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帶來新商機的NFT,也帶來新的混亂

在過去一年里，沒有比NFT更可以對設計、藝術、技術行業產生沖擊的新事物了。

2022年年初，維基百科的編輯們對于NFT作品是否應該列入“仍在世藝術家所賣出最高價的作品”條目展開討論，爭論的焦點是：NFT作品是否是藝術作品。2021年3月，《麻省理工科技評論》雜志的一篇文章稱，“NFT已成為任何以在線創意為生的人都無法回避的話題”。

NFT指的是“非同質化代幣”（Non-fungible token），使用的是與包括比特幣在內的數字貨幣相同的區塊鏈技術，可以提供數字資產的所有權。理論上，NFT可以將區塊鏈技術與所有的數字內容綁定，包括圖像、視頻、音樂，也包括一條推文或者微博。

海外市場以公有鏈—以太坊為代表—作為NFT所用的區塊鏈平臺，中國市場使用的則是所謂的“聯盟鏈”，指參與節點（指區塊鏈中的存儲單元，負責存儲數據區塊）事先確定好的區塊鏈，只針對聯盟內部成員開放。阿里巴巴、騰訊等公司都采用聯盟鏈。由于海外NFT的發展模式在中國不受監管部門認可，阿里巴巴、騰訊旗下平臺刪去了“NFT”字樣，改名的“數字藏品”以人民幣標價，也無法二手交易，僅發揮NFT的數字產品證明功能。這些數字藏品大量以文創作品呈現。

在設計行業，由于數字創意作品極易復制，其價值和真實性難以衡量。但在NFT語境中，數字創意人士第一次可以提供作品的唯一性證明，從而賣出高昂的價格。

01 Dapper Labs與NBA合作的項目NBA Top Shot ，成功將封存球員比賽視頻變成了巨大的生意。

也難怪設計師、插畫師以及更多的數字創意人士對這一現象趨之若鶩。它使得部分無人問津的設計或插畫從業者實現了一夜暴富的童話。2021年年底，當時51歲的英國愛丁堡畫家Trevor Jones告訴《衛報》：“我從不得不向朋友借錢支付賬單，變成了一天賺400萬美元。”Trevor Jones從2019年開始制作NFT，《衛報》在報道中稱他是英國最成功的NFT藝術家。

但也有人對這股熱潮感到擔心。現居新加坡的3D設計師孫世晟早期對于NFT印象不佳：數字貨幣的流行間接提升顯卡的售價、數字貨幣的生產帶來能源消耗。

還有人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盜竊設計師的創意作品，將其制成NFT以獲利，以及對于NFT作品水平的擔憂等，是不少設計師抵觸NFT的部分原因。包括《生化奇兵》的設計師Warren Spector、暴雪原首席游戲制作人Tim Morten都曾公開反對NFT。

孫世晟在2021年年底改變了想法。包括購買了阿迪達斯Originals推出的NFT等，參與其他藝術家NFT項目的fanart（粉絲繪圖）等。他的作品《YOU ARE NOT ALONE》在NFT交易平臺SuperRare拍賣，最終成交價格是6.7個以太幣（實時價格為133591元人民幣）。

他意識到，NFT的底層技術可以幫助數字創意人士通過出售NFT建立社群，同時逐漸樹立自己的品牌。“NFT給了設計師、創作者一個很好的工具。不再需要畫廊和經紀人，你可以直接跟支持者產生關聯，為他們持有的作品帶來新的價值，而這些空投又能精準地定位到他們的身上，成本很低。”孫世晟告訴《第一財經》雜志，“項目方可以看到目前誰是持有者，NFT是可以永久跟蹤的。”

隨著NFT市場規模的快速上升，與設計、收藏相關的作品數量也很高。根據NFT數據公司Nonfungible.com與法國巴黎銀行旗下的研究公司L'Atelier的報告，2021年NFT的銷售額超過176億美元，相比之下，2020年的整體銷售額只有8200萬美元。其中，收藏品和游戲是帶動NFT市場在2021年增長的主要動力之一。

從前的偶像周邊（實體衍生品）轉為NFT是這一趨勢中通用的方式，比如NBA Top Shot。這個由區塊鏈創業公司Dapper Labs與NBA合作的項目創立于2018年，成功將封存球員比賽視頻變成了巨大的生意。NBA Top Shot目前的估值已經高達76億美元，投資方包括了Andreessen Horowitz、Alphabet旗下風投公司GV等知名投資機構。

美國自1880年代就誕生了球星卡，美國的體育迷長期收藏球星卡，主要通過eBay等第三方電商網站完成二手交易。NBA Top Shot改變了原本分散且難以分辨卡片真偽的球星卡收集市場。

在實體球星卡的基礎上，NBA Top Shot推出了NFT球星卡，允許使用信用卡直接交易，同時在eBay等第三方平臺開辟了新的細分市場。自2020年10月上線，NBA Top Shot的單張NFT球星卡最高可以賣出20.8萬美元。

01 新加坡潮流玩具公司Mighty Jaxx 推出的NFT玩具。

02 新加坡潮流玩具公司Mighty Jaxx 推出的NFT玩具。

03 新加坡潮流玩具公司Mighty Jaxx 推出的NFT玩具。

設計過程通常需要耗費數天時間。“我們做了很多初步的草圖繪制，將它們組合在一起，然后在Cinema 4D中構建它，因為它具有我們可以添加的最漂亮的拋光、照明和效果。”2021年4月，Dapper Labs公司的設計總監Courtney McNeil告訴美國計算機雜志《個人計算機雜志》，“隨后，我們將其引入游戲開發平臺Unity以便設定一套視覺基準。后續，我們嘗試（將所有作品）匹配這套視覺基準。在這些嘗試中，當我們（在作品中）使用全息效果時，有時就會遇到挑戰。”NBA Top Shot還與“視頻打印”（Video Print）相框公司Infinite Objects合作，用戶可以購買后者制作的相框用于展示他的NBA Top Shot收藏品。

相應的，這種轉化也發生在玩具行業。美泰、MGA、Funko以及新興創業公司都將NFT視為新的增長市場。不同的是，用戶對于NFT的升值空間的期待周期也變短了。

新加坡潮流玩具公司Mighty Jaxx中國市場總監郭玉蓮告訴《第一財經》雜志：“在NFT的場域中，消費者購買的心態不同于實體產品，這會加速新興藝術家的孵化，消費者更愿意了解產品、藝術家進而幫助購買。實體產品的教育鏈路會更長。國內數字藏品消費者心態又會比較不同。”

04 Mighty Jaxx推出的實體玩具The Beauty of Rebellio。

目前，Mighty Jaxx在新加坡總部組建了meta團隊負責NFT的制作，以及與NFT相關的虛實體驗產品，團隊規模在30人左右。2021年年中，Mighty Jaxx進入中國市場，計劃將NFT與中國市場的潮流玩具結合，成為差異化的吸引點。

與此同時，Mighty Jaxx計劃嘗試用NFT做實體玩具外的新消費者體驗，包括用戶社區、與玩具互動或者是更多的線下體驗。

的確，NFT為設計從業者提供了一個繞過傳統看門人的機會，幫助他們獨立出售作品，以及直接接觸收藏他們作品的對象。看上去，NFT這種新媒介推動了更大的創意作品的交易市場，降低了設計從業者獲得名聲與金錢的門檻，也為剛入行的新手提供了新的發展路徑。

但很多人忽略的是，在NFT上獲得名氣的數字創意人士往往是擁有多年工作經驗的老手。例如，在佳士得拍出6900萬美元高價的NFT《每天：最初的5000天》的作者Beeple，他沒有接受過藝術訓練，但在2018年獲得了與奢侈品品牌路易威登合作的機會，還參與了2020年的“美國春晚”超級碗中場秀。

在NFT市場的走紅背后，仍然有著商業上的合作背書。藝術和研究團體zzyw成員漆貞貞告訴《第一財經》雜志：“NFT市場有一些非傳統的藝術藏家和新晉的藝術家火了。但是，NFT市場中大部分作品賣得高價作品的藝術家，大多數都擁有在傳統藝術市場的相關記錄。也就是說，他的作品在傳統藝術市場中被有影響力的私人或者機構收藏，展出或報道過。行業實踐的時間遠遠超出他參與NFT市場的時間。”

05 Beeple的NFT《每天—頭5000天》作品曾在佳士得拍出6900萬美元高價。

藝術團體zzyw于2017年成立，名字取自兩位成員的名字。他們是紐約新美術館文化和科技孵化器NEW INC的成員，也是紐約布魯克林藝術與創新中心先鋒工場（Pioneer Works）的科技駐地藝術家，和紐約的獨立游戲機構Babycastles的駐地藝術家。他們的作品曾在中國國家博物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等機構亮相。

另一位成員汪洋認為，NFT會讓一些數字創作者直接受益，但不是每個人都會拿到紅利：“我覺得NFT會讓一個特定的人群受益。第一，他的個人藝術實踐已經有一定的名聲，可能在中型及以上美術館展覽過作品，或者有知名畫廊代理。第二，他使用的媒介是數字媒介，與NFT的媒介語言直接對接。媒介一定程度上決定內容，傳統的繪畫和雕塑‘翻譯’成NFT的過程中很多內容會丟失掉。”

更讓藝術知識分子們擔憂的，可能是藝術品與商品之間界限的模糊。《衛報》在2021年曾經尖銳地指出：有了NFT，藝術品和資產之間的區別似乎消失了。代替策劃展覽的是拍賣網站;市場的符號已經滲透到藝術本身的審美語言中。價格，而不是想法，占了主導地位—如果衡量藝術的傳統標準已不再重要，那么如何區分你購買的是金融產品，還是藝術品呢？

NFT似乎也為設計行業帶來了如同比特幣誕生時的爭論。它為設計、藝術以及技術行業帶來了新的工具和媒介，部分避開了數字藝術市場本身的混亂，但它也帶來了新的混亂，沖擊了藝術品交易市場的傳統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