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深藏的部分( 組詩)

其木格

見字如面

而我，還是隱去了那三個字

稱呼和落款也都省略

只把那首聽哭的民謠發給你

“離家五百里啊，五百里”

夢里總是那輛開遠的火車

踽踽獨行的背影，落葉紛飛

你寄來的紅色斗篷

在秋天的曠野，有一騎絕塵之美

若你回頭，會看到這朵燃燒的火焰

——我能寫給你的，也只有這么多

無數次欲言又止，留在信紙背面

正被這遍野的遼闊封藏

無端動蕩

再回到從前一次，記住那天的雨聲

她眸子的露珠，深不見底

書頁上洇濕的詩句

還在繞梁三日

再回去愛一次，替白駒留下蹄音

所有的路口都重新走一遍

要十指相扣

鄭重寫下：君似故人歸

還要回去再恨一次，讓那些滿地灰燼

孤帆遠影，失散的前世今生

都無計可消除

好了，現在一切準備就緒

只等最慢的那列火車，某人出現

光陰謠

那些漸遠之物，乘著秋風的馬車

已拓荒千里，在伊瑪圖濕地

看不見野花的尾翼

我帶著它們遺漏的情節，拼命追趕

倒敘，復制，再自以為是地添改

甚至加進反義詞和諸多假設

這樣的本事，越來越爐火純青

活在自己的縫補里，是一種美德

未選擇的路，就回去再選一次

錯過的人，就在路口等他

多么執著啊。我沿著歲月的車轍

跟了上去，跨過暮色的山嵐

與自己的影子重疊

開始重塑或新生

黃葉秋

落葉無聲。風吹過黃昏

吹過每一片時光，余暉里

留下剪影，拓印老照片的脈絡

蟲洞，色斑，殘缺

生命恩賜，深陷歲月憐惜

帶著這些記號，沿著它走過的路

再走一遍——這一次

沒有辜負和原諒

亦無悔意，半生山高水闊

得到的，已經足夠多

從枝頭到泥土，這漫長的熱烈

蛻變成蝶之舞

設若一場相逢，無輪回之痛

我就把你送回三月的枝頭

于萬千回眸中再次等待

那個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的人

少年游

在開滿金色花的草原

我們對折二十幾年的光陰

你打開白襯衫、牛仔褲的青春

我扯著自行車后座的公主裙

那時候星星有淺紫的羽毛

它走過的地方，流淌銀杏葉的香氣

我們坐在葉脈里，順應命運軌道

相聚，分離，重逢

再彈一曲《少年游》，驀然已成曲中人

想起來，該是多遙遠的時辰

今夜，我們路過星空下的操場

你帶著那把吉他的憂傷，打馬歸來

捧著秋風的恩賜，畫面溫柔

回放至轉角處，畫外音寂寥響起：

枝頭的小鳥飛走了

它明亮的眸子，裝滿月光

又一年

常常看戲，當然更反觀自己

臺上有一波三折的劇情

臺下人一往而深，也甩著水袖

那些顛倒眾生的繞指柔

唱詞婉轉，一場又一場愛恨別離

戲中人，總可以再來一次

臺下也在虛設結局，一念起

懷揣過客之心，一念不滅

千山萬水踏遍，但求落幕無悔

也罷，也罷，既然凝神入了戲

臺上臺下，定數里的人和事

都是我的好光陰

每一條河流里都深藏著火焰

終于，從前埋下的伏筆

漸漸有了回音

在這越來越柔軟的中年

這最漫長的夜

你用凜冽之愛，撕開一場大雪

好吧，那么我也愿意

放下手中的一切，抵達你

帶著希日塔拉的火種

點燃那盞燈

并準備好飛蛾撲火的勇敢

余生悠長，每一條河流都深藏火焰

我們都是為愛而生的人

習慣在冰面跳舞，以虔誠的小碎步

不知疲倦地旋轉

直到回到原地，也不曾停下來

好久不見

野花如故人，識得舊途

回憶領走往事

老屋柴扉，拾回走失的腳印

等待一場聲勢浩大的風

吹到滿眼迷離

就打開歲月，向無限深處

追溯，漫卷

繼而絕望地奔赴，一往而深

再不斷虛設，美景良辰

哦，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你盡可以停下腳步

回頭看我

等閑

去識東風吧，去看無邊光景

去致敬春天所有事物

和所有事物的春天

那些塵埃的光線，瑣碎你眼中

和我們叫作光陰的詞語

一起生長和消磨

也一起發白，白到我們的兩鬢

白成初戀的舊信

你寫：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哦，可回信多么漫長

為愛而敗

執著于一場戰爭，一決而定高下

我們兵分兩路，中間隔一條護城河

擊鼓三次，你設計來襲

第一次，你獻出美食與愛情

第二次，你用青梅煮酒，但不論英雄

第三次，你亮出宿命的掌紋

沒有第四次了，我畫地為牢

攤開右手，也亮出那條宿命的掌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