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桑古子
美麗女人,流水與巖石
嘴唇含有一支山風演奏的口弦曲
美麗女人,云霧與山
手上的銀手鐲有月亮心事的細紋
紡織羊毛的手,揉搓蕎麥粑粑的手
美麗的辮子被歲月拆解
干凈的火一直洗著你的手
美麗女人,這一生何其美麗
在風暴中掙扎有些日子了
在一座憑空出現的島嶼上堅守有些日子了
守望花兒被既許的永恒
春的美麗,他的謊言
瀝干眼淚空寂了有些日子
放走了信封里,她不相信的信鴿
她打開湖水的亮,照著那些綠色的煩惱
她說她失明了有些日子了
現在,鋼筆預言了自己的性命
在昨天扼住了命運
如謊言般虛假卻也如謊言般真實
鄉村柏油路上的蝙蝠確實死了有些日子
所以,這無人能替的漂流
沉浮,愛,欲望
死亡的句號。都像苦惱是
我們最唯一的財富
像你的健康,想象,幸福
永遠的故鄉……世界只被愛
而從不去愛
啟示滿天都是,可無知的
災難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
陽光令萬物生長,生活
在喝光每一滴陽光之后分
裂。歷史被黑色鉛筆不斷改寫
其實生活永遠只有一種
無人能替的漂流
頑石與玉,時代節制的抒情
歲月在鴻溝里數著跌落的流年
于山峰的刃上,流血的天空
你總想起死亡,令藍色無意義
我總忘記死亡,令藍色無意義
無意義的血流匯成海底的海
望向太陽的時候,我們是無數
詩人內在的眼睛,探望著山川與河流
而太陽,遂然凝望著死亡與力
在今天的夢中數蝴蝶
鷹在懸崖上,反復舉起火把
引指靈魂行進,回宿
葬禮是分娩日
沿著喪歌的盡頭,《引路經》作羅盤
回到歷史的源頭
第一眼泉水正在形成一個名字
彌漫著苦蕎味的日子
茶罐在火中安家,火塘
在苦中燃起火
火舌吻過洞悉神靈鬼怪的眼
蒼穹的白胡子,浸在高原松林
苦的磚茶,是藥
是那些日子中唯一的糖源
迷戀思想的影子的蝴蝶
迷戀泉水中的美麗
此刻我再也沒有比喻
羊圈空蕩,叢林沒有麋鹿
云搬運著山
飛升到九百層天上
與自己索要密鑰,空想與幻想
令朽木長出蘑菇
食下迷幻的夢幻的藥引
抓住熄滅的松明
零星的火星就可點燃的隱喻
在鷹巢上寫詩
在言語的遺址上重建語言的故鄉
胡須稀薄的年紀竟貧乏得
令人感嘆人生,竟嘆息
歲月漫長又妖嬈
好似流火的土地上的花
釀造出苦的毒的蜂蜜
勤勞好像罪過,誕即命定
理想一意孤行
帶你去無數春天的無數花間
一匹健碩的千里馬
一路瘦弱
越來越傾斜,倒在路上
影子從發絲開始逃走
無數花間的無數春天的無數愉悅
星辰閃耀著整個黑色的墻,令人快活
唯獨你,懸崖上獨坐的母親,永不安心
白頭的燈塔
舉著燃燒的心為海上嬉戲浪花的浪子
舉著滴火的心
雨的太陽
雪的月亮
左眼升右眼落
播撒種子的手也播撒金銀
為萬物生祈福
圍護村寨的山,也是
愛護孩子的父親
歲月的鴻溝,令人跌倒,靈魂遠涉
群山有你我從未聽過的古語
古老的群山
有古老過我彝族文字的名字
在銅鼓黃昏般覆蓋大地的鼓聲中
黑披氈包裹住半個星球
天與地之間
人手拉住的門飄過九百層天空的云
火的厚度與山一樣
厚實又虛無,虛無又厚實
鷹像淚滴消失,又像淚滴出現
遠處的苦蕎歲月
一半的時間由你照亮
照亮了一切死亡
一扇未來的門框也由你構成
當你躺下
將我們籠括進夢里
反復生活著
木楞房黝黑的牙齒
咀嚼著苦蕎餅
發出
發出松子落地般的嘆息
籠罩在幾代人的頭上
淚水中你的手才具體
散落的指甲
曾在被月光推倒的土墻上
那也是母親,青春的頭發
月光照見崖上的鷹巢
滲進松林腹地,滲進幼年的木楞房
松明在鍋樁上吟唱古謠
貧瘠的夜空中
苦蕎的歲月,幸福像陽光一樣健康
光芒萬丈也熱情似火
天空就在天上,故鄉就在腳下
你有泉水的能力,匯集干渴的靈魂
他們喝干北斗,喝干銀河
淚水就反哺他們的山川平原
地下搖曳著鉆石般的民族謎語
被滾滾火車碾壓,滾滾火車
是故意駛入山崖的命運
火車是自己的乘客,僅一人
背著的姓氏,族仇
僅自己!僅自己駛過雁遷徙的路
僅自己!爬行整段的
遺忘軌道,直到忘記自己
神是我夢中哺乳的母羊。下跪的孩子
吮吸著甘甜的夢境,長著自己重復的年輪
夢竟是沒有溫度的
雪構造的現實,醒來便消失
消失之后,一切還是雪之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