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方方：把準案件“入口關”

黃莎

施方方每次都會反復地審查每一份材料，字體大小、標點符號，哪怕是行間距都不能有誤，同時保證案件能夠“當日來、當日轉、當日送”

最高人民檢察院案件管理中心的大廳里，四部電話頻繁響起。坐在大廳中央的案件流程管理處檢察官助理施方方，一只手舉著聽筒，另一只手時而握筆記下關鍵要點，時而翻動手邊的文件材料。無論事情有多么棘手，電話那頭的語氣多么急躁，她都讓自己語速放緩，條理清晰地給予答復。

可如果四部電話同時響起，施方方也會沒了法子。對她而言，每通電話都是一件新事情，“哪怕今天來了10起同類型的案件，也是10個不同的案子，涉及不同的程序，會出現不同的問題”。

認識施方方的人都知道，這是一位熱心、細心又貼心的東北姑娘。接聽電話、接待律師時，她隨和親切;受理和流轉案件時，她恪守原則，守好案件的“入口關”，正如著名教育家黃炎培說的那句話：“和若春風，肅若秋霜，取象于錢，外圓內方。”

案管辦是檢察業務工作的中樞——進入檢察辦案系統的案件材料是否符合受理要求，從案件受理流轉、辦理再到結案的流程是否規范，案管辦都要進行動態實時監管。而案件受理是案件進入辦案系統的第一道關，守好入口關，施方方不能出錯，一旦受理環節不規范，不僅給案件辦理帶來麻煩，也會影響到后續案件的數據統計和分析研判工作。

案管工作瑣碎復雜，又講求高效準確。為此，施方方會反復地審查每一份材料，字體大小、標點符號，哪怕是行間距都不能有誤，同時保證案件能夠“當日來、當日轉、當日送”。在她看來，作為一名案件入口關的“質檢員”，“零失誤”是底線。“一定要按照規范的程序辦案”這句話，施方方更是時常掛在嘴邊。

2021年6月，某省檢察院向最高檢報送了一起案件，其中一份名為《提請作出決定報告書》的材料讓施方方感到很是“陌生”，在她的印象中似乎沒有這種文書類型。在對照了共333種法律文書格式樣本后，施方方確認這份材料有問題。

施方方對照法律規定，認真開展案件流程監控。（攝影：方圓記者 張哲）

然而，在第一次和省院承辦人溝通時，對方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回復道：“我在文書中已經說明了，檢委會對該案沒有形成一致意見，且檢察長不同意檢察委員會多數委員的意見，檢察長的最后意見就是對這個案子是否提請抗訴報最高檢決定，我依據檢察長的原話制作文書，有什么錯？”

施方方提到，在工作中，有的承辦人不注重辦案程序，不看重文書材料，只關注這個案件構不構罪，能不能定罪，是哪個罪，“可是辦案程序有缺失，材料不規范，就是瑕疵。程序都不正義了，這個結果能正義嗎？”

“在案件受理環節，我們要保證每一份材料嚴謹規范。第一，此案的文書是自行創設的文書類型，極不嚴肅;第二，最高檢也沒有‘提請作出決定’這個案件受理類型。實在抱歉，我們馬上將這個案件退回，請你們制作規范文書報送。”施方方跟對方耐心解釋道。退回案件后，她又撥通該省院案管部門的電話，提醒他們在送案前要嚴格審核，不能將“帶病”案件向最高檢報送。最終，省院承辦人依據正確的案件類型，重新制作了規范的法律文書并報送。

對于遞交過來的案件材料，施方方習慣每天更新一次進度，貼上標簽，該提醒的提醒、該通知的通知，同時在辦案系統里做好同步。對于第二天可能有進度更新的案子，她也會把需要提前準備的事項一一在手機上做好備忘，設置鬧鈴提醒，第二天提早到單位做好準備。

對待工作的嚴格細致還表現在其他瑣碎活中。案管辦常常人手緊張，有時案管大廳就只剩下施方方一人，這時她都會保持高度警惕。保密柜是否都鎖上了？自己接電話時都有誰進來了，進來做了什么？哪怕是去趟廁所，出門時施方方都得把大門鎖上。

在案管辦工作4年有余，“如履薄冰”是施方方最深的體驗。剛到案管辦的時候，她經常是白天手忙腳亂，晚上又睡不好覺，腦子里總想著“這個案子我這么做對不對？”“那件事情是不是這么處理？”4年過去了，盡管她已游刃有余，對案件進展的情況有所預判，但半夜還是免不了會被驚醒。

施方方所在的案件流程管理處不僅要監控案件的辦案流程，還要接待辯護人、訴訟代理人，以及接待“檢察開放日”的參觀者并進行講解。幾乎不消停的電話、時不時彈出的微信消息，其間穿插著一些上門的咨詢，施方方每天要和很多人打交道。在這樣的你來我往中，施方方學會了“好好說話”。在她看來，和前來詢問案件情況的律師的溝通最需要技巧，“因為自己不是承辦人，既要說得合情合理，又要讓對方心悅誠服，同時還要掌握好尺度，不能透露辦案細節以及承辦人的傾向性意見，這需要一定的經驗積累才行”。

2018年全國兩會召開的前一天，辦公大樓門口來了一位“與眾不同”的律師。通常情況下，律師要么拎個公文袋，要么背個雙肩包。可這位律師拉著一個巨大的拉桿箱就來了，情緒還特別激動，看到施方方的第一句話便是：“我這次來一定要得到滿意的答復，不然我就不回去了！”

施方方帶著這位律師回到案管大廳，讓她喝杯茶、平復心情后，便開始了解案件情況。從辦案系統顯示的信息來看，承辦人已經作出了中止決定。聽到這一消息，律師的臉立馬拉了下來，情緒再次被激起，大聲說道：“這個案子在你們檢察機關辦了這么長時間，這又中止了，啥時候能有個結果？我的當事人說了，如果還不能快點辦結，他今晚就來北京，明天兩會一開幕就去上訪……”

施方方認真審查送案部門移送的案件材料。（攝影：方圓記者 張哲）

面對情緒如此激動的律師，施方方決定先找承辦人了解辦案具體情況。心里有底之后，施方方再次回到案管大廳，開始向律師一一說明：“我剛才詳細了解了案件辦理的情況。承辦人之所以對案件進行了中止，是因為承辦人計劃在兩會后到案發地全面調取案卷、詳細了解案情。您說這個案子前期在法院經過了一審、二審、再審、發回重審，前前后后也辦了七八年了，作為律師，您應當清楚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案件，檢察機關需要充足的時間來辦理。光是把案卷從頭看到尾，捋清楚主要證據和事實，都得要一段時間，您說是不是？”

施方方繼續解釋道：“中止并不意味著不繼續辦這個案子了，因為在我們的辦案系統里，案件‘中止’的下一個節點不是‘恢復’而是‘作出決定’。這意味著，我們最終作出抗訴還是不抗訴的決定，都要合理解釋，不抗要說出不抗的理由，抗訴也要有充分的證據支持。”

看到律師臉色有些緩和，施方方又以檢律關系為切口繼續和她聊，“大姐，我們是法律職業共同體，有著同樣的職業操守，立場也是一樣的。當事人到檢察機關申訴，是因為這是當事人權利救濟的最后一條路了。這點我們十分明白，也十分慎重對待這起案件。所以希望您能理解我們，您的當事人能夠理解我們。請您再耐心等等，我們一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復”。施方方的一番解釋讓律師了解到檢察機關的慎重和專業，當著施方方的面買了回家的車票。

律師準備離開最高檢時，已經是下午一點。在辦公大樓門口，律師拉著施方方的手說道：“真不好意思，今天為了接待我，你都沒吃午飯。這是我第一次到最高檢，沒想到你們會如此熱情和耐心，解釋也特別到位。回去之后我會做好當事人的工作，讓他了解檢察機關不是不辦我們的案子，而是想好好地辦。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我也會積極配合！”

臨別之時，施方方還把她的座機電話留給了律師，讓律師以后有問題直接打電話，不必大老遠過來一趟。兩人分別后，施方方在經過大門門口時，一向面無表情的武警對她說了一句：“您請進。”這讓施方方很是觸動，“武警作為一個旁觀者，天天守在大門口，可能都不知道辦公大樓里的人都在做什么。也許是我和律師的對話被聽到了，并發自內心地認可我們的工作”。簡單的三個字讓施方方的職業自豪感也越來越強烈，意識到自己代表的不僅僅最高檢，還有檢察機關群體。而自己的一言一行，更是會影響他人對檢察群體的印象的。

在來到最高檢案管辦之前，施方方在遼寧省大連市檢察院工作，其間曾到基層社區進行為期一年的鍛煉。施方方記得，剛到社區的時候，跟老人家們自我介紹說自己是檢察院的，結果卻被誤以為是在醫院工作，紛紛問道：“你是檢查哪一科的？”

哭笑不得的施方方找到社區主任，讓她幫忙請這些老人家不忙的時候過來，她想給大家講講檢察院的工作內容，“我得讓他們知道檢察機關到底是干什么的，得讓大家聽得明白，哪怕只記住一句話都行”。等她講完了，終于有人來問她，“您看我這個房子這遺產我怎么分？”施方方想著，還行，最起碼讓他知道我是搞法律的了。

“當提及法院、公安，大多數人都知道，可如果問他們檢察院是干什么的，能答出來的人卻很少。”正因如此，施方方尤其重視案管辦這個“窗口”，也很珍惜每個向公眾介紹檢察機關的機會。參加“檢察開放日”的有人大代表、政協委員、人民監督員、民營企業家，以及在校學習法律的大學生等，為了更好地接待他們，施方方準備了不同版本的講義和演講稿，反復練習自己的發音、口吻，還邀請自己的小伙伴或者領導來試聽。接待成年人時，施方方往往從專業角度出發，各個層次介紹案管工作，并進行歸納總結。但對待小朋友，施方方又變成知心大姐姐，語言生動，同時增加很多的手勢和互動環節。

實際上，面對前來參觀的小學生，施方方一開始并不知道如何接待。怎么能把專業性強的案件管理工作，讓他們能夠聽得懂、感興趣而又不覺得枯燥呢？發著愁時，她突然看到了正在寫作業的兒子，頓時有了主意，“這不就是最好的‘參觀者’嘛”。施方方把兒子當成了參觀的學生，進行接待演練。哪里聽不明白，她就換個說法，直到找到一個孩子愿意聽、能聽懂的說法為止。

施方方還設計了很多互動的環節。孩子們一進門，施方方就指著案管辦的中英文名，問有誰可以給大家讀一讀，讀完又問，“案件管理中心是管什么的？”“管案件的！”孩子們爭先恐后地回答。“那想知道是怎么管的嗎？”“想！”一句話就讓小朋友們的好奇心瞬間被勾住。

案管大廳里人來人往，每天上班前和下班后，施方方總要抽出點時間好好收拾大廳。和其他檢察業務工作不同，來到這個“窗口”的案件，背后的當事人大多都是絕望的、是走投無路的。接聽電話時，施方方很怕電話剛撂下就會有下一個電話打進來，下一個電話接完又忘了上一個電話的內容，因而她養成了邊聽邊記的習慣。她記下的大多是關鍵詞，略顯潦草的字跡分布在紙張的各個位置，外人看了一頭霧水，但她能看得懂。

在施方方的辦公桌上，擺著一摞各項主要工作的規定，電腦桌面也放著很多法條文件。對于一些經常會出現問題的條目，她早已熟記于心。電話里對方剛講完，她就能立馬給出回應。依據哪個規定、是第幾條，是屬于理解認識有誤還是辦案過程程序不當，她都能說得一清二楚。而凡是經她手的案子，稍微一提，她便能夠回憶起相關內容。

“對于來電人來說，這是一種尊重。他們會覺得自己受到了重視，也會更愿意跟你溝通。在此基礎上，案件才能夠順利推進下去，這對于我的工作、對于案件背后的當事人來講都非常重要。”施方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