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棟生
江蘇省中學語文特級教師, 雜文家,筆名吳非,著有《王棟生作文教學筆記》《不跪著教書》《前方是什么》《致青年教師》等。
兒童說話往往很有趣,有些話蘊含著基本哲理。大概是1985年,一個國際組織征集“世界兒童睿語”,得票最多的是一名六歲的西班牙孩子說的,他的話是“人們到處生活”。這個六歲的孩子,已經看到了世界,注意到了“人們”。
魯迅說過一句有名的話:“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如果你意識到世上很多人與事和你有關,你在寫作文時,那些人和事便像是認為和你的作文有關,紛紛跑到你的稿紙上來。不知同學們有沒有想過:同樣生活在世上,假如你認為每天看到的一切“與我無關”,會不會是你缺少一些這個年齡應有的情感和態度?會不會是價值觀存在缺陷?所謂“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也是同樣的道理。至于“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則是昏話——圣賢書正是要引導人們心懷天下,情系民生,否則何以為圣賢?
活生生的人和事就在你面前,和你有關;他(它)們是否能成為你的思想資源,取決于你的志趣。有些同學能記得幾十個歌星的一百多首“熱歌”,及其“首唱”的時間和地點,可謂爛熟于心,但他不知道學校車棚值班師傅姓什么,不知道父母工作單位在哪里,甚至不記得爺爺奶奶的確切歲數;有些同學跟著大家一同埋怨食堂飯菜“貴了”,卻不知道大米、面粉多少錢一斤,更不想知道炊事員月工資大約有多少……常聽有的同學抱怨“沒有機會接觸社會”,我很不理解,他明明生活在社會中,社會每天在“接觸”他,而他像是包了一層厚厚的膜。他以為讀的那些書與社會生活無關,他好像認為那些“語文”中沒有“社會”——對不肯動腦筋的學生,生活無法喚醒他。
有些同學上了高中,十六七歲,仍然不諳世事,沒禮貌,不知如何稱呼別人,連和人們說兩句家常話也不會,問個路也像個愣頭青似的嚇人一跳;不通一點人情,對社會缺乏熱情,以后走上社會,沒準就是個“巨嬰”。作為生活在社會的人,至少要有對世事人情的關注,至少要有正常的生活經驗和得體的表達,學生要有書本知識,更要有向社會學習的意識,千萬不要做那種高分低能的“考霸”。
你關注了生活,生活就會進入你的作文。
你有沒有關注過身邊平凡的人?你有向小區鄰居微笑致意的習慣嗎?你有沒有向小店老板、快遞工人、送奶工、小區清潔工、賣菜大嫂說過“您好”?這些人,和我們的生活有關,他們就是那些“無數的人們”。如果你有“我和他們一樣”的意識,他們也會把你當成“和我們一樣的人”。我在菜市場對賣菜大媽說:“新年好,辛苦啦!”大媽說:“多謝多謝,經常照顧我的生意。”在教學樓走廊,我順手拿拖把擦了一塊地,清潔工大嫂問:“你是個老師,怎么也會拖地?”我說:“我還會種地呢。”后來我問大嫂家鄉的事,她不見外,一一告訴我,我得以知曉當時農村的一些真實情況。我從不覺得那些人和事與我無關。
不要總是認為學校生活脫離社會,很可能是你眼里沒有社會,你把學校的那堵圍墻當成與外界隔絕的長城了,你的思想深處可能有一堵無形的墻。我是教師,比同學們在校的時間更長,我從沒覺得學校和社會分離,倒是覺得社會一直在影響學校,社會風習甚至滲透進課堂了,滲透在同學們的學習中了。其實,學校是社會的一部分。在學校,可以認識不同學科的老師,只要你是個有學習意識的人,你也有可能讓老師們認識你。在學校,從初一到高三,六整年,學生竟然不知道任何一名工人師傅的姓氏,這不正常。忽略了人際交往的情感,你肯定會感到孤獨無聊;別人在你眼中沒有位置,你也同樣會認為人世冷漠。——你怎樣看社會,心里就會有一個怎樣的社會。
以前我當班主任時,常有家長和我說他們自己的故事。有個工程師說起自己1960年考上大學時,貧窮的鄉親們湊錢替他買了一張從福建到南京的火車票,他走出大山,第一次在月光下見到發光的鐵軌時,他是怎樣激動地用手去摸的。有位教授說,他在北美進修時,看到超市的葡萄每過一天就加大打折力度,到第三天晚上去買,六美元一盒的葡萄只賣一美元了,他想解說“市場經濟”是怎么一回事,但我卻對“超市”這個詞感興趣,因為當時中國還沒有超市。有位地質系教師對我描繪西北建設的前景,眼里閃著抑制不住的淚花,他帶著學生在那里跋山涉水,考察了三個月……我能知道并記住這些,在于我對周圍發生的一切感興趣,所以那些有意思的人和事全在我的記憶中,也時常出現在我的敘述中。
你眼中有世界,有人們,當你寫作文時,他們就到你的作文中來了。
就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