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批熱愛了20年的頭號玩家，在追逐什么？

柳芳文

對于很多人來說，在游戲里投入巨大的心血來換取一些虛幻的成就，這種行為往往難以被理解。但當真正接觸這樣一群人之后，一些固化的印象和認知被推翻了。

站在大話綜合電競館里，看著臺上的選手們向舞臺的中央匯聚，現場的一切仿佛都被他們的情緒所感染，有興奮，有遺憾，有激動，有悵然，有并肩戰至最后的決絕，也有對冠軍榮譽的渴望。當這些真切的部分從白月、暮雪、安瀾以及他們的隊友身上不斷溢出來的時候，真實與虛擬的界限輕易地被打破了。

在《大話西游》手游的世界里，暮雪、安瀾、白月都是極出名的人物，“超強男魔”、“極限男人”、“頂級男鬼”，是他們在游戲中的投射，在那個世界里，他們就是最強的代名詞。他們投入了大量的心血，化成虛擬世界里的不同角色，在看似波瀾不驚的生活之下探尋著獨屬于自己的非同一般的意義，并最終匯聚到了群雄逐鹿巔峰賽S2的現場。

當飄下的“金雨”填滿整個舞臺的時候，我們看到的遠不只冠軍們掩蓋不住笑意的臉龐，更是超越現實的兄弟情義投射在原本世界的故事，那是通過虛擬尋找真實，透過他人望向自我，超越隨機完成錨定的人生。在那些游戲里被無數玩家渴求的角色背后，他們開始一點點展示出自己所渴求的東西。

“我不是發號施令的，我是來背鍋的，是來幫指揮放下包袱的。”

在群雄逐鹿巔峰賽S2常規賽，一周四場比賽，【鶯歌燕舞】戰隊只贏了一場。被想贏卻怕輸的情緒左右，讓戰隊里的年輕指揮無法對戰局做出準確的判斷，逐漸固守不攻了。而閱歷豐富的暮雪一眼就看到了問題背后的癥結。

暮雪隨即進入了指揮所在的微信小群。“我進到指揮群里說，不會因為一兩場比賽失利，就否定指揮。”他告訴年輕的主指揮，要放松心態，要敢于做出正確的選擇，哪怕因為運氣、失誤丟掉一兩局的勝利。“如果出了問題，就和其他選手說，是暮雪定的。”

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放下包袱的所有人都爆發出了應有的實力。【鶯歌燕舞】不僅迎來了一波連勝，更是在第三周以一波2：0積分反超，最終以常規賽第二名高位出線，進入總決賽。

從比別人晚了三年才接觸到《大話西游》手游到成長為全服務器頂尖的“男魔”，從一支名不見經傳的隊伍到站上總決賽的舞臺直面上屆冠軍相聚長安，如他所言，游戲角色和隊伍的成長，在關鍵時刻所展現出的決斷力、心胸以及長遠的目光，都是過往人生的饋贈。

而他的人生，跟他的游戲經歷也有著諸多相似之處。從沒有背景、沒有根基的北漂，到成為一家互聯網企業的總監，暮雪用了十多年的時間，實現了人生的躍遷。

回憶起大學生涯，暮雪印象給出的關鍵詞是：逆襲。

“班級里一半以上的同學都來自農村，但每個人都可以通過努力學習，兌現自己的天賦，在畢業后獲取一個好的前程。”

2006年，大學畢業的暮雪來到了北京。就像是在新手村里身無分文的游戲角色一樣，一切都要從頭開始，那些金戈鐵馬、快意江湖的故事都離他很遠。一個年輕人想要在當時中國經濟發展最快的核心城市落腳，他能做的唯有拼盡全力去獲得事業上的進步，改善生活上的困頓。就像他回憶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打拼，工作非常忙，非常苦，生活也一樣。”

不僅如此，在高考、就業、商品房等一系列改革所引領的社會變遷之下，一些固有的路徑也逐漸失效。“之前大學生畢業了還能分到房子，到了我們這兒，只能做房奴。”然而，機遇永遠和挑戰并存。察覺到互聯網行業的崛起，他機敏地選擇投身其中，用全部精力去換取人生的確定性。

在回顧過去15年里自己攀爬社會階梯的人生經歷，他一邊感慨自己沒有辜負最重要的青春，一邊感謝這個時代給了他“屌絲逆襲”的機會。他否認“成功人士”的標簽，更多強調在自身的努力之外，命運、時運等多個因素對事業的幫助。

當然，他笑著說：“沒有以前的努力，我也不可能回來。”

2018年，在手機上瀏覽視頻的時候，暮雪無意間看到了十多年前自己玩大話西游的視頻。盡管畫質粗糙，但一些熟悉的東西揭開了內心里塵封已久的記憶，也順勢點燃了如今事業平穩、家庭幸福的中年人。

“被從前的自己點燃了。”他如此形容這種感覺。

大學時期，《大話西游》陪伴他度過了四年。他號召了很多同學一起組隊、做任務、跑環、擊敗一個個難纏的頭領……在游戲里肆意地揮灑自己的青春。盡管畢業后暮雪因將全部精力投入到事業上而不得不遠離《大話西游》的世界，游戲里美好的部分還是在他心里留下了難以抹去的印記。

帶著想找回“曾經的自己”的想法，暮雪回到了這個曾經無比熟悉的世界。他記得曾經購買了無數“無用的道具”，也記得第一次費盡心血合成的沒有多少實際用處的“范式之魂”。對于這些游戲成長道路上的“挫折”，他笑著說：“這就是成長，是大話西游作為一款RPG游戲的魅力。”

如今對《大話西游》手游的投入與其說是源自于端游的情懷，不如說是暮雪對過往人生的一種追憶。就像他說的：“我其實更在乎的是跨越時空，面對十幾年前的自己。”毫無疑問，他將游戲中角色的成長視為自己人生的一種縮影——游戲中的自己不在乎一時的得失與勝負，而現實生活中的他，也同樣直面挫折與困難，不斷努力提升自身。

暮雪笑著回憶道：“從2018年回到大話后，我被連著揍了三年。”

他記得有一次“移民”到其他服務器收集一些游戲道具，恰好趕上了當時的水陸大會。臨時起意參加的暮雪最終奪得了水陸戰神的稱號，卻惹到了服務器里的“原住民”。

表達歉意的同時，暮雪希望能和這些強者組隊參加首屆群雄逐鹿巔峰賽，卻遭到了拒絕。暮雪只能臨時組建了一支隊伍，最終一輪游。但在那場比賽里，暮雪所操控的“男人”表現出了超出意料的堅韌，在和實力強于自己的對手交戰時，隊友倒下后，他獨自一人堅持了十六個回合。

以暮雪表現出的實力，找到一支強力的隊伍安身并不難。但暮雪不僅僅在乎“硬件”，“最重要的是價值觀。”他曾在游戲里目睹過因為一些小差錯而對隊友妄加指責的人。

作為企業高層，在日常工作中，暮雪常常表現出理性且嚴謹的一面，面對業務開展的不順利，他常常會以解決問題的思路，引導下屬找出問題的所在。而現實生活里的這一面也被他不自覺地帶入了游戲中，正如前文提及的“背鍋俠”。每個人的成長過程里都需要有人扮演導師的角色。這個角色不僅僅要傳授，更大的意義在于作為堅強的后盾，賦予學生拼搏與嘗試的勇氣。

對于群雄逐鹿巔峰賽S2，他覺得只要成績對得起隊伍里所有人付出的心血就好。他更看重的是一些固有的格局在打破，一些新的可能在出現。他認為，【鶯歌燕舞】和【君臨天下】這兩支首次晉級線下四強的隊伍，打破了大話賽事幾年沒有改變過的競技格局，讓賽事生態煥發出新的魅力，讓“群雄”二字更具有實際意義。

安瀾也是2002年接觸到了《大話西游2》。

在曾經那個游戲相對貧瘠的年代，他很快被這個以中國神話為底色的虛擬世界吸引。他還記得，“普陀燒法、地府抓鬼、漁村砍飛魚，很多時候其實啥也沒干，但看著也覺得有意思，就一直盯著看。”最癡迷的時候，為了不耽誤操作，他甚至會用兩枚硬幣塞住鍵盤的Alt和F8兩個鍵位，讓操作指令可以變相實現“自動化”。

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安瀾和游戲里一個認識已久，但從未進一步溝通過的好友意外地聊起天來。“一聊才知道，都在同一個城市，而且只隔了一條街。”當天晚上，倆人就在樓下的飯館見了面。

這是他覺得游戲最有趣的地方，游戲中的緣分總是那么意外和神奇。

對于安瀾來說，有兄弟的地方才是江湖。

大學的寢室是能和兄弟一起游戲的天堂，而上班之后，安瀾生活的環境變成了單位和單位分的房子。“屋里邊啥都有，我感覺條件真的挺好。”安瀾語氣一轉，“但是真的，就沒有幾個人一塊玩的那個感覺。”沒有伙伴和他一起行走江湖，安瀾一度找不到想要用兩枚硬幣塞住鍵位的感覺，終于有一天，他的將軍令再也沒有亮起。

《大話西游》手游的出現帶來了轉機，很多以前的游戲好友回歸了，安瀾又重新回到了這個他曾隱匿其中的世界。只是在一段時間里，隨著年齡的增長，安瀾開始趨于“佛系”，不再那么在意道具和排名。安瀾的日常更多地在陪朋友一起刷刷任務，他的新角色不再像以往那樣可以躋身服務器排行榜的前列，但他又找回了想要用兩枚硬幣塞住鍵位的感覺。

直到一起游戲的好友提出來要參加群雄逐鹿巔峰賽，一切的平靜都被打破了。安瀾說自己是個急性子，或許是因為他的朋友也是。在決定參加巔峰賽后第二天，朋友就換了一個更強力的角色，另一名隊友也從其他區“移民”過來。

開始嘗試打比賽，安瀾至少換了三四支戰隊，與其說輾轉于不同隊伍，倒不如說安瀾在答應各路朋友的招募。在打比賽的過程中，安瀾在朋友之間，也始終扮演著粘合劑的角色。他從不嚴厲地苛責隊友，在隊友爭執的時候他還會出面勸和，盡管他始終抱著極其認真的態度在對待比賽。

對此唯一的解釋大概是，讓他重回江湖的不是那些最稀有的道具，讓他開始參與比賽的也不只是他的好勝心，安瀾一直以來最重視的，莫過于一同玩游戲的朋友。

和朋友一起，攻克困難，向同一個目標努力。“商量戰術的時候，大家都有不同的意見。我的意見就是都可以試一試，不怕錯，不試你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2020年10月31日的城市賽，安瀾第一次和隊友們組成隊伍走上現實的對戰舞臺。在決賽四進二的對決中，對手是奪冠熱門【與歌同行】戰隊，安瀾的隊伍完全不占優勢。“如果【與歌同行】贏了我們，那他們奪冠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加上一直沒能找到合適隊伍的第五個人，安瀾隊伍的配置甚至算不上合理。這一切加劇了外界對安瀾隊伍的看衰，但和好友站在一起的安瀾卻仿佛獲得了強力的“BUFF”。

半決賽開始，跟所有人意料之中一樣，他們迅速地輸掉了第一局。盡管沒抱著求勝的想法，但決一死戰的重要關頭，還是讓安瀾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

第二局比賽開始，一回合一回合地過去了，“意料之中”的弱者卻有了反擊的機會。“第二場打著打著，突然發現局勢咱是占優的，有希望。”安瀾的表情開始變得興奮，仿佛他又重新回到了那場翻身之戰。

最終，他們贏下了第二局，兩支隊伍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線。

在場下休息的時候，安瀾和隊友們商量對策，“咱要這樣打，第三場咱還能贏。”

是的，意料之外，他們贏了。走下場之后，安瀾還記得自己手里全是汗，“那是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比賽。”勝利的結果固然是讓人喜出望外的，但更欣喜若狂的是，他們在不被看好甚至陣容不齊整的情況下給出了一個意外的結果。安瀾覺得，這是一支隊伍的力量，“我們目標一致，互相信任。”

那場比賽之后，所有人開始注意起安瀾。作為全服頂尖的“男人”，安瀾曾在一場比賽里用“冰”技能打出了異常漂亮的控制。當時，微信群里幾百條都在討論安瀾的表現，他卻把勝利的結果同樣歸功于隊友：“如果沒有‘女鬼’的減抗，我肯定打不出那么好的冰。”

如今，站在群雄逐鹿巔峰賽S2的現場，雖然未能晉級冠軍賽，但在最后頒獎的時候，安瀾和隊友肩并肩站在一起，有說有笑地看著飄蕩著金花的舞臺，在他臉上，很難察覺到哪怕一絲遺憾的意味。

想要兼顧情誼和冠軍的想法也許有點異想天開，但那份和兄弟并肩作戰的情誼，恰恰是這個游戲帶給安瀾最大滿足的地方。

可能沒人能想到，作為群雄逐鹿巔峰賽S2強勢黑馬戰隊【君臨天下】的核心選手，白月早在15年前就在大話里到達過巔峰。

2002年，白月在網吧里第一次接觸《大話西游2》。和很多玩家一樣，虛擬世界里的一切都讓他著迷，他開始瘋狂追求角色等級、收集各種稀有道具。與此同時，2004年拉開序幕的服務器聯賽讓他看到了這個世界的“第一座高山”。正在讀大學的白月和幾位頂尖玩家組成了一支強力的隊伍，為了獲得這個比賽的名額，他們日日夜夜地找裝備、肝戰術。雖然最終并未如愿，但這也開啟了他的PK競技之路。

2007年，白月和隊伍一起拿下了第八屆全服務器聯賽的冠軍，那是他第一次站在游戲世界的巔峰。拿下勝利的那一刻，過度投入和高度集中的緊繃一下子全然釋放，腦海中不斷地涌入一個念頭：“我是冠軍”。

順理成章地，幾個人也成了摯交好友。“那時候，他們偶爾會開車來學校接我，請我出去吃飯聚會，每次聚會我們總有聊不完的話題。”

大學畢業后，白月直接選擇了創業。雖然越來越繁忙，但白月始終沒有徹底離開過《大話西游2》，也沒有放下游戲中的友誼。那時，還在做工程的他總會找時間開車去附近的網吧里玩一會兒游戲，每一次進入大話世界，和自己的隊友一起征戰四方，白月才能稍稍地放空自己，《大話西游2》和隊友也成為了那段時間白月難得的慰藉。

一次異地的采購，人生地不熟的他吃了閉門羹，幸得一位大話老友的傾力幫助才度過了難關。“在大話的世界里，兄弟不分虛擬和現實。”白月覺得，在游戲世界里，他們是很親密的戰友，在現實世界里，他們也是互相照應的兄弟。

2015年，《大話西游》手游上線，白月隨即投入其中。當時，白月的身份已經是一家大型體育文化企業的掌舵者。事業上的成功讓他有更大的空間去支配自己的時間。很快，像端游時一樣，白月沖到了服務器排行榜的前列。不僅如此，他還創建了自己的幫派。

成為了一幫之主的他更加在意自己在排行榜上的位置，因為那是實力的證明，也是讓更多人信任他、追隨他的理由。

然而，由于大量的玩家集中在少數幾個大幫派里，無論是白月在排行榜上的位置，還是他的幫派的地位，都受到了挑戰。他和另一個崛起迅速的幫派進行了長達一個月的幫戰。自此，他將工作之外的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幫派管理上。維系幫派氛圍、為幫派散人找固定隊、分配幫戰挑戰隊、布置幫戰戰術……所有事情他都親力親為，事無巨細。

幫派之爭獲得勝利后，借著去上海參加展會的契機，白月邀請了幫派里的好友，組織了一場聚會。漸漸地，他在大話世界里的兄弟越來越多，彼此在游戲之外的接觸也越來越密集。

在一次群聊，朋友轉發了一個群雄逐鹿巔峰賽的視頻到群里，這時，他意識到，自己的實力或許可以拼一下這個比賽。組隊、磨合、提升角色細節、籌備戰術……白月開始一點點復刻自己十幾年前的路徑。在與人的對抗里，白月重新感受到了當前參加比賽帶來的激情，這種激情自從事業平穩后，他很少能感受到了。從閑云野鶴的自由，到金戈鐵馬的暢快，一些模糊的記憶又跳了出來，畢竟他曾經站在過山巔。

群雄逐鹿巔峰賽S2線上賽期間，無論工作多么繁忙，白月總會空出一個獨屬于巔峰賽的空間，他喜歡巔峰賽的賽場，喜歡和隊友一起戰斗的感覺。盡管被定義為本屆巔峰賽的強勢黑馬，但白月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冠軍之間的距離，此次參加巔峰賽只是一次試煉。白月坦言，他們會繼續補強，直到真正屬于【君臨天下】的那一天到來。

第一天比賽結束后，盡管【君臨天下】未能更進一步，但白月依然和隊友們開懷暢飲，這次群雄逐鹿巔峰賽注定是他們人生旅途中不一樣的風景，而白月和他隊友的故事依然在繼續。

三個人都說過：“沒有人不想奪冠。”但在奪冠這件事上，他們又寄托了超出冠軍之外的意義。

當他們向著舞臺中央匯聚，站在金色的雨里肆意讓興奮、遺憾、激動、悵然等情緒溢滿整個空間時，我們才得以看清：暮雪在游戲中找到自己人生的縮影，而安瀾和白月所看重的打破虛擬現實的友情，這些最真實的部分，才是他們在追逐游戲成就的過程中，最享受其中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