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大多喜歡妍美流便的書法,一手漂亮的字,雅俗共賞,皆大歡喜;但也有人喜歡獨辟蹊徑,甘于清寂,獨守個性化的美學追求,苦心孤詣,不改初衷。在我的印象中,郭衍槐便屬于后者。
如果用一個字來形容郭衍槐的書學追求,那就是:拙。如果用兩個字,那就是:稚拙。
郭衍槐曾對我談及,在一次書展上,有一個小朋友看著他的字,對其家長說:“這個字我喜歡,好玩!”“小朋友的隨口評價,深獲我心,比得了蘭亭獎還要開心”。

寧拙毋巧,是傅山的“四寧四毋”之首;更有極端者如南宋名僧道璨,在其《贈開圖書翁生序》中說:“書學厄于鐘繇、衛夫人輩,大壞于王氏父子……萬波橫流,舉天下莫之能遏。”形象點說,這一路書學的審美趣味,不喜歡那種妍美流便的書風,不喜歡“晉唐簪花仕女之態”。就像法國超現實主義詩人布勒東的詩句所言——永遠都是第一次,衍槐所追求的,是書寫的那種生成感和生趣,是書寫過程中樸素、自然的感覺。
4月上旬的一個黃昏,天藍云白,我來到他的書房,去他獨特的書學世界里漫游一次。
郭衍槐的書房陳設相對簡單,一架書、一張工作臺、一木榻、一茶幾,顯得空朗開闊,另外在頭頂房梁處,鑲嵌了幾塊仿古木雕,書架上擺了幾件馬口窯器,墻壁上掛有兩幅自書小品,不乏古色古香,但更見一種隨意。

郭衍槐師從金伯興先生多年。早在1990年代初,他便經常在夜間騎著自行車,從湖北省工商局到水果湖,向金先生請教。“金老師對學生要求嚴,指出缺點毫不含糊,自己以前的習氣,慢慢全沒有了”。
在郭衍槐來說,那是一種洗盡鉛華的感覺。我們學書,大多是從唐楷入手,進而學習行草和篆隸,郭衍槐也是這樣。但在金先生的指點下,他把目光投向了民間書法。此后,他一方面在南北朝墓志、敦煌文書、魏晉文書殘紙等新出土的民間書法中汲取營養,另一方面學習于右任、謝無量、徐生翁等近代名家,找到了自己努力的方向。
對于普通欣賞者來說,面對這些東倒西歪的字,的確不免心生疑惑,其實這種質疑在專家中也一直存在:碑帖之爭,古今之爭,構成了書法審美的內在矛盾,也成為推動書法發展的內在動力。

我第一次見到郭衍槐,還是在1997年的湖北省第四屆書法篆刻展上,那時他以一張行書條幅獲得了二等獎。那幅字雖然碑味甚濃并兼有民間書法的率真之趣,但還算規整,法度訓練的痕跡仍很清晰,而現在再看他的字,感覺法度的制約幾乎沒有了,是純粹的書寫。
郭衍槐把他的近作一一在工作臺上鋪開,有小品、有長卷,很耐看,滋味如茶,慢慢地從宣紙上散發開來。字的結體,或伸張、或內斂、或欹側,用墨濕濃相間,枯燥相續,章法或疏或密,像置身于一個吵吵鬧鬧的幼兒園中,耳朵和眼睛有點停不下來。
郭衍槐說,民間書法稚拙、率意,大樸不雕,給人一種原生態的自然之美;這些字小大由之,不計工拙,也讓其心態放松了,用筆自由了。
生活的多樣和豐富,或許就在于人們的追求雖南轅北轍但并行不悖。我對郭衍槐說,像你這樣的書壇老手,用數十年之力,刻意把字寫拙,實在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他說,在現代社會,寫字的實用功能減弱,你就是寫得別人不認識也沒關系,手寫的字,幾乎從尋常日用中退身而出。藝術,不就是從有用起身,走在通向無用的途中么?你喜歡這樣寫,這種喜歡在現代很完整,多好。的確,沒有比喜歡更好的理由。

讓人驚訝的是,在2013—2014年間,郭衍槐做了一年的“周末高鐵客”,每周末乘坐高鐵,來往于武漢和北京之間,自己掏錢,去北京中國國家畫院曾翔工作室高研班學習。“寫了這么多年,為書法繼續交點學費,我覺得還是值得的。來往于兩地,讓我知道北京書法圈中的人在想什么、做什么,對我的創作很有幫助。”他說。
郭衍槐正當盛年,精力彌滿,值得期待。喜歡他的書法的人也有很多。讀他的字,如果讀進去了,會感到有種蘊涵很深的內秀,有時甚至有一些莫名的感動。這,或許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拙味”吧。
但在郭衍槐眼中,他更看重的,是藝術創化之初的那種從無到有的過程,他理想的書法,是滿幅活潑的源頭和活水。


郭衍槐
現為中國書協會員,湖北省書法院研究員,全國代表性中青年書法名家“個案研究”會成員。
作品先后參加全國第七屆中青年書法展、全國第二屆行草書展、全國首屆青年書法展、全國首屆大字展、第二屆中國書法蘭亭獎;今日美術館第二、三屆流行書風展;第一、二屆全國中青年名家百人藝術書法提名展;首屆全國書法院作品聯展。享受批評一一全國代表性中青年書法名家個案研究成果展等。
書法作品被今日美術館、湖北省美術館、武漢美術館、杜甫草堂博物館等機構和個人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