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裔

張黑七死掉很多年了。但鹽區(qū)人至今還在講他當(dāng)年為匪的那些事兒。日常生活中，每當(dāng)人們遇到某個惡狠、歹毒的人，總是會把張黑七翻騰出來，說：“那人怎么比張黑七還壞！”家中有小孩子鬧夜，大人們被孩子鬧煩了，猛不丁地也會嚇唬孩子，說：“別哭了，再哭，張黑七就來了！”

好像張黑七是匹夜巡的惡狼，聞尋到哪家有小孩子的氣息，就會上門把那小孩子給吃掉似的。

其實，也不是那樣的。

張黑七原本也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大名張桂堂，山東費縣人。晚清至民國期間，他跟著土匪錢三爺起家，后來發(fā)展成蘇北、魯東南一帶頭號土匪。

此人，五短身材，相貌平平，只身混跡于街市，如同黃豆筐里扔進一粒癟皮的芝麻，根本辨不出他的存在。

但，張黑七人小鬼大，智謀過人，剽悍兇險。前一個時辰，他可能還與你同在某一個鄉(xiāng)間大車店里喝酒，只因為你身上的錢財被他察覺到了，或是對方某一句言辭傷害了他，那么，后一個時辰，你可能就成為他的刀下鬼了。

張黑七出手非常快，往往是在你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襲擊你，且下手極狠，無論是刀、槍、棍棒、石頭、磚頭，但凡是落到你身上，都是把你往死里整的。

有一年正月十五，贛馬鎮(zhèn)上逢廟會，他到集市上看熱鬧，走到一個砸鐵壺的地攤前，看到一個敲鐵壺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怪有趣兒，便湊過去，想看看那匠人是怎么把一塊平整的鐵皮卷成喇叭筒的。

豈知，他靠得太近了，對方嫌他礙事，抬頭白他一眼，并用手中的錘子猛撥弄他一下，示意他滾遠點。

當(dāng)下，張黑七自感受辱，極為惱火，轉(zhuǎn)身繞到那人身后，腳尖顛起一塊石頭甩過去，當(dāng)場開了那匠人的“血瓢”。

那時間，張黑七還是個放羊的孩子。但他在牧羊中練就了投石驅(qū)羊的能耐，百米之內(nèi)，從他手腳中甩出去的石塊，想擊打某只羊的某個部位，一打一個準兒。所以，集市上他用投石擊羊的招數(shù)，去擊打那個對他非禮的匠人，純屬于少年輕狂。

但此舉，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少年張黑七內(nèi)心的陰毒。

后期，張黑七混入匪道，先是跟著本村一個闖關(guān)的“胡子”，學(xué)了幾套拳術(shù)，隨即便奔著錢三爺去了。再后來，他嘗到“綠林”的好處后，自己拉起了一支隊伍，打出“劫富濟貧”的旗號，在鹽區(qū)通往沂蒙山的途中綁架勒索，搶劫行人，弄得蘇北、魯東南一帶，人心惶惶。官府出兵圍剿，并與張黑七的隊伍多次正面相逢，但每次他都在混亂中溜掉了。

張黑七率領(lǐng)部下迎敵，或絕路突圍時，剛開始他是帶頭沖鋒的。但他只帶頭往前沖鋒那么一小段距離，一旦兩兵交鋒，或是他身后的隊伍趕上來時，他就隱身觀望，發(fā)現(xiàn)局勢不利，瞬間改道——溜號。

所以，官府幾次派出重兵圍剿他，都無功而返。反而某些喊出要“捉拿張黑七”的官員及官員的家屬們，遭到了張黑七慘絕人寰的報復(fù)。

張黑七復(fù)仇，專打?qū)Ψ降摹败浱帯?，如同獵人捉蛇一樣，奔著你的“七寸”下手，這正是張黑七匪號的來歷。

張黑七手下有一幫“眼線”，類似于今天的特務(wù)機關(guān)——負責(zé)諜報。誰跟他過不去，他就要讓誰難堪。暗中派出殺手，千里萬里摸到你家，讓你“后院”起火。

集市上、小街口，在那站閑“咬舌頭”的人，無意中說了張黑七的壞話，沒準當(dāng)天晚上，就有人找上門來，割下你的舌頭。

所以，那個時候，一聽說是張黑七的隊伍，大家都避而不談，裝聾作啞，沒有人敢招惹他。摳人心、挖人膽的事，他都干過。

但是，張黑七也有他溫存的一面，那就是對待他的女人。張黑七起家以后，并沒有像其他的山寨王那樣，劫持漂亮的女人作為他的壓寨婦人。張黑七相中的女人，大都隱藏于民間，如同稻田里的莜子草一樣，混跡于稻棵子中間，看似與稻苗一樣嫩綠、一樣長高，但它結(jié)出來的果實不是稻谷，而是苦澀、堅硬的莜草野籽兒。

張黑七知道自己作惡多端，已成為眾矢之的，不會善終。所以，凡是被他強霸到手的女人，只要是懷上他張黑七的血脈，他都會暗中賞一大筆錢財，讓她隱匿民間。

曾經(jīng)有那么一段時間，原本是一戶窮苦人家，忽而在短時間內(nèi)富裕起來，其家中的女人，十之八九遭到張黑七的強占，并懷上他張黑七的崽兒。

有人說，張黑七夜晚睡過的女人，天亮以后，他會威逼當(dāng)?shù)氐呢斨鳎尦鲆粔K田地給他愛過的那個女人。

這話聽來有些霸道，但張黑七確實干過那樣的事。被張黑七威逼的財主們，沒有哪個敢不順從的。

公元1942年，張黑七與八路軍抗衡，被擊斃在沂蒙山區(qū)的石柱山上。但，張黑七為匪的陰影，在蘇北、魯東南一帶多年不散。

全國解放后，鹽河上游一所鄉(xiāng)村小學(xué)里，有個叫田小寶的學(xué)生犯了錯誤，被老師批評了幾句后，他為發(fā)泄心中的憤懣，當(dāng)晚回家拿來斧子，把學(xué)校門前的兩排小樹都給砍倒了。校長得知后，要開除他。此時，有人出來勸之，說那孩子十之八九是張黑七的后裔。

此話一出，學(xué)校的領(lǐng)導(dǎo)對于砍樹事件，便不了了之。人們都怕那孩子跟他爹一樣——暗中報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