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壽波,周 敏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法政學院,江蘇南京,210044)
《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以下簡稱UNCLOS)是20世紀國際法最重要的發展成果之一,歷經1958年第一次聯合國海洋法會議、1960年第二次聯合國海洋法會議、1973—1982年第三次聯合國海洋法會議,締約談判歷時10余年,終于在1994年生效,締約國已達100多個,在對數百年來海洋法發展成果繼承和發展的基礎上,確立了20世紀末的新海洋秩序,并對21世紀海洋新秩序的確立將產生重大影響,被譽為“海洋憲章”,構成締約國間的“一攬子”協定。鑒于海洋問題和利益的整體性,公約各部分間聯系非常密切,構成一個整體,難以將其中的一部分與其他部分斷然切割開來。21世紀之初,中國與美國、日本、部分東盟國家之間圍繞島嶼權屬、海洋生物(非生物)資源的養護和利用、大陸架/專屬經濟區劃界、海洋環境保護、國內海洋法律和規章的實施、專屬經濟區與公海在法律地位方面的關系等問題產生了很大分歧,對雙邊、區域、世界和平和合作造成了損害。2001年在南海中國專屬經濟區上空中美軍機相撞、2013年菲律賓單方面提起的“南海仲裁案”以及2022年中國導彈落入中日重疊海域引發的外交紛爭等事件,都涉及對UNCLOS下專屬經濟區條款的解釋與適用分歧。鑒于許多海洋熱點問題都與專屬經濟區條款的理解和解釋有關,因此,本文擬對UNCLOS專屬經濟區條款的成就、局限性、可能的發展趨勢等問題,進行初步的評析與研究,旨在為探討專屬經濟區爭端產生的法律原因、可能的解決途徑、中國如何有效維護其專屬經濟區合法權益等問題,提供相關研究成果支持。
UNCLOS專屬經濟區條款除包括第五部分(第55—75條)外,還包括公約中其他相關條款,例如第246條(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的海洋科學研究)、第220條(專屬經濟區的環境保護)、涉及專屬經濟區權益爭端解決問題的第297.1條、第297.3條等。
《聯合國海洋法公約》是一部海洋法典和海洋憲章。它對所有海洋法問題均作了規定,為人類在海洋的活動提供了基本的法律框架,建立了新的海洋秩序。UNCLOS已獲得了比較普遍的接受,國際實踐中絕大多數國家對UNCLOS的承認,證明UNCLOS已成為現代海洋法的基石。[1]13專屬經濟區制度的確立是聯合國第三次海洋法會議所取得的最重要成果之一。“毫無疑問,公約的締結代表了國際法的突出成就。其320個條款和9個附件已被尊為現代海洋憲法和著名的‘一攬子交易’,它涉及之前諸條約尚未能解決的許多難題。它宣告了海洋的新事項(agenda),并規定了許多創新性概念,例如,專屬經濟區、群島地位、深海海床;它包含了諸如保護海洋環境的新義務;它賦予現存機構以新作用,例如,糧農組織(FAO)和國際海事組織(IMO),并創立了新機構——國際海底管理局(the International Seabed Authority, ISA)、大陸架界限委員會(CLCS)和國際海洋法法庭(ITLOS)。”[2]1此外,還包括按照附件Ⅶ組成的仲裁法院、按照附件Ⅷ組成的處理其中所列的一類或一類以上爭端的特別仲裁法庭。UNCLOS將1958年日內瓦海洋法四公約整合為一個綜合性公約,其中的專屬經濟區制度構成國際海洋法的新發展,其取得的成就主要體現在如下3個方面。
許多國家早已將海洋戰略上升到國家戰略層面,從經濟、安全、環境保護、和平維護等視角賦予專屬經濟區以重要地位。在UNCLOS之前,領海外即公海,隨著沿海國對在其近海預防違法犯罪的重視,以及對近海海洋資源、國家安全利益的關注,國家間的海洋利益博弈結果之一即體現為海洋法律制度層面的妥協——UNCLOS中規定了毗連區和專屬經濟區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協調了海洋強國與發展中沿海國、內陸國和地理不利國間的海洋權利、義務、責任關系,同時也初步協調了公海制度與專屬經濟區法律地位間的沖突,取得了專屬經濟區內諸國競爭性利益的相對平衡。
專屬經濟區條款旨在維護各類國家海洋經濟權益,并致力于海洋環境可持續發展。UNCLOS第69條、第70條還規定了內陸國、地理不利國對沿海國專屬經濟區資源的分享問題,維護了這兩類國家的海洋經濟權益。第69條規定了“內陸國的權利”,其第1款規定:“內陸國應有權在公平的基礎上,參與開發同一分區域或區域的沿海國專屬經濟區的生物資源的適當剩余部分,……”該條還規定了權利的性質和范疇。第70條則規定了“地理不利國的權利”,其第1款規定與第69.1條基本相同,特別是該條第4款區分了發達內陸國和發展中內陸國。
UNCLOS專屬經濟區法律制度與國家安全、區域安全、國際關系間存在密切的互動關系。“在國家層面和區域層面上,海洋法與安全之間存在著強烈地相互作用關系。海洋法為國家海洋權利和義務規定了法律框架,同時它也是區域安全合作和對話的重要催化劑。由涉及海洋法基本原則的協定支撐的穩定海洋機制,是對區域安全的一個重要貢獻。盡管如此,海洋法也可能是緊張的潛在來源。”[2]365UNCLOS(專屬經濟區法制)努力在沿海國權利與其他國家享有的自由之間維持相對平衡,公約的成功締結,且其具有160多個締約國的事實,表明公約初步實現了該目標。可以說,UNCLOS(專屬經濟區法制)在確立國際海洋秩序中起到了主要作用。近幾十年來,新興國家積極參與國際海洋事務,試圖改變海洋強國壟斷國際海洋事務的局面,由此,對國際海洋法的變遷產生一定影響。但是,UNCLOS之專屬經濟區條款并未明確沿海國的安全利益。近年來,中國與美國等國圍繞專屬經濟區制度中沿海國的安全利益、經濟利益與使用國的自由航行/飛越權利間產生了日益嚴重的沖突。正是由于UNCLOS(專屬經濟區法制)的存在及其巨大影響,絕大多數國家都能夠堅持采取和平方法解決專屬經濟區權益爭端。UNCLOS第301條明確規定應和平利用海洋:“締約國在根據本公約行使其權利和履行其義務時,應不對任何國家的領土完整或政治獨立進行任何武力威脅或使用武力,或以任何其他與《聯合國憲章》所載國際法原則不符的方式進行武力威脅或使用武力。”和平利用海洋已成強行法。UNCLOS多個條款涉及和平利用海洋。專屬經濟區的利用(包括在其中的科研活動)不應有違和平目的,或只適用于和平目的,UNCLOS序言提及《聯合國憲章》以及UNCLOS對維護和平和正義的作用。
UNCLOS有320個條款、9個附件,可謂現代海洋法規范的集大成者,是對之前海洋法成果的繼承和發展,其許多規則和原則已具有習慣國際法地位。
1.確立了專屬經濟區爭端解決機制
國際關系中不同性質、領域的爭端往往需要特定的爭端解決機制,以有效、公平地解決所涉國際爭端。正如專注于解決國際貿易糾紛的WTO爭端解決機制被譽為WTO王冠上的一顆璀璨明珠,UNCLOS也確立了具有顯著創新性的國際海洋爭端解決機制,包括新設立的國際海洋法法庭、仲裁法院等,對于海洋爭端的解決具有很強的針對性。UNCLOS第十五部分規定了解決解釋或適用公約爭端的條款,“但在涉及沿海國對專屬經濟區的權利和義務的情況下,對訴諸產生約束力的解決方式的強制程序存在特別限制。這些條款是UNCLOS規定的專屬經濟區制度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3]461。第59條初步明確了專屬經濟區中剩余權利沖突的解決基礎:“在《公約》中,第59條是唯一一條在標準文本中直接引用‘公平’的條款,來解決關于專屬經濟區內權利和管轄權的分配的沖突。公平不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但受到了規則的限制,一項沖突要以公平為基礎而解決,應考慮到‘所涉利益分別對有關各方和整個國際社會的重要性’。……該條款并不是指示爭端解決機構依公允及善良原則解決爭議,后一原則由第293.2條特別作出規定,在當事方均同意的前提下可能采用。”[3]520可見,UNCLOS締約國間的專屬經濟區爭端可被訴諸第十五部分解釋或適用公約爭端的條款。
UNCLOS一貫強調海洋事務中國家間的對話和合作,和平解決國際海洋爭端。例如,就專屬經濟區和東海蘇巖礁爭端,中韓雙方都努力采取和平方式解決。中韓在黃海和東海上有20多萬平方公里的爭議海域,雙方已進行14次專屬經濟區劃界談判。2015年1月29日,中韓海上劃界談判的首次預備會議在上海舉行。雙方分歧的焦點主要在于采取哪一個劃界原則——等距離原則/中間線原則、公平原則(中方堅持采取“等比例”原則,應考慮海岸線長度)。中國與韓國等國專屬經濟區爭端之所以能夠以和平方式解決,其中的一個原因是UNCLOS專屬經濟區等條款為此提供了相應的法律前提與依據。
2.UNCLOS專屬經濟區制度是對之前國際海洋法相關條約的繼承和發展
國際海洋法的發展不可能游離于現實世界和既存的國際法結構體系。對UNCLOS之前其運行的法律環境的理解有助于了解UNCLOS(專屬經濟區法制)的發展脈絡及趨勢。為了解決與海洋有關的問題,與其之前的海洋法條約相比,在范圍與內容方面,UNCLOS被設計得更為綜合,將海洋視為一個整體,并秉持著解決與海洋有關的一切問題的主觀或良好愿望。UNCLOS專屬經濟區條款是對之前的相關條約的繼承和發展,是海洋法編纂和逐漸發展的具體體現。“關于人工島嶼、設施和結構的條款以及在其周圍建立安全區的靈感也是來自于1958年《大陸架公約》中。盡管由于考慮到專屬經濟區涉及生物資源的目的而進行了很大的修改,規定在第246條和第252條中的專屬經濟區內的海洋科學研究的‘同意制度’可以在1958年《公海公約》的第5條第8段中找到根源。……曾經只得到少數支持的具有革命性的專屬經濟區,現在已經普遍被認為成為了一般國際法的一部分。”①在1985年“大陸架案”(阿拉伯利比亞民眾國/馬耳他)中,國際法院指出:法院認為,除了第76條規定以外,經由國家實踐表現出來的專屬經濟區制度及其根據距離的授權規則,成為習慣法的一部分。參見1985年《國際法院報告》第13、33、34段;南丹、羅森:《1982年UNCLOS評注》,呂文工、毛彬譯,北京:海洋出版社,2014年,第458—472頁。UNCLOS第58.1條將第七部分公海制度中第87條規定的“公海自由”權利納入專屬經濟區制度中,初步澄清了二者間關系。
如上所述,UNCLOS是對之前相關條約的繼承與發展。“養護專屬經濟區內生物資源的理念,是養護公海內生物資源的自然推論。在此方面,第61條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958年《捕魚和養護公海生物資源公約》。”[3]545該1958年公約賦予沿海國對毗連其領海的公海海域享有漁業資源的維護、管理和利用的特殊優先權利而非專屬權利。UNCLOS基于所有海洋問題都是相互密切關聯的基本假定,認為有必要將海洋視為一個整體,因此,UNCLOS將之前處于“碎片化”狀態的國際海洋法予以整合和發展,成功構建了較為完整的國際海洋法體系,具有明顯的框架性特征,是20世紀最重要的國際法律文件之一,被譽為“海洋憲章”。
3.確立了專屬經濟區的重要法律框架
UNCLOS提供了規范所有海洋空間、對海洋的使用及資源的一個綜合性法律框架。值得注意的是,不受該公約拘束的諸多國家的實踐也大都遵循UNCLOS條款。[4]UNCLOS所編篡的專屬經濟區制度是國際海洋法的一項主要發展。[2]379UNCLOS第五部分及其他相關條款確立了專屬經濟區的主要法律框架。第55—58條規定了區域范圍、法律性質、沿海國在專屬經濟區內的權利、管轄權和義務、其他國家在專屬經濟區內的權利和義務。“第58條是規定國家與公海自由的概念中所能從事活動相關的權利和義務的關鍵條款。”[3]458第59條規定了“解決關于專屬經濟區內權利和管轄權歸屬的沖突的基礎”,即剩余權利分配問題。第60條規定了沿海國對專屬經濟區內的人工島嶼、設施和結構的權利。第61—73條規定了生物資源的保護、利用問題。第74條規定了海岸相向或相鄰國家專屬經濟區界限的劃定。此外,UNCLOS中還有若干其他條款涉及專屬經濟區制度。之所以認為UNCLOS搭建了專屬經濟區法律制度的框架,原因之一是,第五部分及其他涉及專屬經濟區的條款數量較多,較為明確地規定了專屬經濟區的法律地位及相關爭端的解決;原因之二是,正如下文將指出的第五部分所存在的一個局限,UNCLOS專屬經濟區制度仍然存在一些模糊性、矛盾乃至漏洞。
4.UNCLOS專屬經濟區法律制度增強了國際法的初步體系
UNCLOS專屬經濟區的體系性及與其他國際法體系間的關系問題,直接制約著如何理解和解釋專屬經濟區爭議條款的含義、效力。聯合國海洋法會議10余年的討價還價以及許多國家的條款建議稿表明,公約的成功締結之幕后存在著十分復雜的政治、安全、經濟因素。因此,如何既能維持UNCLOS中既得的政治利益,同時又使公約能應對新挑戰,就成為一個難題。公約的海洋“憲法”地位意味著對其的修改要難于一般性法律(UNCLOS第312—313條)。
對于因國際法呈“碎片化”現象而是否具有體系性、國際法分支學科是否具有自足性、國際法是否存在法律位階,以及《維也納條約法公約》(VCLT)第31.3條(c)項在維護國際法體系方面作用如何等問題,存在較大爭議。應深入研究專屬經濟區諸條款間的體系性、專屬經濟區條款與整個UNCLOS間的體系性、UNCLOS與整個國際海洋法制度間的體系性、國際法的體系性等問題,條約解釋中應堅持“同時性原則”與“演進解釋”“體系整合”原則并舉。相關條款包括UNCLOS第55條(均受本公約有關規定的支配)、第58.3條(其他國際法規則)等。UNCLOS有多個條款提到“(其它)國際法規則”。整個國際法制本身構成一個具有內在聯系的初步體系。UNCLOS基于如下根本假定:“ 所有海洋問題彼此密切相關,需作為一個整體來考量。因此,UNCLOS被正確地稱為‘海洋憲章’。”UNCLOS既是對之前國際海洋法條約的繼承,又是對之前的相關條約予以發展。為了厘清UNCLOS與之前相關國際條約間的效力關系,盡管并未解決所有問題,UNCLOS有多個條款對此明確作出了規定。例如,UNCLOS第311條明確規定了公約“同其他公約和國際協定的關系”,該條特別規定了UNCLOS與1958年日內瓦公約間的效力關系:“在各締約國間,本公約應優于1958年4月29日日內瓦海洋法公約。”第2款規定:“本公約不應改變各締約國根據與本公約相符合的其他條約而產生的權利和義務,但以不影響其他締約國根據本公約享有其權利或履行其義務為限。”第5款規定:“本條不影響本公約其他條款明示許可或保持的其他國際協定。”UNCLOS通過類似條款(如第293.1條、第298.1條(c)項、第303.4條、第304條)在一定程度上協調了其與相關條約間的效力關系,減少了條約沖突,有助于維護國際海洋法的初步體系。
盡管國際海洋法的初步體系仍然具有“碎片化”、相對的自足性等特征,但基于共同的價值、發展中的國際法位階體系、VCLT第31.3條(c)項對國際海洋法體系的整合,國際海洋法具有演變中的體系性。國際海洋法的“碎片化”侵蝕了但不能否定國際海洋法的初步體系性。國際法的初步體系受到侵蝕的原因較為復雜。國際海洋法體系現狀決定于國際社會權力結構的現實。VCLT第31.3條(c)項具有整合功能和發展功能,從條約解釋角度維護了國際海洋法的初步體系性。UNCLOS第58.2條規定:“第88至第115條以及其他國際法有關規則,只要與本部分不相抵觸,均適用于專屬經濟區。”該款體現了UNCLOS以及整個國際法的體系性。
此外,相關國際組織在維護國際海洋法制體系性方面作出了努力,并取得了一定成果。例如WTO,作為聯合國專門機構的聯合國糧農組織、國際勞工組織、國際海事組織,國際統一私法協會、國際法協會、國際商會等國際組織在制定、闡釋、統一國際海洋公法/私法方面,成績卓著。“近代以降,私法的公法化的傾向更加明顯。由于行政國的出現,原來屬于私人自治的領域日益受制于政府公權的監控,基于社會公益的考量,本來屬于私法范疇的船舶油污損害和海上人命安全都不同程度地受到公法的制約。”[2]諸多國際組織在推動國際海洋法編纂與演進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專屬經濟區制度也重視與其他國際法條款間的協調、整合,有助于強化國際海洋法的初步體系。
鑒于UNCLOS乃國際社會多年艱難談判所達成的“一攬子交易”,從體系性視角審視UNCLOS、其他海洋法條約,乃至整個國際公法、國際經濟法,對于合理、合法澄清專屬經濟區爭議條款,增加國際海洋法規范的確定性和可預見性,促進國際海洋爭端的和平、有效解決,具有重要作用。UNCLOS專屬經濟區條款維護了國際海洋法的初步體系。
5.UNCLOS第五部分有助于保護海洋環境,促進海洋資源的可持續發展
對于UNCLOS涉及海洋環境保護的條款可否適用于應對氣候變化問題,國內學界對此尚無研究成果,有國外學者對此持肯定觀點。由于氣候變化問題在UNCLOS談判之時尚未成為國際社會關注對象,因此,該公約無條款明確提及氣候變化一詞。筆者認為,海洋環境構成地球環境的重要部分,因此,保護海洋環境的UNCLOS相關條款應構成國際氣候法制的一部分。UNCLOS專屬經濟區法律制度有助于保護海洋環境,促進海洋資源的可持續發展。
在國際社會謀求合力應對氣候變化背景下,海洋環境保護問題日益凸顯。專屬經濟區制度的實質內容是生物(非生物)資源的養護、開發、利用之權利與義務。由于海洋空間的連續性特征,或者說,海洋具有地理上的整體性,加之諸如高度回游魚種、海洋哺乳動物、溯河/降河產卵種群的保護面臨特殊情形,為保護海洋漁業資源的可持續發展,UNCLOS對專屬經濟區內資源的保護問題進行了專門規定,協調了不同海域資源保護制度:“第七部分第二節‘公海生物資源的養護和管理’同樣涉及了公海捕撈和在專屬經濟區鄰接區域捕撈對種群的影響。根據第87.1條(e)項和第116條的規定,在公海捕撈跨界種群的權利取決于第63.2條所規定的沿海國的權利、義務和利益。……相反,在專屬經濟區內對種群的過度捕撈對鄰接的公海內的種群造成影響。第63.2條將(沿海國與在公海上捕撈種群的捕撈國)之間的合作作為對鄰接專屬經濟區的公海資源養護的機制。”[3]588UNCLOS第61條考慮到其可得到的最可靠的科學證據,規定了沿海國的義務,以通過正當的養護和管理措施,確保專屬經濟區內生物資源的維持不受過度開發的危害。該措施的目的在于使捕撈魚種的數量維持在或恢復到能夠生產最高持續產量的水平,并考慮到捕撈方式、種群的相互依存以及任何一般建議的國際最低標準。沿海國在采取這種措施時,應考慮到與所捕撈魚種有關聯或依賴該魚種而生存的魚種所受的影響,以便使這些有關聯或依賴的魚種的數量維持在或恢復到其繁殖不會受嚴重威脅的水平以上。第62條規定了沿海國承擔促進專屬經濟區內生物資源最適度利用之義務。
由于人工島嶼和實施及其周圍的安全帶將對航行產生不可避免的影響,因此,UNCLOS第60.3條規定:“已被放棄或不再使用的任何設施或結構,應予以撤除,以確保航行安全……這種撤除也應適當地考慮到捕魚、海洋環境的保護和其他國家的權利和義務。”
如今,海洋生物多樣性受到嚴重威脅,2010年曾被宣告為“國際生物多樣性年”。保護國家管轄權之外的海洋環境和生物多樣性已成為國際社會須考慮的優先課題。可以說,在應對全球氣候變化背景下,對專屬經濟區海洋環境的保護,直接構成全球海洋環境保護的一部分。UNCLOS涉及海洋環境保護的專屬經濟區條款構成國際海洋環境法制的重要組成部分。專屬經濟區作為人類環境的一部分,其涉及海洋環境保護條款將有助于保護海洋環境,促進海洋資源的可持續發展。
長期以來,圍繞專屬經濟區的博弈,實質在于擴展國家管轄權和保持公海航行自由和海洋資源共享之爭。UNCLOS通過諸如第56條中的“適當顧及”之類詞語的使用,試圖在沿海國對其專屬經濟區的權利、義務、管轄權與其他國家的權利和自由間尋求相對平衡。UNCLOS第58.3條規定:“各國在專屬經濟區內根據本公約行使其權利和履行其義務時,應適當顧及沿海國的權利和義務,并應遵守沿海國按照本公約的規定和其他國際法規則所制定的與本部分不相抵觸的法律和規章。”該款表明,其他國家在專屬經濟區享有的自由應受制于沿海國在該區域內的與主權有關的措施,適用沿海國法律和規章的前提是“與本部分不相抵觸”。不過,有學者認為:“然而,通過援引‘其他國際法規則’而采用了超過第五部分所賦予其的權限的法律和規章,沿海國無法證明如此做法的正當性。”[3]516該問題涉及國際法與國內法關系、國際法體系性、UNCLOS的體系性以及國際法淵源間是否存在位階等問題。此外,包括第58.3條在內的使用“適當顧及”一詞的UNCLOS其他條款都未界定其含義。
國際海洋法仍然處于演變過程中,盡管UNCLOS仍然存在局限性,但毫無疑問,其專屬經濟區制度的確立,初步構建了沿海國、使用國間的權利、義務框架,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權利、義務的確定性和可預見性。
UNCLOS的談判歷經10余年,是利益存在沖突的諸多國家間博弈、相互妥協的結果,條款中尚未界定的術語、模糊用語及條款間的沖突乃至漏洞并不少見。此外,條約的靜止性與國際關系的動態性間難以得到較好協調。技術進步總是會或早或遲地擴展國家對海洋空間和資源的多樣性使用,這使得確立普遍的海洋新法律秩序變得越發必要與迫切。國際社會須面對UNCLOS談判、締結時尚不存在或尚未認識到的諸多新現象,如海上恐怖主義、氣候變化等。“毫無疑問,《聯合國海洋法公約》是協商一致,各方面利益折中妥協的產物,有待于進一步充實和完善。例如,關于大陸架劃界的規定便不明確;有些問題也未作出規定;海洋與外空的關系、海洋的軍事問題、南極洲海域的地位等,在該公約里都未涉及。”[1]15此外,UNCLOS與《WTO協定》《生物多樣性公約》等之間的關系,也并不清晰。這意味著UNCLOS專屬經濟區的模糊性條款將仍需予以澄清,漏洞將需要被填補,國際海洋法規范將得以進一步豐富,其體系性也將會得以漸進增強。當今,締約國在UNCLOS中已達成的相對利益平衡,面臨著海洋爭端當事國應如何澄清爭議條款紛爭的挑戰。
任何國際條約都非完美無缺,UNCLOS專屬經濟區條款更是如此。鑒于專屬經濟區和國際海底區域法律制度是UNCLOS談判中爭議最大的領域,因此,使相關條款留有模糊性、漏洞乃至矛盾就成為談判國彌合利益分歧的重要技術手段,其積極作用是能夠使得UNCLOS得以成功締結和生效;副作用是為締約國就專屬經濟區條款的解釋與適用留下了產生紛爭的空間。國家海洋實踐表明,專屬經濟區爭端已經構成國際海洋爭端的最重要部分。
1.UNCLOS專屬經濟區條款存在的模糊性和漏洞導致國家間海洋爭端多發
專屬經濟區條款應清晰劃定沿海國與其他國家的權利和義務范圍,既要維護沿海國的主權權利和管轄權,同時,也要維護海洋作為國際貿易主要通道的地位,維護長期以來已確立的航行自由權利及海洋生態的可持續發展。UNCLOS立法史表明,專屬經濟區的功能性質決定了對其關注點主要在于經濟利益。“專屬經濟區的整體概念是對權利、管轄權和義務結構的一種精巧設計,在沿海國和所有國家社會中進行多種分配。這一概念是UNCLOS最重要的支柱之一,而且為專屬經濟區所創設的制度也許是整個UNCLOS中最為復雜并且多樣的。”[3]461專屬經濟區制度存在的基本難題是需要在沿海國及其他國家間的權利和責任間找到適當的平衡。[2]379在聯合國第三次海洋法會議談判期間,就專屬經濟區的法律地位問題,一些發展中國家主張的“領海論”與美國、前蘇聯主張的“公海論”之間難以達成一致,最終的妥協便是專屬經濟區乃具有獨立法律地位的一帶海域,但在一定條件下,UNCLOS第58條將第87條下的部分公海自由以及第88條至第115條交叉援引到第五部分專屬經濟區法律制度中。40年后的今天,對專屬經濟區條款的解釋與適用的相關爭論并未終止,相反地,中、美等國在此問題上的對立愈發尖銳。美國創造了UNCLOS中未見的“國際水域”(international waters)一詞,將專屬經濟區和毗連區納入公海范疇。在某種程度上,專屬經濟區制度存在的局限性已經成為相關海域軍事化的一個法律原因。
在美國“亞太再平衡”和中國加強維護海洋權益的背景下,中國與美、日等國的海洋權益博弈在加劇。UNCLOS是解決國際海洋權益爭端的重要條約依據之一。東亞專屬經濟區水域缺乏明確的海洋邊界,致使相關國家的專屬經濟區管轄權邊界也不明確。如何準確理解UNCLOS中專屬經濟區爭議條款含義及效力,構成爭端當事國間的重大法律分歧。韓國學者Jin-Hyun Paik曾指出,亞洲比其他任何地區更有必要解決對專屬經濟區條款的“被普遍接受的解釋”問題。Sam Bateman也認為,該問題的解決有助于避免引發沖突的專屬經濟區單邊行動或不測事件,并為雙邊和多邊專屬經濟區協定的締結提供共同基礎。
2.UNCLOS專屬經濟區條款中存在的模糊性與漏洞
UNCLOS專屬經濟區機制中的一個基本問題是需要在沿海國和其他國家的權利與責任之間尋找一個適當的平衡。目前,該平衡是通過諸多模糊詞語來維持的。專屬經濟區既非領海又非公海,是具有獨特法律地位的一個獨立海域。美國使用UNCLOS中并不存在的“international waters”來指代公海,并涵蓋專屬經濟區和毗連區,規避UNCLOS中相關義務條款,侵害了中國專屬經濟區權益,違反了國際法。UNCLOS第87條規定的公海“海洋科研自由”被第58.2條排除適用。由于專屬經濟區爭議條款的模糊性以及專屬經濟區的重疊,以致無法有效解決專屬經濟區爭端,專屬經濟區已呈現軍事化趨勢。第58條、第87條都未明確軍事活動是否被包含航行/飛越自由和其他符合國際法的使用中。是否能夠在專屬經濟區享有類似公海的(軍事)自由航行/飛越/軍事測量和數據收集的權利,以及是否需要獲得沿海國的同意,是美國與中國等國的分歧焦點。第71條未界定“極其依賴”的含義;第246條也未界定“marine scientific research”“in normal circumstances”“unreasonably”“sovereign rights”的含義。
UNCLOS和國家實踐對于專屬經濟區中的軍事活動問題仍然存在模糊性、漏洞和顯著分歧,問題的關鍵是,對于公約第58條、第87條中的航行/飛越自由以及其他國際法合法用途中是否包括軍事活動,并不清楚。美國將公海航行/飛越自由制度不受任何限制地適用于專屬經濟區,完全無視沿海國對其國家海洋安全利益的關注。而一些沿海國認為,未受邀請的軍事活動可能會威脅國家安全、損害其資源主權和安全利益。如上所述,UNCLOS中尚存“灰色區域”,沒有對“海洋科研”“海洋軍事測量”“水文測量”“適當顧及”等詞語進行界定,導致對相關條款的不同解釋。應根據VCLT等國際法,來確定解釋上述詞語的方法和限制。美國尚未批準UNCLOS,能否享有/承擔公約所規定的專屬經濟區中的權利、義務,涉及條約對第三國的約束力問題。需要結合UNCLOS的具體情形研究第三方可以享有哪些權利,必須承擔哪些義務;美國經常使用的“國際水域”之類的詞語,是否具有條約法上的依據;專屬經濟區條款與歷史性捕魚權間的協調問題;UNCLOS專屬經濟區制度涉及生物資源的條款規定的框架性特征,難以為專屬經濟區生物資源的利用、保護提供較為詳盡的規范;UNCLOS機制與其他多邊/雙邊保護海洋生物資源的條約間缺乏較好協調;UNCLOS并未指出如何測量或劃定專屬經濟區的外部界限等;上述問題的解決都有待對UNCLOS專屬經濟區條款的演進解釋和進一步發展。通過對上述爭議詞語解釋問題以及模糊條款和漏洞問題的研究,可以較充分揭示專屬經濟區爭端產生的條約解釋方面的原因及海洋法的新發展,并準確詮釋專屬經濟區爭議條款的含義和適用。
再以上述UNCLOS中海洋科研條款的解釋問題為例。UNCLOS中尚存“灰色區域”,沒有對“海洋科研”“軍事測量”等術語進行界定,導致對爭議條款含義的不同解釋,主要原因在于其既是政治性協定又是法律協定。UNCLOS的大部分內容都相互聯系并構成一個整體,為“一攬子交易”結果。美國并未批準UNCLOS,卻常選擇性援引專屬經濟區相關權利條款,規避法律義務。根據VCLT,第三方享有條約下的權利并非沒有任何限制;第三方應受習慣國際法規則和強行法的約束;應根據VCLT來解釋UNCLOS專屬經濟區條款。應在整個國際法體系下理解條約對第三方的法律效力以及海洋科研條款的含義。UNCLOS并未界定海洋科研、勘探、海洋水文測量、軍事測量、資源、海洋環境等概念,也并未規定軍艦、軍機是否有權在他國專屬經濟區、大陸架進行軍事測量或偵察活動。
作為“一攬子”交易成果的專屬經濟區制度的缺陷還包括:沒有明確沿海國與其他國家的權利發生沖突時哪方的權利處于優先地位;專屬經濟區內的剩余權利到底應該歸屬沿海國還是其他國家?UNCLOS并沒有明確規定,只是提出了解決剩余權利沖突的原則。此外,UNCLOS第56.1條并未厘清專屬經濟區與大陸架之間的關系:“該第56.1條規定,在專屬經濟區,對于海床及其底土的非生物資源,沿海國享有主權權利。該條是否使得UNCLOS中涉及大陸架的條款成為多余?公約涉及專屬經濟區的條款如何才能有別于其關于大陸架的規定?”[6]專屬經濟區條款似缺乏強制性實施機制。此外,UNCLOS與《WTO協定》《生物多樣性公約》等條約間的關系也需進一步澄清。
作為海洋憲法的UNCLOS是涉及幾乎所有海洋法律問題的一部規模宏大的法典,囿于科技發展水平、國際海洋法發展的階段性以及國家間涉及海洋利益的復雜博弈等諸多主客觀原因,現行UNCLOS具有明顯的框架性,其許多條款具有模糊性甚至矛盾性特征,同時也存在不少立法漏洞,這些現象降低了公約下權利/義務的確定性和可預見性,減損了相關條款的可實施性。就條款的矛盾性而言,“公約第72條規定的禁止權利轉讓的范圍是不明確的。對內陸國和對地理不利國援助的進一步安排想必會要求沿海國的國民直接參與沿海國家生物資源的勘探和開發。否則,則權利似乎有‘被轉讓的效果’。這種參與可能足以消除‘這種轉讓的效果’,因為‘聯合企業’通常包括國家或擁有捕撈權的其國民直接參與捕撈過程,這似乎是第1款所禁止的”[3]708。在專屬經濟區執法中,因使用武力而導致人員死亡事件并不少見。UNCLOS第73條規定了“沿海國法律和規章的執行”方式,但并未明確可否使用武力問題。有研究者認為:“‘登臨’一詞指以執法為目的的登船(只要不違反《聯合國憲章》,可包括使用武器)。”[3]718就UNCLOS下專屬經濟區制度的漏洞而言,其未能明確沿海國重疊海域在先的歷史性權利與他國專屬經濟區主權權利間的關系問題,當然也未界定傳統捕魚權利、海洋科學研究等重要概念。在“南海仲裁案”中,菲律賓在重疊海域主張的UNCLOS下專屬經濟區主權權利與中國主張的在先歷史性權利間的沖突成為爭端的焦點問題之一,雙方對此的詮釋各異,UNCLOS在此問題的沉默給予了仲裁庭在該問題上錯用、濫用裁量權的較大空間,其直接影響是中國完全否定了該裁決的法律效力,中菲南海爭端非但未獲解決,反而矛盾有所激化。目前,南海局勢較仲裁案提起之前,其國際化、軍事化、跨議題化程度更深了。
必須銘記,由于UNCLOS的性質,如同在國際層面一樣,在國內層面上,UNCLOS可能僅能在幾個領域實施。因此,需要現代國內反海盜立法,需要在雙邊或區域層面實現內陸國的某些權利,且多邊實施協定也是必要的,涉及漁業和麻醉藥品非法運輸的該類多邊協定已經被采納。[4]3UNCLOS的有效實施仍有賴于國內法以及其他條約的協助和補充。
鑒于UNCLOS具有海洋“憲章”的重要地位,是維護海洋法律秩序的基石,因此,UNCLOS規定了非常高的修改門檻。該規定是把“雙刃劍”,優點是有助于維護公約的穩定性、有效性,缺點是使UNCLOS難以及時隨著國家海洋實踐、國際關系、科技等的發展而及時作出有效應對。第312條規定了公約的修正程序:“自本公約生效之日起十年期間屆滿后,締約國可給聯合國秘書長書面通知,對本公約提出不涉及‘區域’內活動的具體修正案,并要求召開會議審議這種提出的修正案。秘書長應將這種通知分送所有締約國。如果在分送通知之日起12個月以內,有不少于半數的締約國作出的答復贊成這一要求,秘書長應召開會議;適用于修正會議的作出決定的程序應與適用于第三次聯合國海洋法會議的相同,除非會議另有決定。會議應作出各種努力就任何修正案以協商一致方式達成協議,且除非為謀求協商一致已用盡一切努力,不應就其進行表決。”該條中提及的“12個月內”“不少于半數的締約國”“以協商一致方式”程序條件,UNCLOS的立法史可表明,滿足上述條件極其困難。UNCLOS第313條規定了修改公約的簡化程序,規定的修改門檻是:在一定期間,“沒有任何締約國反對提出的修正案或反對以簡化程序將其通過的提案”。其實質是“一票否決”,否決的對象既包括修正案本身,也包括對該簡化程序的采用。修改UNCLOS的高門檻,加上其專屬經濟區條款的模糊性和漏洞,以及爭端當事國間相關權益的尖銳對立,可以說,專屬經濟區權益爭端當事國間糾紛的解決,比較現實的途徑是通過雙邊、區域性方法來解決,通過國際裁決機構解決也是可能的途徑。對UNCLOS專屬經濟區爭議條款的修改近期難以實現。
綜上,UNCLOS仍然需要隨著國家海洋立法與實踐的發展而變遷。“盡管公約的當初起草者旨在為規范海洋空間創設持久的規范框架,但同樣清楚的是,起草者當時也認為,UNCLOS將需要適應變化著的需要和要求(needs and requirements)。”[2]1UNCLOS存在局限性的主要原因之一,在于其“既是政治性協定又是法律協定。公約的成果主要是因為平衡了政治和法律利益,但其結果是不易將諸事項分開并獨立地進行調整。這對UNCLOS的發展帶來重大挑戰”[2]4-5。UNCLOS所有條款和附件構成了平衡締約國海洋權益的整體性規范體系,對某一部分或某一條款的修訂,可能會產生“牽一發而動全身”之影響。
鑒于專屬經濟區功能的實質,即經濟利益是主要關切的問題,此準則會對沿海國有好處。當沖突產生于不涉及資源的勘探或開發的問題,其他國家的利益或整個國際社會的利益將被納入考量。[3]520發展中的新興海洋大國立法與實踐、區域性海洋法實踐與UNCLOS規定的一般海洋法之間的緊張關系在未來會變得更加明顯。“如今,專屬經濟區的概念不再會受到挑戰。盡管如此,一旦將該概念付諸實踐,將一定會遭遇許多困難,而不論UNCLOS中的詳細規定和公約談判期間世界上幾乎所有國家的代表之間進行的持久討論。為了使專屬經濟區概念在國際法中得以牢固確立,該新概念需要諸多慣例和先例(practices and precedents),這些慣例和先例必須被提供。”[7]632
UNCLOS將會繼續得以發展和完善。國際社會并無最高權力機關和最高司法機關,這意味著沒有任何國際組織可以壟斷海洋法的制定和實施的權力,驅動國際海洋法變遷的重要因素是國家主權與國際共同體利益間的互動,其中,政府(非政府)間國際組織制定的條約既存在局限性,同時也是國際海洋法發展的具體階段性成果。“當確實產生了規范沖突時,國際法并不能提供一個清晰的解決方法。盡管能夠援引不同的法律原則,但在將這些法律原則適用于特定的沖突案件時,幾乎不存在明確性(clarity)或確定性。人們可能不應對該結論感到吃驚。基于國家主權的基本原則,它是國際法本質的一個直接結果。如果法律不能提供答案,人們必須尋求政治合作,以努力彌合不同功能性機制間的鴻溝。”[4]276當今仍然有諸多專屬經濟區權益爭端難以得到有效解決的事實表明,UNCLOS專屬經濟區條款仍然存在類似局限性,仍需要繼續發展、完善。事實上,UNCLOS本身也非常重視雙邊、區域性方法的采用。“南海仲裁案”裁決過程和結果清晰表明,UNCLOS并非萬能,國家間專屬經濟區爭端的公平、有效解決,不僅需依賴國際海洋法規范,而且需要當事國及其他域內外國家解決爭端的政治意愿和善意遵守國際法的行為。
在多邊層面上,UNCLOS在1994年生效后,“國際上許多漁業委員會將第三次海洋法會議以后的漁業立法和公約的規定結合起來,加強其職能作用;聯合國也提出加強漁業管理,對公海捕魚自由增加了更多的限制,并根據公約制定了《負責任漁業行為準則》《促進公海漁船遵守國際養護與管理措施協定》和《養護與管理跨界和高度洄游魚類種群協定》三個法律文件,使公約規定的公海捕魚自由細化和發展。……《生物多樣性公約》的規定同樣適用于海洋漁業資源”[9]。相關法律文件是國際海洋法的新發展。
在雙邊層面上,國家間專屬經濟區爭端解決實踐將繼續豐富相關慣例實踐。2015年1月13日,中日重啟中斷3年之久的“海上緊急聯絡機制”磋商,在兩國嚴重缺乏政治互信的情況下,如何建立中日軍事部門直接聯系機制,努力避免因東海爭端失控而擦槍走火,對雙方都是個巨大挑戰。中韓專屬經濟區劃界爭端談判實踐也將豐富專屬經濟區劃界的規范內容,盡管該實踐過程可能會較為漫長。中國和越南也就北部灣海洋爭端的解決締結了雙邊協定。
綜上,國家間締結的雙邊、區域性、多邊涉海條約,以及國家間解決海洋爭端的政治、外交實踐,都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UNCLOS專屬經濟區條款的不足,且可能會為UNCLOS的進一步補充、完善奠定基礎。當然,1994年締結的《關于執行1982年12月10日〈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十一部分的協定》、1995年《關于執行UNCLOS有關養護和管理跨界魚類種群和高度洄游魚類種群的規定的協定》構成對UNCLOS相關條款或部分的新修訂,同時也構成對UNCLOS的新發展。
《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31—32條)是解釋UNCLOS爭議條款的習慣國際法依據,但國內外學界對諸條約解釋要素的含義、價值、局限性、相互關系及其在海洋爭端案例中的具體運用等問題,尚存諸多分歧與研究空白。有必要結合包括海洋爭端案例在內的(ICJ/WTO)國際法案例實踐,對上述問題予以澄清,以明確解釋專屬經濟區爭議條款的方法及其在個案中的具體應用。
涉及專屬經濟區法律地位的國際案例主要包括:Fisheries Jurisdiction Case(1974)、The M/V“Saiga”(No.2) Case(1999)(該案爭議的焦點在于圭亞那在其專屬經濟區對“Saiga”號船舶及船長的扣押、逮捕行為的國內法依據是否與UNCLOS一致)、The “La Bretagne”Case(1986)等。目前,涉及專屬經濟區劃界的先例很少,有學者認為:“為了界定支配專屬經濟區劃界的任何原則和規則,可能需要對(來源于雙邊談判)的實踐進行分析。盡管如此,除等距離之外的任何原則可能不會被提出。”[7]631事實上,UNCLOS對專屬經濟區劃界原則的規定并不明確。UNCLOS第74條以及第83條都是規定專屬經濟區、大陸架劃界條款,學理和國際司法實踐中對這些條款的理解存在較大分歧,不同案例對大陸架劃界應遵循的原則的裁決結果也并不一致。有國外權威研究者認為,這兩條“沒有給予任何一種劃界方法以優先地位。無論是就劃界協議進行磋商,還是處理劃界爭端,都可以根據第74條(以及第83條)規定采用任何一種能夠獲得公平解決的方法”[3]737。
“南海仲裁案”仲裁庭也正確詮釋了專屬經濟區的法律地位條款,但在一國專屬經濟區主權權利與另一國在先的歷史性權利間沖突與協調問題上,仲裁庭給出了錯誤詮釋。由于仲裁庭對第121.3條的錯誤解釋和適用,其對在中菲爭議海域,菲律賓的南海專屬經濟區界限的判斷存在錯誤。
UNCLOS專屬經濟區條款的局限性及缺乏強制性,加上相關國家利益的對立性,使得專屬經濟區日益呈現軍事化特征,潛在軍事沖突可能性在增大。“東亞潛艇的數量一直在增長。撇開俄羅斯在太平洋大量潛艇不說,東亞潛艇數量已經從9年前大約116艘增加到正在使用的148艘,另有39艘在建。未來潛艇侵入事件風險高。所有這一切都表明,東亞國家將更多關注其專屬經濟區正在發生的事情,并更加關注其在該海域中的管轄權。”[2]383-384UNCLOS等國際法法制存在的局限性為美國等國曲解相關條款留下了較大空間。美國的國內法不應與美國條約義務相悖,對《公海公約》、UNCLOS中海洋科研條款的解讀應遵守相關國際法規則,盡管美國非UNCLOS締約國,其在他國專屬經濟區進行軍事偵查行為應受到相關習慣國際法、強行法、《聯合國憲章》的約束,對UNCLOS下權利的行使應遵守相關條件和限制。從國際海洋法發展史來看,公海自由意義上的海洋科研自由由基本無限制自由演變為在不同海域受到程度不同的限制,其主要原因在于海洋科研或軍事測量活動直接涉及沿海國國家安全,且使用軍艦/軍機非善意地在他國專屬經濟區進行海洋測量,與《聯合國憲章》、UNCLOS相悖,有違海洋只應使用于和平目的之宗旨,不僅直接違反了相關國際習慣、強行法,還更直接違反了UNCLOS第300條關于“誠意和濫用權利”的規定。
UNCLOS第73.3條規定:“沿海國對于在專屬經濟區內違反漁業法律和規章的處罰,如有關國家無相反的協議,不得包括監禁,或任何其他方式的體罰。”而實際上,“沿海國制定了大量措施用來執行在專屬經濟區的漁業法律和規章。盡管第73條已經禁止對違反這些法律和規章給予監禁的處罰,但一些措施仍做了這一規定。這些規定與第73條沒有保持一致”[3]719。UNCLOS并無類似于WTO體制中保障規則在成員方得以有效實施的有力措施,例如貿易政策審查機制、交叉報復等。因此,提升UNCLOS的強制力可能是其未來發展的一個趨勢。
UNCLOS的起草者們早已預見到新問題、新挑戰的不可避免性,因此,在制度設計上,為UNCLOS的可能發展預留了較為充分的空間和框架。國際組織在制定海洋法條約中,通過加強協調、減少所訂條約的重疊和沖突,也是減緩國際法“碎片化”現象、促進國際社會法制化進程的一個重要途徑。UNCLOS(專屬經濟區)條款本身也為其未來可能的發展預留了較為充分的空間。“UNCLOS的發展是通過三個機制來明確實現的:修改、通過援引方式而納入(incorporation by reference)、對區域性和全球性協定的采納。第311條—第316條規制修改;促進納入的條款是:第22.3(a)、39.2、41.3、53.8、60.3-60.6、61.3、94.5、119.1(a)、201、202、211.2、211.5、211.6(a)和(c)、226、262、271條;授權采納區域性和全球性協定的條款是:第69.2、69.3、98.2、125.2、197、207.4、208.5、210.4、211.3、212.3、243條。”[2]5
1992年里約熱內盧聯合國環境和發展會議的召開,促進了1993年《促進公海漁船遵守國際養護和管理措施的協定》、1994年《UNCLOS第十一部分實施協定》、1995年《關于執行UNCLOS有關養護和管理跨界魚類種群和高度洄游魚類種群的規定的協定》、1999年《管理捕撈能力國際行動計劃》和2001年《保護水下文化遺產公約》等保護海洋生態環境條約的誕生。上述條約的誕生反映了國際社會已將保護海洋環境提到了優先地位,涉及海洋環境保護的條約對UNCLOS、WTO機制都產生了重要影響。
盡管UNCLOS第十二部分已經規定了“海洋環境的保護和保全”(第192—236條),但隨著海洋生物資源的日益枯竭,海洋生物多樣性遭到威脅和破壞,對海底非生物資源的開發不可避免地損害了海洋環境,如何有效規制海底開采非生物資源所造成的有害廢棄物的處置,特別是人類社會面臨氣候變化的巨大、嚴峻挑戰,國際海洋法中海洋環境保護規范很可能將會變得更加嚴格,整個海洋法將逐步演變為更加“綠色”的海洋法,無疑地,公海捕魚自由以及沿海國對其管轄海域中生物資源的養護都可能會受到更嚴格的法律規制。
UNCLOS的起草者們認識到,如果UNCLOS試圖提供一個持久的法律框架,則UNCLOS必須能夠將法律的、政治的、科學和技術的發展納入其考量,并隨之而發展。[8]62而走可持續發展之路應是上述考量因素的共同指向。目前,國家管轄范圍外深海海洋基因資源的保護和惠益分享、公海海洋保護區等問題正成為國家海洋實踐以及國際海洋法學界關注、研究、踐行的問題與事項。
中國與菲律賓、美國、日本等國間的專屬經濟區權益爭端表明,中國需要持續加強對包括UNCLOS專屬經濟區制度在內的國際海洋法的研究,詮釋爭議條款的含義與適用,明確我國“九段線”內歷史性權利與專屬經濟區制度間的關系。UNCLOS專屬經濟區條款的實施有賴于締約國國內法。因此,中國專屬經濟區國內法制是否健全,直接關涉能否有效維護國家海洋權益。
我國學界仍應繼續強化對UNCLOS專屬經濟區條款的理論與實踐的研究。目前,學界對該問題的研究仍然存在不足,例如缺乏對UNCLOS第五部分專屬經濟區條款的系統研究成果。應全面研究中國專屬經濟區中的權益爭端現狀,主要包括在東海、南海、黃海海域與美國、日本、越南、菲律賓、韓國等國的利益紛爭,主要涉及外國軍艦機在中國專屬經濟區從事軍事偵察問題、專屬經濟區劃界問題、專屬經濟區中資源的管轄和分享等問題。我國專屬經濟區中的海洋權益受損有多方面的原因,包括涉及海洋權益維護的國內法制建設問題。對中國而言,UNCLOS中機遇與挑戰并存,中國專屬經濟區海洋法制建設,不僅需與UNCLOS接軌,對于不利于維護中國專屬經濟區權益的模糊性條款、漏洞,應在國內海洋立法中予以完善,以有效行使中國對專屬經濟區的管轄權。可以預見的是,隨著爭端當事國在專屬經濟區的潛艇/軍艦/軍機數量的不斷增加,發生不測事件的可能性大為增加,在雙邊/多邊/區域層面上進一步協調諸國在專屬經濟區中的利益和責任,變得越發迫切。《南海各方行為宣言》是區域性努力的一例。
隨著科技進步,海洋法也遲早將隨之而變化,屆時UNCLOS專屬經濟區條款中存在的模糊、沖突與空白,將能逐步得以澄清、消除或填補,包括海洋法與外層空間法、國際知識產權法、國際貿易法等法律部門間的協調。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關于UNCLOS專屬經濟區條款的解釋與適用,在理論和實踐中仍然存在相當大的爭議。對于密切關涉我國專屬經濟區合法權益維護的相關問題,學界仍應繼續加強研究,這些問題包括但不限于:專屬經濟區中公海航行、飛越自由權利的行使與限制問題;專屬經濟區中軍事活動的國際海洋法合法性界限問題;專屬經濟區中海洋科學研究與軍事偵察活動間的界限與區分問題;專屬經濟區海洋環境保護問題;專屬經濟區劃界問題,包括對第121條的詮釋對專屬經濟區劃界的影響問題;沿海國專屬經濟區權利與他國在先的歷史性權利間的沖突與協調問題;專屬經濟區條款含義的詮釋問題。
40年前締結的UNCLOS已難以有效應對氣候變化等新的現實與潛在挑戰,國際海洋法存在的沖突、立法漏洞、“碎片化”缺陷尤為突出。因此,應以更為宏觀的視角來理解和處理UNCLOS的解釋和適用、演進與發展問題。目前,氣候變化與國際海洋法問題是國外學界討論的熱點問題之一,國內學界對此問題的關注并不多。
涉氣候變化的國際法不同部分間的互聯互通的客觀需要,取決于地球氣候與海洋狀態間的相互依賴。國際氣候變化法與國際海洋法兩者間存在制度斷裂,一方面,號稱秉持“解決一切與海洋法有關的問題”信念的UNCLOS在其談判和生效條文中均未提及氣候變化;另一方面,聯合國氣候變化機制主要聚焦于國家領土內的排放和大氣環境,對海洋的適用則相當有限。UNCLOS談判是在氣候變化尚未被列入國際環境議程時進行的,因此,探討UNCLOS與國際氣候條約間的協調存在必要性。國際海洋法能否助推減緩氣候變化問題已進入學界研究視野,但對于UNCLOS是否可被適用于應對氣候變化,學界對此卻莫衷一是。實際上,國際法的任何部分都難以具備真正的“自足性”,都在不同程度上需要借助其他國際法原則、規則,國際氣候變化法、國際環境法、國際海洋法乃至國際投資、貿易法等都概莫能外。需要更加注重國際海洋法與國際氣候變化法以及國際公法、國際經濟法其他板塊間的鏈接,從氣候變化視角來詮釋、適用和發展國際海洋法,以應對氣候變化和海平面上升對國際海洋法帶來的現實挑戰。筆者認為,UNCLOS相關條款通過演進解釋可適用于應對氣候變化,此外,UNCLOS機制在提供具有拘束力爭端解決機制方面也能彌補國際氣候變化法的不足。綜上,應重視對UNCLOS與氣候變化以及國際法其他部分間的互動與協作問題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