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公共話語表達的角度來看,政治認同是權威話語主體與大眾話語主體不斷互動、逐漸趨同的產物。進入移動互聯網時代,網絡空間政治認同的生成路徑從溝通型趨同、共振型趨同演變為融合型趨同。在網絡空間政治認同生成演變的過程中,以往相互區隔的公共話語主體之間、公共話語客體之間、公共話語工具之間、公共話語策略之間、公共話語生態之間開始相互融合。網絡空間的政治認同在公共話語表達的散布機制、篩選機制、聚焦機制和引導機制的作用下生成。建構網絡空間的政治認同,應當注意公共話語策略的科學運用。
關鍵詞:融合型趨同;公共話語表達;網絡空間;政治認同
作者簡介:潘同人,天津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法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政治學理論、思想政治教育(E-mail:nankaipantongren@163com;天津 300384)。
基金項目:天津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基金項目“新時代推動大學生認同’中國之治’的實施路徑研究”(TJZTWT19-148);天津理工大學校級教學基金重點項目“熱搜新聞事件在高校思政課教學中的應用研究”(ZD21-14)
中圖分類號:D8712;D822371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1398(2022)01-0112-10
從公共話語表達的角度來看,政治認同是權威話語主體與大眾話語主體不斷互動、逐漸趨同的產物,兩種話語主體的互動模式建構了政治認同的生成路徑。一般來說,權威話語主體包括各類公共機構及其掌握的媒介,大眾話語主體指代各種社會力量及其創辦的媒介。兩類話語主體之間的對立和統一,構成了公共空間政治認同建構的基本力量。在政治傳播的不同范式中,權威話語主體與大眾話語主體之間的力量對比、互動模式、行動策略都具有明顯的差異,這使得社會公眾對政治體系的認知、情感和評價遵循著不同的生成路徑。
在數字時代,網絡空間的政治認同同樣是權威話語主體與大眾話語主體進行公共話語互動的結果。然而,在網絡空間政治認同的生成中,公共話語的表達范式發生了重大轉變。如今,“人們更加關注對社會熱點和焦點事件的表達,更加注重如何通過表達達成某種共識”。在新的公共話語表達范式下,建構一種基于具體事件或問題的新型政治共識迫在眉睫,網絡空間的政治認同需要在更加復雜的輿論氛圍中生成。隨著政治傳播技術的演進,政治認同的生成路徑究竟發生了怎樣的漸變和躍遷?與網絡政治傳播相適應的政治認同生成路徑具有哪些特征?包含哪些運作機制?在新的技術條件下如何運用公共話語策略建構網絡空間的政治認同?這些問題的解決對于破解移動互聯網時代的政治認同困境具有十分積極的意義。
一公共話語表達視域下政治認同生成的路徑轉換
(一)傳統媒體時代:溝通型趨同
傳統媒體時代,權威話語主體與大眾話語主體之間的互動形成了“區隔溝通”模式。這一時期,“國家機構與國家權力關系擴展到社會的各個領域”,權威話語主體壟斷了公共領域的話語權,大眾話語主體很難在公共領域直接表達自己的意見,從而出現了兩大話語主體之間事實上的“區隔”狀態。然而,“區隔”并非完全隔絕,“區隔”之中包含著話語主體之間的溝通。在群眾路線的指引下,權威話語主體非常重視大眾話語主體的話語元素,并對這些話語元素進行吸納和改造,將其上升為執政黨的主張或政策。毛澤東指出:“我們的報紙也要靠大家來辦,靠全體人民群眾來辦,靠全黨來辦,而不能只靠少數人關起門來辦。”在傳統的政治傳播范式中,踐行群眾路線進而實現的政治溝通,是突破“區隔”狀態而達成政治共識的基本方式。
“區隔溝通”之下的話語趨同,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單向政治建構。在“區隔溝通”模式下,權威話語主體通過政治宣傳和思想灌輸,逐漸塑造了大眾話語主體的公共話語表達方式,進而實現了話語趨同。在傳統媒體時代,改造式傳播和動員式傳播是主要的政治傳播形態。“改造”和“動員”都是一方主體對另一方主體采取的單向政治行為,公共機構及其掌握的媒介是這種單向政治行為的發起者和實施者,社會力量并未掌握自己的媒介,并且是這種單向政治行為的受眾和對象。
通過溝通型趨同而生成的政治認同,更多地表現為一種靜態的認同狀態。這種政治認同,充分彰顯了政治文化所固有的相對穩定性。正如阿爾蒙德所言:“人們在過去的經歷中形成的態度類型對未來的政治行為有著重要的強制作用。”在傳播條件相對穩定的時代,靜態的政治認同一旦生成,就很難發生實質性改變。這是由話語主體之間的作用方式所決定的,壟斷公共話語權的權威話語主體持續地對大眾話語主體進行單向的信息灌輸,而大眾話語主體除了官方的報紙、電視、廣播、政治文件、口頭宣傳等媒介之外,并未擁有其他的信息來源。因此,權威話語主體可以有條不紊、甚至有計劃地塑造大眾話語主體的話語要素,推動兩種話語主體在相互區隔但卻頻繁溝通的格局下實現話語的趨同。
(二)PC互聯網時代:共振型趨同
PC互聯網時代,權威話語主體與大眾話語主體之間的互動形成了“協同共振”模式。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和個人電腦的普及,政治傳播技術產生了革命性突破,由此帶來了政治認同生成路徑的轉換,網絡空間逐漸成長為我國公民政治認同生成的重要陣地。面對政治傳播技術的迅猛發展,黨和國家領導人表現出一種積極開放、擁抱變革的心態。胡錦濤和溫家寶分別于2008年和2009年作客人民網和中國政府網,與網民進行實時在線交流。傳統媒體時代不同話語主體的“區隔”格局正在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不同話語主體圍繞特定公共事件或熱點領域的協同共振,權威話語主體逐漸學會在協同共振中實現話語的趨同。
“協同共振”之下的話語趨同,逐漸演變為一種縱向的雙向政治建構。隨著網民數量的激增和各種網絡公共話語平臺的崛起,傳統的單向政治認同建構模式難以為繼。各級黨政部門必須適應在復雜的輿論環境中塑造網民的政治心理。PC互聯網時代的輿論環境之所以復雜,是因為出現了存在形式和運行機制迥異于傳統媒體的新媒體。這些新媒體將傳播過程變得“去中心化”“碎片化”和“分眾化”。雖然這一時期政治認同的建構仍未擺脫縱向的建構模式,但是各種大眾話語主體已經開始依托互聯網技術拓展自己的話語陣地,它們在以門戶網站為主要載體的網絡公共空間設置自己感興趣的議題,并在“極化效應”的影響下展開激烈的交鋒。網絡空間的公共話語表達對權威話語主體的行為方式產生了實質性影響,權威話語主體也開始積極介入網絡空間中的議題和事件,在頻繁的網絡公共話語互動中,雙向的政治認同建構模式逐漸形成。
通過共振型趨同而生成的政治認同,更多地表現為一種動態的認同狀態。與靜態的政治認同所表現出的相對穩定性相比,動態的政治認同容易受到外部環境,尤其是輿論環境的影響。在PC互聯網時代,網絡空間已經成長為相對獨立的公共輿論場域,各種話語主體在網絡空間中制造的公共話語密集地作用于網民個體,網民的政治心理失去了相對穩定的輿論環境的支持,進而陷入了海量信息的“流沙”之中。隨著信息“流沙”的起落更迭,網民對于特定政治現象的態度也處于一種流變的狀態。
(三)移動互聯網時代:融合型趨同
進入移動互聯網時代,權威話語主體與大眾話語主體之間的互動形成了“系統融合”模式。這種模式區別于PC互聯網時代的兩類話語主體平行存在的基本格局,它以其獨有的技術邏輯促進了兩類話語主體的系統性融合。在系統融合的趨勢下,權威話語主體與大眾話語主體正在打破各自的邊界,形成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支持、共同發展的新格局。自媒體的崛起,為這種新格局的最終形成提供了不可缺少的實踐載體。網民個體通過自媒體平臺實現了自身向社會的高度開放,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的省思和對話也得以展開。在權威話語主體與大眾話語主體的省思和對話之間,兩類話語主體界限日益模糊,它們圍繞著特定的事件或議題組建成一個個廣泛存在于網絡空間的“意見共同體”。
“系統融合”之下的話語趨同,是一種橫向的雙向政治建構,具有“去中心化”的鮮明特征。在“系統融合”的新模式下,權威話語主體與大眾話語主體在公共領域的地位日益平等,公共話語表達中的縱向權力關系日益被橫向權利關系所取代。英國學者卡倫認為:“新媒體有時候會繞開已經建立起來的媒體傳輸機構,發布遭到禁止或限制的消息,通過這種方式來破壞控制社會知識的等級制度。”在當今中國,高度發達的自媒體社群無時無刻都在沖擊著原有的公共輿論等級體系,權威話語主體在網絡公共空間的權威往往不再基于行政級別,而是基于其所傳遞的公共話語本身的解釋力和公信力。大眾話語主體在公共話語表達的競爭中獲得實際優勢的情形比比皆是,而權威話語主體也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的姿態,它們愿意與大眾話語主體建立一種相互合作、相互學習的伙伴關系。
通過“融合型趨同”而生成的政治認同,是一種深度的認同狀態。從認同的程度來看,移動互聯網時代產生的政治認同要高于PC互聯網時代。原因在于智能終端的普及讓社會公眾與精英群體之間的知識結構差異顯著縮小。社會公眾對精英群體制造的政治理論的理解,更加接近這些理論的本意。對于社會公眾而言,思想政治教育從一種受到時空嚴格限制的教育活動演變成全息式的教育活動。閑暇、睡前、就餐、旅途、工作間隙等傳統思想政治教育視域之外的生活場景,都在向受教育者輸出帶有政治屬性的公共信息。隨著思想政治教育的全息化,受教育者的政治認同形態呈現出“深度擴散”的特征,在海量公共信息的“澆灌”下,政治認同的“根系”更加穩固。
二網絡空間政治認同生成演變的基本特征
(一)公共話語主體的融合
在融媒體建設過程中,權威話語主體開始向大眾話語主體“靠攏”,以國家公權力為依托的權威話語主體吸收了大眾話語主體的諸多表達元素。實踐表明,加快融媒體建設是新技術條件下權威話語主體鞏固和增強其傳播力、公信力的重要手段。習近平指出:“要研究把握現代新聞傳播規律和新興媒體發展規律,強化互聯網思維和一體化發展理念,推動各種媒介資源、生產要素有效整合。”融媒體蘊含的互聯網思維鼓勵權威話語主體積極突破宣傳思想工作中的“路徑依賴”,在守正創新中尋找一條與互聯網政治生態共存、共榮的發展路徑。沿著這條發展路徑,權威話語主體與大眾話語主體逐漸融合,二者共同支持和促進著網絡公共空間的繁榮興旺。
公共話語主體的深度融合,迫使網絡空間中不同范式的公共話語從源頭上沖破原有的“區隔”而趨向一致。在傳統媒體時代,權威話語主體所采用的公共話語是在“區隔”的條件下向下傳播的,公共機構及其掌控的媒介在進行公共話語表達時,容易讓受眾產生一種隔閡感。隔閡感的根源則在于公共話語表達領域的主客二分,權威話語主體以唯一的主體自居,在言辭之間高揚了自身的主體性,而忽略或輕視大眾話語主體的主體地位。進入移動互聯網時代,大眾話語主體不可阻擋地獲得了事實上的公共話語主體地位,在某些領域的公共話語表達中占據了主導地位,網絡空間的公共話語表達體系開始具有了主體間性。而權威話語主體為了鞏固其地位,必須做出相應的技術性調整,以適應公共話語主體深度融合的內在趨勢。
公共話語主體深度融合的實質,是移動互聯網場域下權威話語主體對大眾話語主體地位和功能的認可,這種認可是網絡空間政治認同生成的話語基礎。當前的公共話語主體融合并非單純的技術重構,而是在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政治架構之下有序進行的。學者劉義昆認為,融媒體既是國家治理的一個對象,也是國家治理的主體之一,還是國家治理的一種方式。權威話語主體對大眾話語主體采取的認可、研究、模仿、改造等行為,都屬于現代化進程中國家治理體系優化整合的有機組成部分。理順權威話語主體和大眾話語主體的關系,是實現國家治理現代化改革目標的重要措施,也是新時代鞏固和增強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認同所必不可少的實際工作。
(二)公共話語客體的融合
在傳統媒體時代,公共話語表達的客體長期存在著宏大敘事與生活世界的二元對立。公共話語表達的客體,即公共話語在表達過程中所指向的對象。如果在公共領域存在公共話語客體的對立,那么公共話語表達的效果將受到減損,政治共識的取得將更加困難。自媒體興起之前,權威話語主體在公共話語表達中所指向的客體往往是宏大敘事,即政治思想理論的傳播、大政方針的宣講、重要政治事件的敘述等方面,這些客體與大眾話語主體所關注的生活世界存在一定的距離,公共話語表達中的張力不可避免地產生。
自媒體的崛起使宏大敘事與生活世界的界限日漸模糊,網絡公共事件成為連通宏大敘事與生活世界的中介物。在自媒體領域,網絡公共事件成為兼具商業屬性和政治色彩的內容形式,無論黨政機構、網絡平臺,還是自媒體運營者、撰稿人,抑或官方媒體、融媒體,都將網絡公共事件的傳播和引導作為開展事業的基本單元之一。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網絡公共事件具有勾連宏大敘事與生活世界的中介作用,網民在網絡公共事件的演進中以個性化的方式達成了公共話語表達的目的。在網絡公共事件中,宏大敘事被充滿情感色彩的話語所遮蔽,然而,這并不妨礙這些事件最終導向宏大敘事。權威話語主體對微觀層面各類公共事件的關注,不是對宏大敘事的解構,而是其進行宏大敘事的另一種方式。
權威話語主體對網絡公共事件的關注與表達,使得為建構虛擬空間的政治認同而進行的理性對話成為可能。建構政治認同需要以理性的對話作為前提條件,而不同話語主體之間的理性對話則依賴于話語之間的通約性,即不同公共話語之間相互理解的可能。公共話語客體的相互融合,增強了話語之間的通約性,有助于權威話語主體與大眾話語主體在同樣的語境下展開對話,最終達成政治共識。從近年來各級黨政機構的表現來看,互聯網非但沒有削弱權威話語主體的能力,反而增強了權威話語主體的輿論塑造能力。互聯網的發展在國家與社會之間實現了雙向的賦權和改造。在社會力量不斷崛起的同時,國家治理社會公共事務的能力也在不斷增強,各級黨政機構對網絡公共事件的關注、跟進、處理和反饋便是鮮明的例證。
(三)公共話語工具的融合
在互聯網技術賦權的邏輯下,公共話語工具的“獨占”色彩日益消退。權威話語主體對公共話語工具的掌控和運用逐漸失去壟斷地位。大眾話語主體不僅在強勢地爭奪公共話語工具的使用權,而且在積極地塑造公共話語工具的傳播邏輯。在喧囂嘈雜的互聯網輿論場,人們往往難以從歸屬層面分辨某個公共話語工具的真實屬性,一些信息負載量大、關注人數多、傳播能力強的新媒體容易被社會公眾誤認為帶有某種官方的屬性,事實上這些新媒體可能只是媒介市場競爭的優勝者,它們竭力使自己的信息傳播過程顯示出公共性。
權威話語主體在“兩個輿論場”的強大張力之下,主動改造原有的公共話語工具,使之與大眾話語主體的公共話語工具發生融合。除了某些市場導向的新媒體逐漸向權威話語主體靠攏之外,網絡輿論場還有另一種顯著的趨勢,那就是權威話語主體在有意地模仿網絡空間中大眾話語主體的傳播方式,推進自己掌控和運營的公共話語工具走向信息化。習近平強調:“要運用信息革命成果,推動媒體融合向縱深發展,做大做強主流輿論,鞏固全黨全國人民團結奮斗的共同思想基礎。”“為了實現我們的目標,網上網下要形成同心圓。”公共話語工具的相互融合是構筑這種“同心圓”的有效途徑。隨著公共話語工具的趨同,兩類公共話語主體之間的分歧會減弱。即便分歧仍然存在,相同或近似的話語平臺也增強了管控和化解分期的可能性。
公共話語工具的融合為網絡空間政治認同的生成過程構筑了堅實的平臺。公共話語工具相互融合的實質是不同視域的相互融合。傳統媒體時代政治認同生成中所表現的“區隔”,其實是一種視域的“區隔”,不同的公共話語主體基于特定的視域展開表達,從而衍生出不可避免的觀念沖突。進入自媒體時代,視域的相互融合成為可能,權威話語主體在嘗試運用大眾話語主體的表達邏輯,而大眾話語主體也可能享有權威話語主體的話語權力。視域融合造就了網絡空間中兩種公共話語表達漸進趨同的新格局,它是不同公共話語主體突破“話語區隔”的深層驅動力。
(四)公共話語策略的融合
自媒體的崛起推動著傳統的公共話語策略發生深刻的變遷,權威話語主體必須以恰如其分的策略去彰顯公共話語的公共性,進而使更多的社會成員感到認同。公共性是公共話語產生力量的關鍵屬性。馬克思關于共同體的哲學,特別強調建立在公共實踐基礎之上的公共性的價值理念。在傳統媒體時代,公共話語表達過程是高度一元化的,因此權威話語主體在大多數場合并不需要以高明的策略去彰顯公共性,政治話語的公共性被遮蔽在特定的權威結構及其實際運行當中。自媒體的出現使得權威話語主體的公共性不再是不證自明的特征,權威話語主體必須采取某些策略性的表達行為,以應對自媒體社群對原有權威結構的挑戰。
公共話語策略的融合,主要表現為權威話語主體主動調整表達策略、進而接近大眾話語主體的表達策略的過程。近年來,權威話語主體更加強調互聯網思維,它的表達策略開始大眾化。權威話語主體的公共話語表達在內容、形式、理念等方面都開始在一定程度上遵循互聯網邏輯,因而更加符合廣大網民,尤其是年輕網民的偏好。在移動互聯網的公共空間中,權威話語主體及其掌控的新媒體正在努力“創造讓用戶尖叫的產品”。公共話語產品的守正創新,使得大眾話語主體重新產生了深度接觸這些產品的欲望。
公共話語主體之間在公共話語策略上的不斷趨同,為它們去除分歧、認同共同的公共目標開辟了具體路徑。政治認同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不同話語主體表達方式的一致性。換言之,如果兩個話語主體的表達方式一致或相似,它們更有可能就某個公共議題取得相同或近似的看法。推而廣之,如果權威話語主體和大眾話語主體在公共話語策略方面更加接近,它們將更有希望就共同關心的公共議題劃出“同心圓”,在取得共識的基礎上增進大眾話語主體的政治認同感。
(五)公共話語生態的融合
在傳統媒體時代,公共話語生態同樣展現出“區隔”特征,權威話語主體與大眾話語主體在公共話語表達中存在一定的“時空錯位”。“時空錯位”主要來源于政治敘事與生活敘事的固有張力。在這種張力的作用之下,權威話語主體雖然可以通過由外而內的灌輸行為最終影響乃至改變大眾話語主體的政治意識,但是灌輸行為對于不同話語主體而言卻具有不同的政治意涵。在權威話語主體看來,灌輸行為是官僚體系的運行結果,它的運行生態基本上是行政性的。而在大眾話語主體看來,灌輸行為發生在課堂教育、日常閱讀等半生活化的場景當中,因而其運行生態是非行政性的。
進入自媒體時代,不同的公共話語生態在技術賦權之下逐漸融合,不同的公共話語主體在表達中逐漸享有一致的生態要素。網民系統、電子政務系統、媒體系統和手機用戶系統之間相互作用、相互嵌入,構成了我國互聯網的政治生態。在這種政治生態當中,權威話語主體和大眾話語主體往往面臨著共同的風險和挑戰。權威話語主體有遭受網民“群嘲”的可能,在一些有爭議的公共議題中喪失威嚴。大眾話語主體則有可能遭遇網絡暴力,進而出現名譽和財產的多重損失。在網絡社會的復雜輿論環境下,似乎沒有任何人能夠高枕無憂。
公共話語生態的融合為權威話語主體與大眾話語主體發生持續互動創造了外部條件。在自媒體時代,權威話語主體被置于網絡輿論的“容器”當中,它沒有其他的處置方略,唯有適應這個“容器”的內部環境,與“容器”內的其他主體發生互動,進而掌握互動的主動權。在網絡輿論的“容器”中,大眾話語主體處于“原住民”的地位,而權威話語主體往往扮演著“外來者”的角色,在雙方共同存在的自媒體社群中,“原住民”與“外來者”的身份界限日益模糊,趨向同一的社群身份使得話語主體之間的互動更加便捷。
三網絡空間政治認同生成演變的運行機制
(一)公共話語表達的散布機制
近代早期的沙龍、咖啡廳、報紙,以及后來的廣播和電視,都是公共話語表達相對集中的公共空間形態,權威話語主體在上述領域都或多或少地擁有壟斷性權力。只有網絡空間的公共話語表達從一開始就呈現出散布狀態。有學者指出,網絡傳播中的匿名性,使得個人在進行自我表達時表現得比現實中更為大膽,較少顧及社會規范甚至道德約束。這種更加大膽的公共話語表達所造成的第一個結果就是表達結果的散布狀態。網民不再像其他公共空間的行動者那樣在意其他行動者的意見,他們甚至可以忽視那些社會公認的相對成熟的公共意見。
公共話語表達的散布機制,使得政治認同的生成轉變為一種多重復合的塑造過程。每個話語主體都內在地具有一種追求自身存在感的沖動,散布機制則滿足了公共話語主體確認和彰顯自身存在感的內在需求。阿倫特認為:“我們的存在感完全依賴于一種展現,因而也就依賴于公共領域的存在。”換言之,只有在公共領域得到充分的展現,公共話語主體的存在感需求才能得到滿足。網絡空間所特有的散布機制最大限度地滿足了多數話語主體彰顯存在感的需求,進而使這種彰顯的過程變成了一種對集體政治心理的積極塑造。
在網絡空間的復雜輿論氛圍中,網民既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了自主建構政治認同的權利,又在事實層面喪失了政治認同生成過程的穩定性。技術雖然賦予了大眾話語主體建構政治觀點的權利,但是也讓人們陷入了各種觀點的“漩渦”之中。公共話語的散布,意味著任何一個話語主體的表達都將失去方向感。在傳統媒體時代,公共空間在權威話語主體的引領下具有一種無可辯駁的確定性,這種確定性讓置身其中的公民充滿了道德層面的方向感。而在自媒體時代,公共話語的散布機制正在迅速地蠶食著公共空間的確定性以及個體在道德層面的方向感,政治認同的生成過程不再是線性的,而是充滿了曲折甚至反轉。
在網絡大數據等新一代信息技術的影響下,公共話語表達的散布圖景對于個體而言帶有一定的虛假性。“技術不是中性的,技術可以用來重塑社會規范。”在移動互聯網領域,技術重塑了公民獲取公共信息的規則。網絡大數據技術在公共信息和公共話語高度散布的條件下,塑造出日益趨同的若干種政治心理。從表面上看,網民獲取公共信息的過程是自由的。事實上,技術早就預設了網民獲取公共信息的范圍和途徑。網民的政治情感不再是私密的事務,而是大數據分析和處理的對象。在這種分析和處理之下,公共話語的散布必然受到限制。
(二)公共話語表達的篩選機制
公共事件是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的基點,篩選機制的作用對象就是網絡中呈現的各類公共事件。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的基點區別于現實空間。在現實空間,公共話語作用的對象通常是一些宏大的政治進程,例如中央全會或某些領域的大政方針。而在網絡空間,公共話語作用的對象通常是一些具體的公共事件,這些事件或者被篩選出來,處于輿論風暴的中心地位,或者一直處于散布狀態,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銷聲匿跡。
經過篩選機制的“過濾”,少數公共事件轉變為網絡輿論場的焦點事件,事件的演化和處理承載著塑造網民政治認同的功能。為何有些公共事件能夠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正如一些學者所描述的那樣,輿論是以多階梯方式向下“流淌”的,就像瀑布被一系列水潭切斷一樣,輿論在其形成的過程中,經歷了不同社會群體的改造。這種改造就是一種篩選機制,網絡空間每天都會產生海量的公共事件,圍繞這些事件衍生出無數的公共話語。在向下“流淌”的過程中,少數公共事件被這個近似于大浪淘沙的機制留下來,并且被賦予了傳播學價值。
網絡空間的公共話語表達屬于“情感導向”的公共敘事,被篩選出的網絡公共事件成為網民政治情感的醞釀之所。一個公共事件能夠被篩選出來,多半是因為它具有某些特質,這些特質使它在圍繞網民注意力的競爭中脫穎而出。在所有特質當中,最突出的莫過于情感特質,即一個公共事件凝聚和升華網民政治情感的特殊功能。在醞釀政治情感的背后,被篩選出來的公共事件都體現了商業原則,或者說,體現了情感邏輯與商業邏輯的耦合。最能抒發網民政治情感的事件,往往也是最能體現平臺運營商和媒介運營者經濟利益的事件。
(三)公共話語表達的聚焦機制
從技術上講,不同話語主體的公共話語表達是平等的,然而,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的結果通常是意見的聚焦。一部分公共話語整合了其他主體的話語元素,進而成為網絡輿論場當中最受關注的話語形態。而最開始呈現出散布狀態的多數公共話語都將湮沒無聞,或者以某種形式被吸收進了主流公共意見當中。信息整合理論認為,態度是由有關人、事務、情境或體驗的信息的積累而成的。作為政治態度的政治認同,同樣遵循信息整合的內在邏輯。公共話語是網絡空間的主要信息形式,它的整合過程必然體現了政治認同的生成過程。
公共話語表達中的“意見聚焦”是網絡空間政治認同生成的“中間形態”。在網絡空間中,公共話語形態從高度散布到相對集中統一,要經歷一個“中間形態”的過渡。所謂“中間形態”,就是指公共話語在其整合過程中所形成的若干種具有較大影響力的公共意見。在這個階段,每種主要的公共意見都整合了一部分公共話語,其整合的對象既可以是權威性公共話語,也可以是大眾性公共話語。這些公共意見的形成,是網絡空間在向個體賦權之后重新開啟集權的過程,是網絡空間話語權運作的關鍵階段。
公共話語表達中的“意見聚焦”,體現出矛盾的對立統一,網民的政治意識在矛盾運動中得到發展。在“意見聚焦”階段,群體極化是不可避免的現象。這是“網絡群體成員在網上就某一問題進行反復討論后出現的意見和觀點的分化、移動、集中,并達到對立或相反的一種網絡現象”。在群體極化當中,正反兩方面公共意見構成矛盾的兩個方面,兩種意見在相互競爭之中也實現了相互支持甚至相互轉化,網民政治認同的主要因素也蘊含在兩種主要的公共意見當中。從這個意義上講,群體極化為權威部門的有效引導提供了先決條件。
(四)公共話語表達的引導機制
在網絡空間的公共話語表達中,“意見聚焦”之后的觀點分歧仍然是十分明顯的,需要以權威話語主體為核心的引導機制發揮積極作用。在移動互聯網時代,公共話語領域的去中心化趨勢是十分明顯的。然而,去中心化并不意味著徹底沒有中心,而是由絕對中心轉化為相對中心。絕對中心遵循的基本邏輯是中心對邊緣的支配,而相對中心所遵循的原則是中心對其他主體的引導。在去中心化的語境下,權威話語主體從公共話語的絕對建構力量演變為多個建構主體的一員。確切地講,權威話語主體是多中心話語體系下較為特殊的話語行動者,它必須負責確定公共話語的價值底色、情感基調和形式規范等表達要素。
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的引導機制,可以將主流意識形態注入以公共事件為基點的網絡公共話語之中。健康向上的公共話語,可以“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和人類優秀文明成果滋養人心、滋養社會,做到正能量充沛、主旋律高昂。”這種公共話語很難在網絡空間復雜的輿論氛圍中自動生成,因為公共事件引發的話語機制具有天然的極化傾向,只有通過正確的引導,才能轉化為建構認同所必需的相對統一的政治意識和公共話語。引導機制的奧秘,在于用主流意識形態將差異甚至沖突的各種公共話語轉化為可以兼容的話語元素,進而醞釀出社會公認的話語形態。
網絡空間公共話語表達的引導是在多元治理的框架下進行的。網絡空間的話語引導必然是公共治理意義上的引導,它是在多元話語主體的沖突與協作中實現的。有學者將網絡輿論生態視為主流輿論與不同形態的多元輿論共存互動的結果。在網絡輿論生態下,公民最終形成的政治意識不再是單一的主流意識形態灌輸的產物,而是以主流意識形態為核心的多元輿論共同作用于精神世界的產物。
移動互聯網時代的話語引導是一種動態的精神需求滿足過程。在新媒體崛起的時代,公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與日俱增,圍繞大政方針展開的靜態宣傳范式已經無法滿足人們強烈的精神需求,圍繞著公共事件展開的動態宣傳范式正在形成。對于每時每刻都在涌現的公共事件,權威話語主體要用適當的公共話語進行解讀,在解讀的過程中滿足人們對公平正義的深層渴望。
四建構網絡空間政治認同的公共話語策略
網絡空間政治認同的生成是多種公共話語機制共同作用的結果。在復雜的輿情條件下建構網絡空間的政治認同,必須采用正確的公共話語策略。通過這些策略的科學運用,權威話語主體不僅重塑自身的公共話語表達范式,而且誘導或驅使大眾話語主體向自己“靠攏”,兩類話語主體在多維度的相互融合之中實現公共話語表達的趨同,最終相互認可對方公共話語表達的內容與形式。具體而言,建構網絡空間政治認同的公共話語策略有四個方面:
第一,增強網絡公共話語內容管控的可操作性。網絡公共話語內容管控的實質,就是建構網民的思想意識,尤其是政治意識。“不僅過去的一切媒介是因特網的內容,而且使用因特網的人也是其內容。”建構人的政治意識,不能僅僅依靠指導性的原則或宏觀層面的制度框架,要將指導原則和制度框架轉化為可以實時操作的工作規程和實施標準。網絡空間的公共話語時刻都處于一種“散布”的狀態,這給權威部門的內容監管工作制造了很大的障礙。只有明確并貫徹具有可操作性的監管標準,才能在海量的數據環境下實現有效的內容管控。
第二,堅持網絡公共話語傳播技術的政治導向。網絡傳播平臺要在“用戶畫像”“精準推送”“熱門搜索”等技術應用環節中堅持正確的政治導向。從實施路徑來看,網絡傳播活動的政治導向要內蘊于互聯網企業社會責任的履行之中。習近平指出:“企業做得越大,社會責任、道德責任就越大,公眾對企業這方面的要求也就越高。”要求互聯網企業講政治,與互聯網企業的自身發展并不矛盾。相反,它是互聯網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首要表現形式。要建立互聯網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激勵機制,將堅持正確的政治導向設置為這種激勵機制的核心內容,將財政補貼、稅收減免、土地獲取、融資上市、政府采購等優惠政策與互聯網企業的算法治理掛鉤,從而倒逼互聯網企業在公共監管之下采取嚴格的自律行為。
第三,提高網絡公共話語傳播平臺的治理能力。建立監管機構與網絡傳播平臺的信息共享機制,提高監管機構與網絡傳播平臺的協同治理能力。黨的十九大提出:“打造共建共享共治的社會治理格局。”在網絡傳播領域,政府要與網絡平臺企業形成權責清晰、監管有力、協同高效的治理格局。通過向企業派駐信息員、企業中高層前往監管機構掛職、定期召開座談會、定期上交業務報告、定期核查信息傳播風險等方式實現政企之間的話語互通和信息共享。在共建共享共治的理念下,宣傳部門、教育部門、網信部門、其它有關職能部門和網絡平臺企業之間要形成良性的互動機制,打造建構網絡空間政治認同的社會治理共同體。
第四,建立網絡公共話語表達的深度研判機制。所謂深度研判,關鍵在于制定并實施網絡公共話語引導的中長期戰略發展規劃,系統性地建構網民的政治心理。網絡公共話語的引導要具有一定的超前性,不能將話語引導行為視為一種權宜之計。要根據一定時期經濟社會的發展特征和國內外的宏觀形勢,綜合判斷網民政治心理的發展趨勢,在此基礎上形成網絡公共話語引導的戰略性文件。這種文件的制定和實施,必然是一個系統工程,涉及到諸多黨政部門的職責范圍。因此,可以設立較高層級的議事協調機構,由主要黨政領導負責,以增強規劃和戰略的執行力。
Generating Ways of Political Identity of Public Discourse Expression
in Cyberspace
PAN Tong-ren
Abstra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ublic discourse expression, political identity is the result of the continuous interaction and gradual convergence between authoritative discourse and public discourse. In the era of Internet, the generating ways of political identity in cyberspace have evolved from communicative convergence and resonant convergence to integrated convergence. During the process of generation and evolution of political identity in cyberspace, the subjects, objects, tools, strategies and ecology of public discourse, which were separated from each other in the past, began to merge with each other. The political identity in cyberspace is formed under the interaction of? dissemination mechanism, screening mechanism, focusing mechanism and guiding mechanism of public discourse expression. To construct the political identity of cyberspace, we should pay attention to the scientific application of public discourse strategy.
Keywords: integrated convergence; public discourse expression; cyberspace; political identity
【責任編輯:龔桂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