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探討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的互文性特征,發現互文性特征是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在語義層面上的一個典型特征,這種特征的體現必須同時滿足句法上的“形式對稱”和語義上的“意義互補”兩個限制性條件,其中,“意義互補”又體現為前后呼應組構成分的加合互補、中和互補、融合互補、關系互補以及省略互補五種情況。
關鍵詞: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互文性;形式對稱;意義互補
收稿日期:2021-03-16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語言學語域的釋義元語言研究”(19BYY003);2021年度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一般項目“漢英反義詞共現構式語義結構的認知語用研究”(2021BYY020)
作者簡介:蘆曉莉,信陽農林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博士,主要從事認知語言學研究,E-mail:6390325@163.com。
一、引言
“互文性”(intertextuality)是由法國后結構主義文藝批評家Julia Kristeva于1966年最先提出的,最初主要用于文學和翻譯研究。夏家駟、楊紹北指出,文本之間都存在著很大的關聯性,這些錯綜復雜的關聯就是互文性〔1〕。互文性理論輸入中國四十余年來,日益受到關注〔2〕。夏家駟、楊紹北認為,互文性研究可以從多個層級展開,如詞、詞組、分句、句群、文本、語篇和語類等〔1〕。武繼紅、黃梓晴對國內關于互文性的語言學研究也進行了綜述,指出國內互文性研究主要是在語篇這一層級上體現,研究者大多采用相同的思路和方法對同類語料的互文性進行研究,結論基本雷同,大量重復性研究導致國內相關研究出現瓶頸,缺少創新性成果〔3〕。根據構式語法代表人物Goldberg的觀點,任何語言單位,小到詞素,大至語篇,均可視為“構式”〔4〕。因此,筆者認為,從構式視角分析互文性是有意義的。
“互文”的“互”是指當前文本與之前、共時的源文本成分之間在相互制約作用下所形成的組合關系、共現關系或重寫關系〔5〕。周流溪曾指出,反義詞是構成互文的一種詞,互文性是互文性質的一種體現,互文是漢語的特定表達方式〔6〕。國內學者習慣將反義詞對同時出現在某一語段中的表達式稱之為“反義詞共現構式”,吳淑瓊〔7〕、蘆曉莉、劉宇紅、盧衛中〔8-9〕等就有論述。鑒于此,本文嘗試以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為例探討互文性特征在構式層面上的體現,以期在一定程度上擴大國內互文性的語言學研究范圍,同時進一步推廣互文性理論的應用價值。
二、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的內部語義關系及其語義類型
(一)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的內部語義關系
“語義關系”是詞匯語義學領域的一個重要概念,主要是指詞與詞之間的同義、反義、上下義等關系。筆者對所掌握的語料進行了定性分析,發現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的內部語義關系較為復雜,大體可以概括為并列和邏輯兩大關系。
具體而言,并列關系可以按照構式中并列詞素或并列詞項之間的關系進一步分為反義并列和等義并列關系。例如,“父母”由兩個互補關系的反義詞素“父”和“母”并列而成,該構式的內部語義關系為反義并列,類似的還有“上下”“左右”等。再如,“歡天喜地”由“歡天”和“喜地”兩個詞項并列而成,我們知道,不管是“歡天”抑或是“喜地”,均表達出“高興”之義,故該構式內部的語義關系為等義并列,類似的還有“男歡女愛”“東奔西走”“南來北往”等。
西南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第23卷第2期蘆曉莉論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的互文性特征邏輯關系則可以按照構式內部詞項之間的關系進一步分為八種基本的邏輯關系,分別為:因果關系、轉折關系、目的關系、承接關系、條件關系、假設關系、比較關系以及選擇關系。例如,“因禍得福”中的“因禍”和“得福”之間便呈現出了一種明顯的因果關系;“樂極生悲”中的“樂極”和“生悲”之間呈現出了一種明顯的轉折關系;“拆東墻補西墻”中“拆東墻”的目的是“補西墻”;“前仆后繼”中的“前仆”和“后繼”之間則表現出了時間上的承接關系;“積少成多”中的“積少”是“成多”的前提條件;“你死我活”中的“你死”為“我活”提供了一種假設;“今非昔比”的內部語義則表現出了較為明顯的比較關系;“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則在“雞頭”和“鳳尾”之間做出了明確的選擇,其內部語義為選擇關系。
綜上可見,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具有多樣化的內部語義關系,而這種多樣化的內部語義關系往往能夠承繼出各式各樣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從而賦予該類構式多元性的語義類型。
(二)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的語義類型
通過對所掌握的語料進行分析,筆者發現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按照語義透明度的高低能夠表現出加合義、中和義、偏指義和比喻義四種語義類型。加合義指的是構式義等于組構成分語義之和,如“本息”“賓主”“成敗”“興衰”“夫妻”等〔10〕。在中和義中,表示反義關系的兩個義項位于某種狀態的兩極,構式義本身指代的并非任何一極,而是取了兩極間的中間值或近似中間值,也就是將兩個極值進行了中和,相當于數理上的“平均數”這一概念,如“不冷不熱”“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等。偏指義主要指的是構式義偏指其中一個組構成分的語義,如“女兒”“動靜”“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等。比喻義則指的是在“比喻”這種認知機制的媒介作用下形成的語義,“比喻”往往有不同的類型〔11〕,如基于“隱喻”手段產生的“如兄如弟”“情同手足”;又如基于“轉喻”手段產生的“東張西望”“東西南北”等。
基于上述多樣化的內部語義關系和多元性的語義類型,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能夠呈現出明顯的互文性特征。
三、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互文性特征的體現
互文性特征是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在語義層面上的一個典型特征,但這種互文性特征的體現必須同時滿足句法上的“形式對稱”和語義上的“意義互補”兩個限制性條件。
(一)形式對稱
互文出現在一個詞、詞組或句子之中的上下兩截,上下兩截里各有交錯省略的成分卻又互相補足〔6〕。沈家煊指出,傳統上所說的互文是上文含有下文的部分詞語,下文含有上文的部分詞語〔12〕。程邦雄認為,對稱性是互文最重要的形式特點之一〔13〕。鑒于此,筆者認為,具備互文性特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必須首先在形式上符合互文的“成分對稱性”這一基本結構形式特征,即“形式對稱”。
筆者通過所掌握的語料發現,大多數以復合詞形式表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符合互文的基本結構形式特征。從表面上看,這些構式均由兩個反義詞素構成,前一個詞素不含后一個詞素的部分成分,后一個詞素也不含前一個詞素的部分成分,如“得失”“浮沉”“好歹”等,乍看上去,這些復合詞似乎不具備學者們對互文結構形式的描述,其實不然,沈家煊就指出,縮小了看,漢語的復合詞其實都是對言互文,包括并列關系的復合詞和非并列關系的復合詞〔12〕。反義復合詞屬于復合詞的下位范疇,漢語反義復合詞的內部語義結構關系為并列關系中的反義并列關系,因此,必然符合對言互文的特征,比如“買賣”“子女”“大小”“輕重”等。我們知道,漢語的一個重要語言特點是“重意合”。漢語復合詞的構造同樣是靠意合的方式完成的,其中一種意合方式是“提合”或稱“縮合”,主要是通過提取并整合成語或習語中的兩個表意成分構成的,現代漢語常從短語或一句話中提取兩個具有區別性特征的語素縮略成復合詞〔14〕。由此可推,以復合詞形式表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父母”其實可視為通過提取短語“父親母親”中具有區別性特征的名詞詞素“父”和“母”并將二者縮略而構成的;再如,“上下”可視為通過提取短語“上面下面”或“上方下方”中具有區別性特征的方位副詞詞素“上”和“下”縮略而成的,等等。不管是“父母”,還是“上下”,上文均含有下文的部分成分,下文也含有上文的部分成分,且二者呈對稱分布的狀態,均符合互文結構形式特征。由此可見,漢語中以復合詞形式表征的反義詞共現構式是具備互文性特征潛質的,前一個組構成分中含有后一個組構成分中的部分成分,同時后一個組構成分中也含有前一個組構成分中的部分成分,只是處于隱現狀態而已,它們形式對稱,彼此互相補足,共同完成反義復合詞的構造。
漢語成語在結構上最明顯的一個特點就是“四字格”,這種結構形式使其具備一定的互文句法特征潛質。郭紹虞曾在《漢語語法修辭新探》一書中指出:四字詞組是漢語所特有的,任何一種語言都沒有象漢語四字詞組那樣的形式,而且這種形式又是在漢語中特別發展的〔15〕。筆者在百度百科中對含有反義詞的漢語四字格成語進行了檢索,并將其分為“1位和2位反義”“1位和3位反義”“1位和4位反義”“2位和4位反義”“3位和4位反義”“1位和2位反義同時3位和4位反義”“1位和3反義同時2位和4位反義”這七種情況。結合上述互文結構形式的對稱性特征,筆者認為只有“1位和3位反義”、“2位和4位反義”、“1位和2位反義同時3位和4位反義”以及“1位和3位反義同時2位和4位反義”這四種情況是具有互文性特征潛質的。需要說明的是,上述這四種情況僅僅符合互文句法結構特征,并不代表一定具有互文性特征,換言之,單憑句法結構特征來判斷一個構式是否具備互文性特征是不夠的。
沈家煊指出,互文是漢語四言格的一個重要特性〔12〕。以四字格成語形式表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不勝枚舉。在筆者所掌握的語料中,上述四種情況中均存在符合互文句法結構特征的以四字格成語形式表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比如,“1位和3位反義”的有“男歡女愛”“東逃西散”“左擁右抱”“前俯后仰”等;“2位和4位反義”的有“七上八下”“思前想后”“街頭巷尾”“山南海北”“承上啟下”“聲東擊西”等;“1位和2位反義同時3位和4位反義”的有“悲歡離合”“陰晴圓缺”等;“1位和3位反義同時2位和4位反義”的有“古往今來”“出生入死”“天南地北”“今是昨非”等。以“男歡女愛”為例,該四字格成語的字面釋義其實是“男人歡女人愛”,其中,上文含有下文部分成分,下文也含有上文的部分成分,這些相同的成分只是處于隱現狀態,且前后組構成分呈對稱分布的狀態。因此,整個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男歡女愛”符合互文句法結構特征。
除了以四字格成語形式表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還有一些以習語、詩詞形式表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也符合互文句法結構特征。比如:“吃香的喝辣的”“張家長,李家短”“山東胳膊直隸腿”“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公入而賦,大隊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隊之外,其樂也融融”“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等。以習語“吃香的喝辣的”為例,該構式的字面釋義其實是“吃香的東西喝辣的東西”,常用來形容生活富足,其中,上文含有下文的部分成分,下文也含有上文的部分成分,這些相同的成分只是處于隱現狀態,且前后組構成分呈現出對稱分布的狀態,故整個構式“吃香的喝辣的”同樣符合互文句法結構特征。
語料表明,并非所有符合互文句法結構特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均具備互文性特征。從表面上看,上述大部分實例均符合漢語中的“對仗”表達手段特征。周流溪指出,在構式上,互文與對仗合用并倚賴對仗,然而,對仗并不能保證一定構成互文〔6〕。本研究認為,具備互文性特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還需同時具備另一個限制條件,即意義上的互補性。
(二)意義互補
“互文”,即“互文見義”,是一種利用上下文的互補、呼應而使文義完備并取得一定修辭效果的表達手段〔16〕。“互補性”是互文在意義上的突出特點,也是其區別性特征之一〔13〕。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的互文性特征在意義互補上主要體現為五個方面:前后呼應組構成分的加合互補、前后呼應組構成分的中和互補、前后呼應組構成分的融合互補、前后呼應組構成分的關系互補以及前后呼應組構成分的省略互補。
1.前后呼應組構成分的加合互補
所謂“加合互補”,指的是整個具有互文句法結構特征的構式義等于前后呼應部分的語義之和。以“父母”為例,我們知道,該構式是通過提取并縮合短語“父親母親”中具有區別性特征的名詞詞素“父”和“母”而構成的。從形式上看,該構式符合互文句法結構特征;從意義上看,前后呼應部分互文出類型為“加合義”的“父親和母親”即“家長”之義,也就是說“父”和“母”這兩個詞素對于“家長”這一完整構式義而言是缺一不可的。陳偉武指出,表義的完整性是反義詞從對舉形式向復合形式過渡的一個邏輯基礎〔17〕。由此可以確定,以復合詞形式表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父母”具備互文性特征。
再如,以四字格成語形式表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男歡女愛”,其前后呼應的詞素“男”和“女”以及“歡”和“愛”可以互文為語義透明度較高的“男女歡愛”。根據經驗,親密的異性關系離不開男女雙方的互動,二者對于維系這種親密關系是缺一不可的。因此,只有通過意義互補的方式才能完整表達出男女之間的親昵。與此同時,前后組構成分其實均含有相同的隱現成分“人”,另外,反義詞素“男”和“女”在構式中的相同占位使得該構式從形式上也符合互文句法結構特征。由此可得,整個以四字格成語形式表征的反義詞共現構式“男歡女愛”具備互文性特征。沈家煊也指出,互文四字格的能產性極強,可以進行成倍的擴大〔12〕。例如:
(1)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例(1)出自范仲淹《岳陽樓記》,整句話可視為一個由兩對規約性反義詞素“物”和“己”以及“喜”和“悲”共同組構而成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這兩對反義詞素在構式中位于完全對稱的位置上,且上文含有下文的部分成分,下文同時含有上文的部分成分。因此,該構式首先從形式上是符合互文句法結構特征的。同樣,該構式的語義屬于前后呼應組構成分加合互補的情況,即前后呼應部分可以互文為“不以物己喜悲”,即“不因外物的好壞和自己的得失而或喜或悲”之義,完整表達出了古仁人(古時品德高尚的人)的處事深遠與豁達胸襟。由此可得,以四字格成語的擴展形式表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具備互文性特征。
許多以詩詞形式表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也具備互文性特征。例如:
(2)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
例(2)出自《木蘭詩》,整句話可視為一個由規約性反義詞素“雄”和“雌”構成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從形式上看,反義詞素“雌”和“雄”同樣符合互文句法結構的對稱性特征。從意義上看,該構式的語義符合前后呼應組構成分的加合互補情況,即前后呼應部分能夠互文出“雄兔和雌兔一樣地腳撲朔、眼迷離”之義,而該義的正確性可通過下文出現的“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這句話得到驗證。很明顯,這種語義理解是正確的。由此可見,該構式表達的是一種加合互補義,這使得整個構式能夠體現出互文性特征。
2.前后呼應組構成分的中和互補
所謂“中和互補”,指的是將前后呼應的詞素或詞項進行語義上的中和而獲得整個構式義。如“不胖不瘦”的構式義“剛剛好”就是通過對兩極“胖”和“瘦”進行中和獲得的,類似的還有“不冷不熱”“不大不小”等等。在這些構式中,處于兩極的反義詞素或詞項的語義對于整個構式義的獲取是缺一不可的。這說明“不X不Y”這一結構一般只能整體表示意義〔18〕。再以“高不成低不就”為例,根據百度,其原意是“高者無力得到,低者又不屑遷就”。從形式上看,反義詞素“高”和“低”同樣符合互文句法結構的對稱性特征,正是通過在“高”和“低”兩極之間進行中和,才能將“求職或婚姻上的兩難處境”之義體現得更為淋漓盡致。
3.前后呼應組構成分的融合互補
所謂“融合互補”,指的是前后呼應的詞素或詞項之間相互融合滲透。因此,整個構式的語義不再是上一種情況的簡單相加義,其語義透明度較之“加合互補”的情況有所降低。例如:
(3)果樹上下都結滿了果實。
例(3)中,以復合詞形式表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上下”是通過提取并縮合“從上面到下面”這一短語中具有區別性特征的詞素“上”和“下”而構成的,表達出的是“從上到下”的整個空間范疇之義〔19〕。由此可見,前后呼應組構成分“上”和“下”融合成了一種更加寬泛的語義。也就是說,該構式是通過“部分—整體”這一轉喻手段產生的比喻義。正是通過前后呼應成分的這種融合互補,體現出一種周遍義征,從而表達出“整顆果樹”之義。同時,該構式從形式上看也符合互文句法結構特征,故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上下”具備互文性特征。
再如,以四字格成語形式表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大街小巷”。該構式的前后呼應成分可以互文為“大小街巷”,即“大大小小的街和巷”這一語義結構,常用來比喻“整個都市”。由此可見,前后呼應組構成分互補融合后形成了一種更寬泛的新的概念,同樣是通過“部分—整體”這一轉喻手段產生的比喻義,體現出一種周遍義征。同時,整個構式從形式上也符合互文句法結構特征。因此,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大街小巷”也具備互文性特征。
還有一些以詩詞形式表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同樣是通過意義上的融合互補而具備互文性特征的。例如:
(4)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
(5)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
例(4)出自楊維楨《焦仲卿妻》,可視為一個由兩對規約性反義詞素“東”和“西”以及“左”和“右”構成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該構式的前后呼應組構成分“東西”和“左右”互文為“東西左右”,從而融合出“四周”之義。因此,整個構式表達的是“墳墓的四周種滿了松柏和梧桐”之義。例(5)出自柳宗元《捕蛇者說》,也可視為一個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前后呼應成分“東西”和“南北”互文為“東西南北”,融合出“整個鄉鎮”之義。因此,整個構式表達出“整個鄉鎮彌漫著吵嚷和騷擾聲”之義。上述兩個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均通過“部分—整體”的轉喻手段表達出一種含有周遍義征的比喻義,換言之,前后呼應組構成分之間均產生了融合互補,且符合互文句法結構特征,故均具備互文性特征。
4.前后呼應成分的關系互補
對內部語義為反義關系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而言,為了表達出一個完整的語義,構式的前后兩部分內容在語義上通常是互補、缺一不可的。我們知道,以復合詞形式表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的內部語義均為反義關系。有時,一個完整的構式義正是依靠這種反義關系得以實現的。比如,在對“家長”這一語義進行概念化時,只有通過具有絕對反義關系的“父”和“母”這兩個詞素的互補作用,“家長”這一語義才能夠得以完備化。
對于內部語義為等義關系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而言,后一部分語義和前一部分語義的疊加往往能夠互補出一種加強的語義。比如,以四字格成語形式表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天羅地網”,其前后呼應的組構成分“天羅”和“地網”之間為等義關系,前一個組構成分“天羅”的語義已經承繼了整個構式的語義,后一個組構成分“地網”其實是一個冗余成分,但在均衡的四字格成語結構中,“天羅”之后接上“地網”會使語義得到一定程度的增強,以此才能更好地實現既定交際目的,即突出和強調發話人將敵人緝拿歸案的決心。因此,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天羅地網”的互文性特征正是通過這種內部語義的等義關系互補后獲得的。
5.前后呼應成分的省略互補
所謂“省略互補”,是指受話人在理解相關構式的語義時需利用內部語義關系將一些省略的即隱現成分靠與之相呼應的顯現成分呈前或蒙后的提示進行補足,進而與這些顯現成分共同表達出一種完整的構式義。從本質上講,這種補足其實是一種發生在整個語句層面(即語言結構維度層面)以及被編碼的整個命題內容層面(即語義維度層面)上的語用充實。所謂“語用充實”,指的是將話語傳達的邏輯形式發展成為完整命題形式的過程,其作用在于形成一個完整的能夠滿足語用期待的真值條件內容〔20〕。語料表明,這種情況主要體現在以詩詞形式表征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中。例如:
(6)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
例(6)出自《木蘭詩》,可視為一個由規約性反義詞素“東”和“西”構成的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其字面釋義是:“打開東閣門后直接坐在西閣床上”。很明顯,該構式義出現了概念錯位且不合邏輯,所描述的情況在現實中是不可能發生的。然而,這句話卻是作者對“木蘭代父從軍回家后”場景的一種真實描述。在這種情況下,受話人便需要根據構式的內部語義關系對相應缺失成分進行補足。“承接關系”是這個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內部語義之間的一種基本邏輯關系,往往強調前后動作的連續性。根據經驗,在正常情況下,當一個人打開東閣門之后,理應坐在東閣床上,而坐在西閣床上應該是打開西閣門之后發生的承接性動作。因此,概念化主體通過將隱現成分顯現化,即語用充實之后能夠得出下面這句完整表達式:開我東閣門,坐我東閣床,開我西閣門,坐我西閣床。由此,浮現出了兩組一先一后、連續發生的承接性動作,進而使得字面語義模糊得以消解,木蘭代父從軍十余年后重返家園歡呼雀躍的心情也躍然于紙上,而且該構式從形式上是符合互文句法結構特征的。由此可得,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具有互文性特征。
綜上可見,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的前后組構成分之間總是發生著這樣或那樣的關聯,沒有一個成分能夠完全脫離它之前或與之共現的其他成分的影響。通過前后呼應組構成分之間的加合互補、中和互補、融合互補、關系互補和省略互補五種方式,整個反義詞共現構式的語義才得以強化或完備化。另外,加上互文的句法結構特征,我們才能綜合判斷出某個反義詞共現構式在語義層面上是否真正具備互文性特征。
四、結語
本文探討了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的互文性特征,發現互文性特征是漢語反義詞共現構式在語義層面上的一個典型特征,這種特征的呈現必須同時滿足句法上的“形式對稱”和語義上的“意義互補”兩個限制性條件,其中意義互補又表現為五種情況:前后呼應組構成分的加合互補、前后呼應組構成分的中和互補、前后呼應組構成分的融合互補、前后呼應組構成分的關系互補以及前后呼應組構成分的省略互補。本文對互文性在構式層面上的研究能夠從一定程度上擴大國內互文性的語言學研究范圍,同時進一步推廣互文性理論的應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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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ntertextuality Property of the Chinese
Antonym Co-occurrence Constructions
LU Xiaoli
Abstract: This paper mainly discusses the intertextuality property of the Chinese antonym co-occurrence constructions. Intertextuality is a typical property of the Chinese antonym co-occurrence construction on the semantic level, which is realized by “formal symmetry” at the syntactic level and “semantic complementation” at the semantic level simultaneously. As for" “semantic complementation”, it can be further divided into the front and back constituents additive, neutralized, blended, relational and elliptical complementation respectively.
Key words: the Chinese antonym co-occurrence constructions; intertextuality; formal symmetry; semantic complementation
(責任編輯: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