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外語教育政策的演變、特點及未來展望

林聰，李冬梅

（1.廣西科技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廣西 來賓 546199；2.廣西師范大學 國際文化教育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4）

外語教育政策，作為語言政策與規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指國家在一定時期內為實現國家的外語教育目的所制定的有關外語教育與教學等方面的計劃和措施。越南是東盟國家重要的經濟體，習近平總書記在2015年訪問越南期間，提出中越兩國要“堅持相互學習，加強合作，實現共同發展繁榮”。通過了解越南外語教育政策的演變、特點及未來發展走向，有利于加深中國對越南社會發展的了解、推動漢語在越南的發展、加強中越兩國外語教育的交流與合作。目前國內關于越南外語教育政策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見，如王晉軍側重介紹越南不同時期英語和漢語教育政策［1］24-32；滕延江著重分析了《越南國家外語綱要2020》［2］107-119。以往的研究缺乏對越南各個時期的外語教育政策的歷時系統梳理。因此本文在語言政策與規劃學的框架下，對越南郡縣時期至今的外語教育政策進行了較為全面系統地梳理，并對各時期外語教育政策的特點進行總結歸納，對其未來發展動向進行展望,以期促進中越兩國相互了解，推動中越兩國外語教育的交流與合作。

一、越南外語教育政策的演變

基于政策梳理，結合越南社會與歷史，本研究將演變歷程劃分為五個時期：郡縣至自主時期、法國殖民時期、民主共和國時期、統一至革新開放前和革新開放至今。自郡縣至自主時期到統一至革新開放前，越南外語教育政策較為碎片化，未頒布較為權威的外語教育政策。革新開放至今，2008年越南頒布了第1400號決議（即《越南外語綱要2020》）以及2017年頒布了其補充內容第2080號決議。上述兩份權威的政策皆為越南從國家層面頒布的。具體政策內容如下：

（一）郡縣至自主時期（公元前111年至1858年）

秦朝時期，秦始皇設立桂林郡（即今廣西東部）和象郡（即今越南北部和中部偏北地區）。公元前207年，秦朝滅亡，趙佗占領桂林郡和象郡，建立了“南越國”；趙佗統治南越國時期，設立學校教授漢學，傳播和推廣漢文化；同時，大量中原漢人南遷，帶去了漢文化，推進了越南北部文明的發展。公元前111年，漢武帝兵滅“南越國”，設置九郡，其中交趾、九真、日南三郡相當于現今的越南北部和中部，由此，越南進入郡縣時期；西漢末至東漢初，交趾和九真二部的太守建立學校推廣中原地區的先進文化，加速了當地文化發展；1世紀中葉至3世紀，隨著中原文化和漢字的不斷傳入，越南士子選擇通過科舉考試到中原做官；至唐朝，通過參加科舉做官的人越來越多，進一步推進了漢字的發展。

公元968年，越南進入自主時期，漢字在越南得到鞏固和發展。丁朝時期，越南仿效中國王朝的文物典章制度，朝廷、各級行政機構和科舉考試均使用漢字；李朝時期，1070年建立文廟，1075年首次舉辦既仿效中國又具有自身特點的科舉考試，1076年建立了便于上層階級和平民接受漢字和漢文化教育的國子監［3］66。由于采用本土化科舉制度以及國家對漢字和漢文化的重視，越南漢字、漢語和漢語教學逐步滲透到城鎮和農村；此外，漢字在越南政府、文學、民間宗教活動和農業等領域被廣泛使用；據史料記載，屬明時期（1414-1427年），明朝在越南設立多達161所學校，對漢字進一步傳播具有重要推動作用［3］66。

（二）法國殖民時期（1858年至1945年）

1858年，法國以保護傳教士為由，進攻峴港，開啟了侵略越南的序幕。在法國的不斷進攻下，1885年，中國清政府與法國簽訂《天津條約》，放棄了對越南的管轄，越南完全淪為法國的殖民地。自此，為鞏固殖民統治和切斷中國與越南之間的聯系，法國幫助越南創建教育體系、推廣法語和拉丁化越南語、限制漢語。1940年，在法國的謀劃下，日本開始進軍越南，日語也很快地進入越南。

1.推廣法語和拉丁化越南語

1917年，法國殖民當局在越南建立了由初等教育、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構成的教育體系，初步奠定了越南現代教育體制。這一時期法語和越南語都是教學用語；初等教育中語言教學以越南語教學為主，教育目的是培養學生的聽說讀寫能力，教學時長為每周9至13個小時；中等教育中語言教學以法語教學為主，教學時長為每周15至18個小時；高等教育中的文學專業課程包含法語、法國作家、法語教學和越南語言與文學等課程，以上課程教材均由法國人編撰［4］25-32。

2.限制漢語

從法國入侵開始，漢語和儒學科舉考試的地位逐步下降；1910年，在越南法式學校中，漢語課在小學1-3年級為每周0.5節、小學四年級為每周2節、初中1-5年級為每周8節、高中為每周3節，小學的授課內容為簡單易懂的漢字與短文、初高中的授課為儒家經典著作的簡約本，小學和初中的考核方式為翻譯一篇漢文、高中考核方式為法譯漢文一篇，授課教師為畢業于法式師范院校且掌握法語的秀才或舉人；隨著1917年越南最后一次儒家科舉考試的落幕，儒家學習和科舉制度被完全廢棄；1919年后，越南儒家學校逐步停辦，漢語在越南教育體系的地位急劇下降［3］67。

3.開設日語

1940年，日本開始進軍越南，1942年3月，南越當地的日本協會開設日語課程；1943年4月，河內、海防和西貢開始了日語作為第二語言的教育，但授課對象不是越南人，而是法國人和當地的華僑；這一時期的日語教材是日本駐軍越南后在當地以羅馬字和日語片假名編撰的，旨在幫助學習者理解簡單的口語；學習的動機包括需要與占領軍進行交流和做生意，希望在越南設立辦事處的日本公司找到工作［5］。

（三）民主共和國時期（1945年至1975年）

在越南人民的努力下，1945年9月，胡志明在河內宣告越南民主共和國誕生。在國內外戰爭的共同作用下，此時的越南外語教育呈現出復雜性與多樣性，涉及的主要語種有法語、英語、漢語和俄語。

1.法語日漸衰落

與上一時期相比，法語的總體發展呈下降趨勢。1945-1954年，雖然越南建立民主共和國后，法國再次統治越南，使得法語重新進入越南教育體系，部分地區依舊將法語作為官方語言，但是，1954年，越南分為南越和北越，法國被迫簽訂《日內瓦協議》，北越全部解放，法國在北越的統治結束；1955年，美國不顧《日內瓦協議》的規定，強勢取代了法國在南越的統治地位后，法語在南越的發展也受到限制。自此，法語在越南作為官方語言的地位結束。

2.英語從零星化發展逐步過渡到規模化發展

越南未分裂前，幾乎沒有英語教育的相關記載，所使用的教材也由法國編撰而非越南。英語的規模化發展，始于美國取代法國在南越的統治。因南越與北越分別與蘇聯和美國結盟，導致英語的發展截然不同。南越在美國援助和越南自身發展需求的推動下，英語在各級各類學校是一門必修外語，旨在實現與美國的直接交流；1957年，英語教育已經成為美國對南越的持續性援助；美國專家、士兵、商人和免費提供的教材及教學資料等資源促進了南越英語教育的發展；英語教學中高度融合了英語語言文化；政府官方文件規定必須培養英語越南語雙語的使用能力［6］187。在北越，由于援助主要來自蘇聯與中國，與南越相比，英語的地位較低，英語教育規模較小，僅僅限于了解美國和抵抗美國在外交戰線的侵略；1958年，北越以外語形式將英語引入教育體現；在高中僅僅以試點教學的形式在一些城鎮的部分班級開設英語課程，只有2所大學將英語視作一門學科，其他學校均將其當作一門科目［7］8。

3.漢語出現短暫的春天，然后逐漸衰落

越南南北分裂初期，北越的大部分漢語教師前往南越，同時抗法戰爭也導致了大量學校被毀壞，此時漢語教育陷入低谷；但是由于中國是首個承認越南民主共和國的國家并援助其取得抗法戰爭的勝利，這為北越漢語教育的發展奠定了基礎；1954年以后，漢語成為北越的主要外語之一；在中國政府的援助和北越政府的關懷下，截至1963年，北越各級各類華僑學校多達127所、學生數量為18242人；1968年，由于北越仿效社會主義制度，接受中國各方面的援助，北越政府出臺第43TTg號命令，規定在大學階段集中學習漢語［8］30-32。與此同時，北越政府也大力推行越南語。為使華文學校越南化，1963年，北越政府規定：將越南語引入教材并用越南語授課，將華文學校與其他普通學校合并，引入越南本國教師并辭去華僑教師，招收越南學生并限制招收華僑學生［8］35-36。逐漸地，隨著中蘇關系惡化，漢語教育也有所衰落。在南越，1954-1956年，由于南越處于與法國交接政權時期，漢語教育得到了短暫的恢復；截至1956年，南越開設了228所幼兒園和中小學類華文學校，學生數量約為54,000人［8］33。自1956年開始，與北越一樣，為推進南越華文學校的越南化，南越開始限制漢語教育的發展；1956年8月，南越勒令停辦華文學校的同時，提出若有意繼續開辦者，須采用越南語教材并以越南語漢語雙語進行教學；同年10月，南越政府規定越南語是唯一的教學媒介語，漢語僅作為一門輔修外語開設［8］34。

4.俄語是北越最受歡迎的外語

越南的俄語學習源于1955-1975年越南戰爭期間蘇聯或東歐對越南的援助。在北越，這一時期，俄語多以一門科目的形式在學校進行教學；1965-1974年，越南開始有學生在獎學金的支持下前往前蘇聯或東歐學習俄語和其他學科，其中2.6萬人獲得學士學位，3000人獲得研究生學位［9］237。

（四）統一至革新開放前（1975年至1986年）

1975年，北越人民軍隊發動了著名的“胡志明戰役”，推翻了南越偽政權，統一全國。1976年，越南成立了國會，改國名為“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與上一時期類似，這一時期的越南外語教育同樣是國內外戰爭交織作用的結果。但不同的是，此時的越南外語教育出現一邊倒的情況，即倒向俄語，而英語、法語和漢語均受到限制。

由于越南與蘇聯在政治與教育上保持著緊密的聯系，俄語成為這一時期越南教育系統最受歡迎的外語。越南規劃小學接受俄語教育率應達到70%［7］8，中學應達到65%［6］189；俄語在越南北部高校仍占據著主導地位，同時在越南統一的影響下，北部部分俄語系搬至南部，南部的俄語以學科和科目形式的學習，招生快速增長蘇聯在教育方面的援助進一步加強了俄語的傳播，每年有數百名越南教師和學生被派往蘇聯進行本科和研究生學習［7］9。

與俄語相比，此時英語和法語的發展舉步維艱。英語教育方面，越南規劃小學接受英語教育率為20%［7］8，中學為25%［6］189；高校招收英語專業學生的名額更是急劇下降，例如當時的胡志明市大學（1995年該校融入現今的胡志明市國家大學）招收英語專業學生的人數從1975年的60人下降到1985年的12人［1］29；在20世紀80年代早期，越南還焚毀和丟棄了大量的英語教材和相關資料。法語教育方面，越南規劃小學接受法語教育率為10%［7］8，中學為15%［6］189；與英語一樣，大量的法語教材和相關資料被焚毀和丟棄。此外，漢語教育此時的狀況，比英語和法語更糟糕。1978年，黎筍集團掀起反華活動的高潮，直至1989年，中越邊境地區戰事時斷時續。受此影響，漢語受到越南打壓，甚至退出了越南的正規教育體系。

（五）革新開放至今（1986年至今）

1975-1986年，越南遭受了嚴重的政治孤立，經濟停滯。1986年，越南共產黨為改變這種局面召開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決定實行革新開放政策，重點是擴大與其他國家的外交關系，包括與越南政治制度不同的國家，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經過30多年的革新開放，越南經濟與外交關系的發展取得長足進步，而外語在其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與上一階段不同，影響外語發展的主要因素已然不再是戰爭，而是國家政治、經濟、文化和外交等需求。這一時期，鑒于英語作為通用語言在越南革新開放中占據著重要作用，因而相對于其他外語，英語更受重視，但并沒有限制其他外語的發展。所以此時的外語發展既呈現偏向性也體現多樣性，涉及的主要語種有英語、漢語、法語、俄語和日語。

20世紀90年代以來，英語取代了上一時期俄語的地位，成為越南目前最受歡迎的外語。為普及、提升和鞏固英語教育，越南制定和實施了諸多政策。英語地位方面，英語從革新開放初期的中學必修課，發展為小學三年級的選修課，最終成為現今小學三年級的必修課。英語師資方面，2014年越南教育與培訓部推出了《英語教師能力框架》，明確規定英語教師應具備一定的語言能力、語言知識和語言教學能力［10］73。英語教學目標方面，越南政府2008年推出的《越南外語綱要2020》強調，既要培養學生聽說讀寫等基本能力，又要培養學生在不同文化語境下的交流能力，以此推動國家工業化與現代化的發展［10］73。英語教學法與教材方面，越南教育與培訓部提倡交際教學法和計算機模式教學法，但實際教學中多以語言-翻譯教學法為主；從1989-1992年，中學使用的英語教材僅有1套，到現在根據《越南外語綱要2020》為小學、初中和高中編撰的英語教材分別為3套、4套和3套［10］74-75。英語能力評估方面，除了現行的根據《歐洲共同語言參考框架》制定的《越南六級外語能力框架》外，1995年制定并實施了《全國英語ABC等級考試》［10］86。

1991年中越關系正常化，特別是在2004年“兩廊一圈”項目和2013年“一帶一路”倡議的推動下，漢語在越南的受歡迎程度不斷上升。為推廣和提升漢語教育，儲備漢語人才，越南做出了諸多努力。漢語地位方面，2016年越南教育與培訓部提出，自2017年起將漢語列為小學教育的必修外語之一［10］71。漢語師資方面，越南高校師資構成以碩士為主、其次是博士以及少部分學士；具有碩士、博士學位的教師既有越南國內培養的也有來華留學歸國的，但以來華留學歸國的為主［11］103。漢語教學目標，與此時的英語教學目標一致，重在培養學生的漢語實際應用能力。漢語教學法與教材方面，教學法主要有直觀教具法、角色扮演法、語言翻譯法等，其中語言翻譯法被廣泛運用；教材以中國出版的教材為主，教材內容較為陳舊。漢語能力評估方面，越南規定以漢語為專業和以漢語為第二外語的學生畢業時要分別達到《越南六級外語能力框架》的C1和B1水平［11］103。

由于越南與法國的歷史和文化淵源以及自1970年起越南成為法語國家國際組織的成員國之一，法語在越南的大中小學是頗受歡迎的外語之一。法國駐河內大使館數據顯示，截至2009年，越南有近10萬的法語學習者［6］192。為進一步提升法語教育和滿足國家發展需求，2011年，越南外交學院與法語國家國際組織聯合舉辦會議討論了越南高等教育的法語教學法［12］。2016年越南教育與培訓部提出，自2017年起法語可列為小學教育的選修外語之一［10］71。

1991年蘇聯解體后，俄語發展緩慢。但為滿足越南與俄羅斯不斷增長的經濟合作對俄語的需求，越南逐步重視俄語教育。為明確俄語教育改革方向，越南通過會議探討了過去20年的越南俄語教學在課時安排、教材采用和師資培養方面的不足，并提出了將俄語重新歸入中學教育、重新設計教材和培育更多的教師等建議。針對以上不足與建議，2016年，越南教育與培訓部提出，自2017年起俄語可列為小學教育的必修外語之一［10］71。2017年，胡志明市國家大學下屬社會科學與人文大學俄語系負責人指出，俄語教師不斷修改他們的教學方法和課程，以反映俄羅斯政治、經濟和文化的變化，使他們的課程更有趣；同時，胡志明市師范大學俄語系負責人指出，我們幫助教師和學生參加俄羅斯大學的短期課程，課程內容涉及貿易、旅游和翻譯，目的是幫助學習者充分利用目前的工作機會［13］。

20世紀90年代之前，越南的日語教育雖偶有發展，但規模較小。進入20世紀90年代后，隨著越南與日本經濟、文化交流合作的不斷發展，日語教育才漸入正軌。1990年，越南只有2所高校開設日語課程，截至2009年共有39所高校開設日語課程［14］1997-1998。相比高等教育，2003年，中學開始開展日語試點教學，2005年，日語在中學成為一門正式的外語科目；隨著《越南外語綱要2020》的實施與推進，如今越南在胡志明、海防和河內等地區的70多所中學開設了日語課程［15］。2016年，越南教育與培訓部提出，自2017年起日語可列為小學教育的選修外語之一［10］71。日本國際交流基金會數據顯示，2015年，越南學習日語的人數為64,863人，相比2012年增加了18,101人，在全球學習日語人數最多的10個國家中排名第八，在東南亞排名第二；而全國日語教師人數為1795人，相比2012年增加了167人［16］891。

二、越南外語教育政策的特點

基于越南外語教育政策內容，結合越南不同時期的社會與歷史，本研究得出越南外語教育政策的總體特點為：從單一的工具性轉變為工具性與人文性并重。不同時期越南外語教育政策的具體特點如下：

（一）郡縣至革新開放前：工具性外語教育政策

從郡縣至革新開放前，越南外語教育政策主要服務于封建統治及其不同時期下的戰爭需求。

1.郡縣至自主時期：漢語主導下的單一化外語教育政策

漢語在這一階段幫助越南推廣漢文化的同時，也帶去了教育與科舉制度、生產技術和管理制度，從而推動了越南社會性質的改變。首先，由于郡縣時期中國與越南間統轄與被統轄的關系、趙佗等越南統治者對漢文化的推崇以及漢武帝等中國統治者加強郡縣統治，漢語與漢字成了越南行政、教育等領域的書面語或教學用語。也正是由于中原文化和社會習俗等因素的影響，越南開始逐步由原始氏族部落社會向封建專制統治社會轉變。其次，進入自主時期，越南仿效中國建立中央集權制度，與中國維持著基于儒家漢文化圈的“宗藩”關系;在“宗藩”關系期間，經濟貿易與文化是中國與越南交流的主要內容，所以漢語、漢字與漢文化自上而下地逐步進入到越南國家的方方面面。也正是由于這一時期漢語在越南的發展與應用，奠定了漢語在越南社會發展進程中的影響力。

2.法國殖民時期：殖民統治與世界戰爭主導下的法語獨尊和多語并存

在長達80多年的法國殖民統治時期，不僅越南飽受戰爭的煎熬，而且全世界歷經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首先，法國為鞏固其殖民統治，幫助越南建立教育體系，推行殖民教育，大力推行法國文明和法語，很快法語就取代了漢語在越南的主導地位。為進一步推廣法語，法國對中等教育的法語學習時間以及高等教育教材的編撰做出具體規劃，同時還借用拉丁化的越南語幫助越南人民學習法語和法國文明。這一時期漢語受重視程度大大低于上一階段，漢語的課程設置、考核和師資來源均反映出此時的漢語教育主要是法國鞏固殖民統治的手段。事實上，日語在這一時期得以在越南出現短暫發展，也是法國謀劃的結果，所以日語的授課對象是法國人和華僑，而非越南人。但隨著1945年8月15日日本戰敗，日本人撤出越南，日語在越南陷入沉寂。

3.民主共和國時期：國際與國內戰爭主導下的多語并存

越南的民主共和國時期，也是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與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陣營的冷戰時期。與前一階段不同的是，由于越南分為南越和北越，所以沒有占主導地位的外語且各外語在南越與北越的發展情況各不相同。第一，在民主共和國初期，法國卷土重來，再次對越南進行短暫的殖民統治，但隨著《日內瓦協議》的簽訂和美國強勢介入南越政權，法國失去統治地位，隨之法語在越南也失去發展優勢。第二，與過去相比，英語的發展呈上升趨勢。由于1955年越南戰爭爆發，在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陣營的支援下，同時為滿足戰爭需求，英語在南越得以快速發展；然而，北越接受以中國和蘇聯等社會主義陣營國家的支援，所以英語發展緩慢且規模小。第三，相比上一階段，法國一味地打壓漢語發展，這一階段無論在南越還是在北越漢語都獲得了短暫的重視與恢復。但是，隨著越南語的推廣、教學媒介語地位的確定和華僑學校逐漸轉設或取消，漢語在越南的發展規模逐漸縮小。第四，由于蘇聯和東歐集團對北越政權的援助與交流，俄語也隨之進入北越，并作為一門新的外語進入北越教育體系，這不僅豐富了此時的外語語種，也為下一階段俄語的快速發展奠定了基礎。

4.統一至革新開放前：國際戰爭主導下的俄語獨尊與多語并存

這一時期，美蘇兩大陣營的冷戰仍在繼續。為鞏固新生的社會主義政權，除俄語外，越南限制了其它外語的發展。首先，由于越南與蘇聯的援助與交流一直延續至這一階段以及越南想擴大與社會主義陣營成員國的外交關系，越南大力支持和推廣俄語教育。在北部，基于上一階段的俄語教育基礎，越南在初等教育、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分別做了不同的俄語教育規劃，以此進一步推進俄語教育發展；同時，在北部的支持與幫助下，南部的俄語教育得以快速發展。其次，越南在取得越南戰爭勝利后，為消除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英語和法語均遭到招生的限制與教學資料的損毀。最后，這一階段中越關系惡化，直接導致漢語教育在越南遭遇了毀滅性的打擊。在“一邊倒”外語教育政策的支持下，俄語教育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但不可否認這樣的外語教育政策限制了外語多樣性發展的同時，也不利于越南與其他國家的往來。這也是這一階段越南經濟發展緩慢，急需實施革新開放的原因。

（二）革新開放至今：工具性與人文性并重的外語教育政策

1986年至今，越南不斷推行革新開放政策，涉及建立與實施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擴展外交關系以及文化傳播等內容。此時的主要外語從俄語轉變為了英語。值得注意的是，盡管認識到英語的重要性，越南也沒有像上一階段打壓與限制其他外語的發展，而是在不斷推進英語發展的基礎上，根據國家政治、經濟、文化、教育和外交發展需求，將其他語種引入基礎教育階段，以此培養更多的外語人才，從而推動越南工業化與現代化發展。首先，為滿足國家發展對英語的需求，越南不僅從政策上提升了英語的地位，還通過一系列教育規劃不斷完善英語教育，使英語無論在社會領域還是教育領域成為了最受歡迎的外語。其次，基于中越兩國深厚的歷史淵源、“兩廊一圈”10多年的合作與交流以及“一帶一路”發展的推動作用，漢語在越南教育領域的地位不斷上升，漢語教育規劃也漸成體系。第三，與漢語類似，法語現今的發展也是基于越法兩國間的歷史淵源以及合作與交流。第四，隨著越南與俄國經濟交流與合作的加強，越南對俄語人才的需求上升，進而推進了俄語教育改革。最后，盡管日語教育在過去陷入了長時間的沉寂，但隨著越南革新開放以及《越南外語綱要2020》的深化，日語教育也受到重視與推廣。

三、越南外語教育政策的未來展望

隨著全球化的深入發展，世界各國在政治、經濟、文化和教育等領域相互交織，這對每個國家來說既是機遇也是挑戰。為更好地利用機遇、應對挑戰，越南政府正以國際化視野調整本國的政策，其中包括從國家層面出臺外語教育政策對外語發展進行宏觀調控。現今的越南外語教育政策已然顯露出了以下三大走向：

（一）凸顯英語和世界其他主要語言，外語語種日趨多樣化

2008年，越南通過了關于“2008至2020年國民教育體系中的外語教學”提案的審批決定（即《越南外語綱要2020》），該決定指出國家外語教育的目標是“到2020年，大多數從職業學校和大學畢業的越南青年能具備獨立使用外語的能力，同時，使他們在交流中更有信心以及有更多的機會在多元文化、多元語言的環境中學習和工作，從而為國家的工業化和現代化事業服務”［10］77。經過將近10年的實施，基于政策效果評估的結果，越南通過第2080號決議補充和調整了《越南外語綱要2020》的內容，強調“繼續改革國民教育體系中的外語教學、提高學習及工作中的外語應用能力；增強人才的國際競爭力，服務國家建設和發展；為2025年的教育普及奠定基礎”［17］。由此，越南外語教育政策在凸顯世界主要語言教育的基礎上，外語語種逐漸增加，更趨多樣化。

1.繼續重視英語，倡導多語種與多元文化并存

盡管英語在過去發展較為緩慢，但自實施革新開放以來，英語在20世紀90年代就已經成為越南最受歡迎的外語。幾乎在同一時間，英語開始成為全球通用語。緊接著，1995年和2007年越南分別加入東盟和聯合國，英語作為兩個組織的官方工作用語，進一步推動了英語在越南的發展。為此越南出臺了《越南外語綱要2020》以及第2080號決議，英語成為小學三年級至大學的外語必修課，旨在滿足國家在經濟貿易、外交訪問、教育合作與文化傳播等方面的英語交流需求。除英語外，越南高等教育開設的外語專業包括漢語、法語、俄語、阿拉伯語與西班牙語等聯合國工作語言在內的等11種語言，而小學教育也開始逐漸引入漢語、俄語、日語、韓語和法語等語言。為推進國家的國際化、現代化和工業化，越南將英語等主要世界語言納入其國民教育體系是明智的。但Durand指出，越南對亞洲鄰國的語言關注度不夠，這不利于越南與鄰國經濟文化的交流與合作［18］49。因而，考慮到地緣政治關系，除英語和其他世界主要語言外，越南有必要提升對亞洲鄰國的語言關注度，倡導多語與多元文化，以利于傳播國家文化以及發展周邊關系，從而推進越南的整體發展。

2.漢語學習持續升溫，漢語教育縱深推進

從古至今，中越兩國皆是友好鄰邦。進入21世紀，中越兩國間的交流與合作更上一層樓。2018年中越雙邊貿易額為1067.06億美元，同比增長12.71%，這充分體現了中越兩國間緊密的經貿往來，同時，也推動著兩國的教育合作。2014年，中國廣西師范大學與越南河內大學共建孔子學院。2017年，越南將漢語以外語必修課的形式納入小學教育。漢語在越南高等教育的聲望也在不斷上升，截至2018年，開設漢語專業的高校有43所，而開設漢語作為第二外語的高校約100所［19］77。當前，隨著中越兩國關系不斷深化，漢語學習在越南持續升溫，漢語教育也將縱深推進。

（二）顯露出多元化價值取向

從越南各時期的外語教育政策內容來看，革新開放以前，外語教育政策的價值取向是較為單一的工具性價值取向，如郡縣至自主時期服務于封建統治的工具性外語教育政策以及法國殖民時期、民主共和國時期、統一至革新開放時期服務于戰爭的工具性外語教育政策。革新開放以后，全球化的加深以及越南對外關系的擴大使越南與世界各國在政治、經濟、文化和教育等領域的交流與合作更為頻繁。越南外語教育政策的價值取向漸顯多樣化。越南在政策上依舊注重外語的工具性價值，將外語能力當作推進工業化和現代化以及增強國際競爭力的重要動力。因而，2008年越南計劃投資4.5億美元，構建以英語和其他世界主要語言為重點的外語教育發展戰略［2］109。同時，面對當前多語與多元文化共存的時代，越南也關注到外語教育政策的人文性價值。2011年越南文化外交戰略指出，應當開展文化活動推進越南文化遺產的傳播以及吸收其他國家的優秀文化豐富越南民族文化［10］70。為此，《越南外語綱要2020》明確指出外語學習的目標還應在于“使外語學習者能夠運用外語在多語和多元文化的環境中學習與工作”，這反映了越南外語教育不僅關注語言能力的培養，也關注跨文化知識與能力的培養，這有利于提升國民整體外語素養與能力、推廣越南文化以及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總之，越南外語教育政策在價值取向上顯露出包容性與多元性的趨勢。

（三）加強中越外語教育合作，助推漢語與越南語高端人才培養

中國與越南在教育合作方面有著悠久的歷史。越南方面，基于中越兩國友好合作的進一步發展，越南加強了外語教育中漢語教育的發展力度，也在漢語人才培養以及漢語專業和漢語學科建設方面取得一定成績。但在越南外語教育政策中，英語依舊處于主導地位。因而，越南漢語教育從政策規劃到實際課堂教學缺乏宏觀調控，導致越南漢語教育質量還有所不足。因此，中國可以積極主動地幫助已經與中國建交的國家和“一帶一路”沿線國引入或改革漢語教育，如通過孔子學院幫助越南等國家解讀2021年頒布的《國際中文教育中文水平等級標準》并推廣其應用，提升國際漢語教育質量以及漢語和漢文化的國際影響力。中國方面，盡管我國關注的外語語種多于越南，但卻與越南一樣主要凸顯英語和其他世界主要語言。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與推進以及中越命運共同體構建的需求，中國開始更多地關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語言教育。越南語是中國外語教育規劃中不可或缺的語種之一，但目前中國所能培養的越南語高端人才十分有限，特別是應急語言服務人才。以與越南相鄰的廣西為例，廣西高等院校主要以培養本科和專科的越南語人才為主，而培養越南語專業相關碩士和博士的高校僅有廣西民族大學。鑒于此，建議進一步加強中越兩國間的教育交流與合作，特別是外語教育，如分別選派中越兩國各自優秀的漢語教師和越南語教師到對方國家任教，這有利于幫助中越兩國培養既能掌握漢語又能掌握越南語的高端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