。”

以前，我覺得媽媽一個人帶著我很辛苦，如果有人可以給她支撐，讓她依靠，我肯定會支持。但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我怎么想都覺得別扭，更何況他還帶來一個男孩。

他對媽媽確實很好，我看得出來。但我又是那么討厭和他們生活在一起，這太矛盾了！

媽媽曾問我：“楠楠，你愿不愿意接納夏叔叔他們？”

“沒意見。”我冷冷地回答。沒意見，并不代表我會愉快地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伴著“哧啦哧啦”的熱油聲，廚房里飄出一陣陣熟悉的香味，我知道外公一定在做“炒三鮮”。

小時候我住在外婆家時，不知看過多少次外公做“炒三鮮”。

“小楠，來，幫外公嘗嘗味道怎么樣。”外公舉著筷子從廚房里跑出來，圓鼓鼓的肉丸子在筷子尖微微顫抖。我連忙跑上前去，張嘴就咬。“不急不急，吹幾下再吃，別燙到了。”外公的話讓我鼻子發(fā)酸。但是，我沒能在往日的思緒里沉浸太久，因為那個男孩又來了。

“外公，您好，我是夏雨。”

“夏雨啊，你好，你好！”外公愣了一下，連忙說，“來來來，嘗嘗我們晉云的炸肉丸。”外公轉(zhuǎn)身進了廚房，夾了一個丸子給他。我嘴里的丸子立刻沒了味。

晚飯前男孩特別激動，來來回回地跑著拿筷子、搬長凳，還幫外公端菜。原來這些事都是我做的，現(xiàn)在……

開飯了，我挨著外婆坐在長桌旁，悶頭吃著外婆夾給我的菜。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小鎮(zhèn)氣息，我真想忘了所有的不快與別扭，享受這美好的時光，哪怕只是短暫的一瞬。

“哥哥，這個糯米團子真好吃，你嘗嘗。”我看向他，他正用筷子顫巍巍地夾著一個團子往我這邊送。我是喜歡吃糯米團子，但不需要他給我夾：“不用，我要吃自己會夾，不用你獻殷勤。”

“你說什么呢！弟弟沒做錯什么……”媽媽說道。我打斷媽媽的話：“你們慢慢吃吧，我不打擾了。”我起身要走，外婆來拉我，我甩開了她，出門沿著石板路往前走去。

路上我抬頭看到雁棲山，不假思索地往山的方向走去。有一條小路可以到達山上，小時候，外公常帶我上山玩，山上還有一個山洞。“這個洞啊，傳說是一條龍打出來的。龍沿著山洞一路往前，最后到達了大海。”外公說了無數(shù)遍的故事在我耳邊回旋。

想到這兒，我一腳踏進了山洞。

快天黑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媽媽的聲音率先鉆進了我的耳朵：“楠楠，你在哪兒啊？”我跑到洞口側(cè)著耳朵聽，可接下來響起了那個男人和男孩的聲音。喊聲忽遠忽近，我固執(zhí)地不去理會，直到外婆的一聲“哎呀”響起。

我擔心地立即沖出洞口，大叫著：“外婆，我在這兒，我沒事……”話沒說完，我腳下一滑，右腳腳踝剛好撞到一塊石頭上。

“楠楠，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里？”大家聞聲趕來。我小心翼翼地走了兩步，確認自己的腳沒事。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朝山下走去，我和外公外婆走在中間。忽然，男孩指著天邊說：“快看，一顆流星！”

我想起了小時候外公給我講的故事。他說天上的一顆星對應(yīng)著地上的一個人，一個人去世了，與他對應(yīng)的星星就會變成流星滑落。我一直沒能看到屬于爸爸的星星墜落，剛才那顆會是嗎？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身后的外公擔心地問我：“楠楠，在想什么呢？”

我回過頭去，輕聲地說：“外公，爸爸的星星掉下來了。他是不是傷心了？”

外公摟住我的肩膀說：“你爸爸不是傷心，而是看到你們?nèi)缃褚磺卸己茫梢苑判牡仉x開了。”

我猛地愣住了，似乎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

外公沒有再往下說，而是指著遠處的長街說：“我們快回去吧，還趕得上吃酒釀核桃羹呢！”

“外公，核桃羹好吃嗎？”夏雨一蹦一跳地跑過來問。

“好吃，很好吃。”外公笑瞇瞇地回答。

夏雨真是個小孩，什么都不懂。我在心里想。

我抬頭望向天空，星星們的聚會還在進行。灑滿星輝的山路，朝著古街的方向一路延伸。仿佛有無數(shù)盞提燈的光芒，照亮了我們回家的路。

心香一瓣摘自《東方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