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期話題:
在兒童文學創作的百花園中,少年小說始終是一個有點兒特殊的存在。因為目標讀者是思想更加成熟的青少年,少年小說作品在思想主題、情節架構和藝術表現方面與傳統兒童文學作品相比必然有著明顯差異。但令人遺憾的是,目前關于少年小說的創作和研究還遠遠不夠。您認為少年小說最大的特質是什么?在內容取材方面應該如何把握尺度?如何建立少年小說的評價標準?
談談文學
翌 平
兒童文學作家
談及文學,如果在有限文字里只能談一個要點,我認為“有人味”是核心。回味文學史上的經典作品,最能引起讀者內心共振的無不是對人這一物種全維的內向開掘,作者的最基本面就是熱愛人類。懷有敬畏與愛意寫人,是所有文學正確的書寫方式。兒童文學、少年文學道理相同,只是把未成年的個體當成珍愛的、與自己血脈相連的生命去熱愛,平等地觀察和感覺他們的生命脈動。為能做到這一點,還需將自己變成他們中的一員,這也就是常說的“兒童本位”。
為什么現在很多兒童文學作品讀起來很套路,根本原因就是出發點的偏誤。有些作品可以稱為“兒童參與式”文學,它們邀請少年兒童角色友情出演,旨在表達作者的想法和意義,而非在現實生活中呈現未成年人的生命狀態及精神活性;也有的將生活中的某些社會問題,如霸凌、性、歧視、階層差異等上升成“話題”,打造話題文學;或以“殘酷現實”名義書寫“揭黑文學”,將某些以沉代重的成人感受灌輸給未成年人,而不是將未成年人作為主體,描寫他們在與這個不夠理想的世界的觸碰中所迸發出的人的光彩;還有用兒童文學的觀念、意義去寫兒童的“概念式寫作”,記錄自家孩子瑣碎生活的“記賬體寫作”等等。
關于兒童文學作家的“兒童本位”也可以概括為兩點:推己及人,感同身受。也就是用對待自己和自己親人的方式去感受其他的孩子,接納和理解他們的想法與看法,這是寫作的前提。其次就是注目與凝視,作品表達一種態度:雖然無法改變世界,但至少我會與你同在。
少年小說創作的特質
劉 東
兒童文學作家
少年小說的創作,顯然還有很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的一些原因,恰好可以回答另外一個問題:少年小說最大的特質是什么。在我看來,少年小說最大的特質,就是其復雜性與多變性,或者稱多樣性。某種角度上說,這種所謂復雜性與多樣性,甚至不遜于成人小說所要面對的復雜性和多樣性。如果把一個成年人比喻成一枚躺倒的硬幣,他的兩面性(多面性)的主體呈現已經相對穩定;而一個少年就好似一枚正在旋轉的硬幣,變化是常態,不確定是唯一的確定。此外,一個人進入少年階段,他的社會屬性也無可避免地日益突顯。而我們的社會生活和社會結構,正處于一個空前復雜多樣多變的時代。這一切都在客觀上,造成了少年小說創作的某種難度。
少年小說創作在內容取材方面,不可避免地會觸碰到一些敏感的問題和內容,如何既能直面這些問題和內容,又能始終保持少年小說的少年視角?保持少年小說的兒童文學屬性?從技術層面上講,這問題有些復雜。但正所謂大道至簡,最根本的解決之道卻非常簡單明了,那就是不斷提高創作者的創作能力!
要使少年小說的創作擺脫眼下的局面,建立相對公正客觀準確的少年小說評價標準是當務之急。評價標準無非是兩條:市場標準和文學標準。市場標準有賴于市場的培育、引導,甚至是整個社會和教育環境、理念的改變和進步。而文學標準則有賴于我們的文學評論體系,我們的文學評價獎勵機制,能夠直面少年小說的復雜性和創作難度,對少年小說給予更多的關注和重視。
在少年觸碰世界之時
顧 抒
兒童文學作家
我不是兒童文學理論家,只能基于自己的創作談一點淺見。
與兒童相比,少年漸漸遠離純然的自我,開始了和外部世界的交手。他們的目光從自己、父母與身邊的一朵花、一棵小草慢慢移向他人和真實社會,銳利的觸角不斷向外探索,疼痛是不可避免的代價,但長大成人的美好會最終補償這份艱辛。
在我看來,少年小說最大的特質是主人公與整個世界的碰撞,以及在這個過程中所獲得的成長體驗,其中可能包括對于世界和人性的或明或暗的種種感受,以及不會磨滅的愛與勇氣。
少年小說的取材尺度就在于尚未褪去的兒童性。哪怕主人公是個少年,但小說持有的是完全的兒童或成人視角,也不算是少年小說。必須從少年的眼睛看出去,比如《戰馬》。《弗爾佩斯夫人幸福的夏天》圍繞家庭教師和童年生活展開,顯然是兒童小說,《笑面人》也是如此。蘇童的少年故事比如《城北地帶》則更難以界定,視角在轉換,時而來自少年,時而來自成人。《哈利波特》開始是兒童小說,但故事在發展中,一步步靠近了少年小說。
評價標準是最難判斷的。但我想,在少年觸碰世界之時,無論作者展示出的是哪一面,最終能夠留下對成長的思考,而不僅是單一的刺激,留下人生的愛、記憶與少年所能給予世界的想象力與驍勇,而不僅是廉價的眼淚,這是最重要的。
少年小說仍需突圍
陳 曦
兒童文學作家、評論家
少年小說作為兒童文學版圖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兼具兩大功能,其一是涉渡,其二為拔升。優秀的少年小說一方面承續著兒童文學的純粹內旨,一方面又要在問題意識與意蘊表達上洞開維度。少年小說的主人公與主要目標讀者都是少年,處于個體的人在生理與心理交疊巨變的重要階段。文學作品必須直面這一階段復雜的裂變方向,借由個體向內引申為一代人的心理嬗變過程,向外延展為對時代特點乃至社會問題的追探。在這個意義上,少年小說實際上涉渡了兒童到成人的心理與思想,是一種更為復雜的成長歷程;同時也在兒童文學的表意與少年兒童的理解力、思考力上進行了同向拔升,其表現為問題意識更為強烈。
從程瑋的《少女的紅發卡》、殷健靈的《純真記事簿》,到王璐琪的《十四歲很美》,會發現讓讀者念念不忘的少年小說都有著“困惑——吶喊——沉思”的感受過程,其原因就在于對“問題”敏銳的察覺、把握,再借助情節的張力以深度探討。優秀的少年小說一定是把兒童視角把握得爐火純青的,因為兒童視角天然的“去遮蔽化”,所以在面對被成人世界有意無意忽視的“細枝末節”時,往往有著震撼人心的取景。由此,少年小說不但能夠深度反映青黃不接的少年所面臨的問題,也能夠由其處境或抉擇反映出成人世界乃至時代的問題。
同時,少年小說也提供了一個別樣的角度去書寫宏大命題,尤其是在主題出版熱潮之下,少年小說最應承擔起反映時代特點,弘揚時代精神的重任。在這條道路上,創作者們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