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中國藝術歌曲國際化發展的幾點思考

林艷艷

20世紀初期，留德作曲家青主的一首《大江東去》，既宏偉、氣魄，又不乏溫婉、柔情；既有中國傳統五聲音階的特性與古典詩詞的韻味，又兼具德奧藝術歌曲的風格特點。①《大江東去》徹底打破了之前“學堂樂歌”時期選詞填曲的創作傳統，標志著中國近現代藝術歌曲的開始。風風雨雨，坎坎坷坷，經過百年發展及無數近現代中國作曲家們的不懈努力，中國藝術歌曲已然成為中國音樂文化標志之一。②

站在中國藝術歌曲百年發展的歷史時刻，也許有人會問，為什么西方藝術歌曲比中國藝術歌曲影響更廣泛？為什么能經常聽到中國歌者演唱西方藝術歌曲，而西方歌者演唱中國藝術歌曲相對較少？究其原因，不是中國藝術歌曲不如西方藝術歌曲，而是因為中國藝術歌曲的百年發展是對內發展，對外發展才剛起步③。因此，在中國藝術歌曲百年發展之際，亟待探索中國藝術歌曲的國際化發展之路。

本文主要從演唱技巧、語言特點、民族屬性和國際化發展途徑四個維度剖析中國藝術歌曲的特征、探索中國藝術歌曲國際化發展之路。

一、演唱技巧

20世紀初期，藝術歌曲這一體裁被引入中國，這類作品通常用美聲唱法演唱。百年藝術歌曲的發展，讓美聲唱法與中國語言、音樂風格相結合，逐漸形成了一種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的美聲唱法。④

除了美聲唱法的基本要素（如氣息、位置、共鳴等）外，中國藝術歌曲的演唱強調字正腔圓、聲音圓潤飽滿且具有穿透力。“字正腔圓”是中國藝術歌曲的審美標準與核心。⑤想要達到“字正腔圓”的效果，需要歌者在演唱中國藝術歌曲時注意正確的出聲、引腹、歸韻和收聲。出聲，是指聲母的發出。在演唱時，歌者需要找準著力點，“五音”（即喉、舌、齒、牙、唇）準確，才能清楚的出聲。引腹，是指延長韻母的過程，是由“四呼”（開口、齊齒、撮口、合口）、聲帶及共鳴腔共同完成。在演唱中國藝術歌曲時，聲音的優美主要體現在延長韻母時所發出的聲音；因此，要求歌者在保證韻母的穩定與連貫的同時，要最大限度地延長韻母。歸韻，是指延長韻母之后、收音之前的過程，要做到準、短、清。收聲，是指聲音的結束。

這與西方藝術歌曲演唱略有不同，主要是由漢語的咬字、吐字差異所決定的。外國歌者在演唱中國藝術歌曲時，要格外注意出聲、引腹、歸韻和收聲，才能唱出字正腔圓的中國藝術歌曲。這也突顯了中國藝術歌曲國際發展過程中聲樂教師的重要性，正確引導外國歌者唱出有中國味道的藝術歌曲，將會大大促進中國藝術歌曲的國際化傳播。

二、語言特點

漢語是外國歌者學習和演唱中國藝術歌曲的直接障礙之一。就像很多中國歌者演唱西方藝術歌曲，很難把握作品的發音、歌詞意思及意境一樣。

漢語與德、意、法、英等語言最大的區別在于漢語屬于調性語言，而德語、意大利語、法語、英語等均屬于非調性語言。聲調加大了外國歌者學習和演唱中國藝術歌曲的難度，同時聲調的改變還會改變歌詞的意思，影響作品的意境表達和審美傳遞。為解決中國藝術歌曲國際化傳播過程的語言障礙，筆者認為，需要對中國藝術歌曲進行國際音標（International Phonetic Alphabet，簡稱“IPA”）標注。對于很多學習和演唱西方藝術歌曲和歌劇的歌者來說，國際音標并不陌生。它是國際語言協會制定的一套旨在記錄和研究人類語言的記音符號，嚴格遵循“一符一音”的原則，即一個音符只用一個符號表示。原則上，掌握國際音標可以讓歌者更好地實現漢語發音。當前，標注有國際音標的中國藝術歌曲出版物相對較少，相關工作起步較晚。近年來，一些留學海外的中國學者開始對部分中國藝術歌曲進行國際音標標注，但缺乏系統性⑥。2021年，上海音樂學院院長廖昌永教授主編的《玫瑰三愿：中國藝術歌曲16首》由德國大熊出版社國際發行。該書采用國際音標注音，并加入舌尖元音音標和聲調等，最大程度還原漢語發音，供全世界的歌者和聲樂愛好者學習。

歌詞是藝術歌曲的重要元素之一，中國作曲家用中國古典詩詞創作出了大量經典藝術歌曲，如《大江東去》《下江陵》《春曉》等。對于外國歌者而言，正確理解這些作品所表達的意思、意境則是另一個障礙，需要更多的中國學者將這些詩詞的創作背景、詩詞大意、詩詞分析等進行翻譯和解釋，以便外國歌者能夠更準確地理解、把握中國藝術歌曲中歌詞的意境。

三、民族屬性

中國藝術歌曲的百年發展，是中國音樂作品的民族屬性與西方創作技法不斷融合的過程。民族屬性是中西方藝術歌曲的本質區別，也是中國藝術歌曲走中國特色道路的本質所在。中國藝術歌曲的民族屬性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民族性、時代性和美學特征。

1.民族性

中國藝術歌曲的民族性主要表現在歌詞與音樂創作兩個方面。在歌詞方面，中國藝術歌曲主要是字數相同的格律詩和長短不等的中國詩詞，大多數中國藝術歌曲的歌詞還具有“合轍押韻”的特征。所謂“合轍押韻”，是詩歌、歌曲、戲曲等在創作唱詞上的一種形式和特點。在一首歌曲的歌詞中，某些句子的末尾字總是有規律的落音，不管它的聲母是否相同，只要韻母在同一轍，或是韻母主要部分相同，其他部分又相近，就稱為押韻。在句尾上押韻的那個字，叫作韻腳。歌詞的合轍押韻不僅可以加強歌詞的節奏感，而且有利于作曲家創作時達到旋律與歌詞藝術感染的一致性。

在音樂創作上，中國藝術歌曲在運用西方創作技法的基礎上，加入中國傳統音樂元素，如青主、蕭友梅、趙元任、黃自等作曲家就將中國傳統五聲調式的運用作為藝術歌曲創作的基本藝術風格。在和聲方面，中國作曲家一直追求和聲技法民族化。在伴奏方面，早期中國藝術歌曲的創作與西方藝術歌曲相同——以鋼琴伴奏為主，但伴奏創作主要用以體現中國音樂文化，更注重意境與聲韻，在藝術歌曲中凸顯中國詩詞抑揚頓挫的聲韻與音律。⑦

2.時代性

中國藝術歌曲的發展與時代背景緊密關聯，具有較強的時代性。“五四運動”后，中國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社會涌現出新的思潮，在文學作品和藝術創作上尤為明顯。白話文詩詞作品的出現，使得作曲家開始采用近現代詩詞作為藝術歌曲的歌詞，出現了《山中》（徐志摩詞，陳田鶴曲）、《思鄉》（韋瀚章詞，黃自曲）、《思鄉曲》（戴天道詞，夏之秋曲）等優秀作品。

“抗戰時期”，社會動蕩不安，民族矛盾尖銳，很多作曲家用音樂創作的形式來鼓舞戰士和人民。這一時期，涌現出包括《玫瑰三愿》（龍七詞，黃自曲）、《嘉陵江上》（端木蕻良詞，賀綠汀曲）、《松花江上》（張寒暉詞曲）、《長城謠》（潘孑農詞，劉雪庵曲）等在內的大量優秀作品，傳唱至今。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大批作曲家開始對各地的民歌進行整理、研究，創作、改編了一批具有民族風格的優秀藝術歌曲，如丁善德的《槐花幾時開》等。這一時期，藝術歌曲創作的另一時代性特點為大批作曲家選用毛澤東的古體詩詞為文本，創作藝術歌曲，包括賀綠汀的《卜算子·詠梅》，李劫夫、瞿希賢、趙開生分別為之譜曲的《蝶戀花·答李淑一》，丁善德的《憶秦娥·婁山關》，李劫夫的《沁園春·雪》等。

改革開放讓中國藝術文化發展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也是中國藝術歌曲發展的第二個“黃金時期”。這一時期的中國藝術歌曲開始歌頌偉大祖國、歌唱新時代、反映人民的美好新生活，代表作品包括施光南的《我的祖國媽媽》《在希望的田野上》《多情的土地》，尚德義的《春風圓舞曲》《祖國永在我心中》，陸在易的《彩云與鮮花》《祖國慈祥的母親》等。

3.審美特征

中國藝術歌曲的美學特征首先體現在歌詞的韻律美、意境美和內涵美。其中，韻律美體現在詩詞的音樂性上，詩詞具有節奏感且押韻。其次，中國古代詩歌與音樂本是一體的，隨著社會文化的發展，逐漸分離為個體；但在中國藝術歌曲上，兩者重新結合后營造出的典雅意境是中國藝術歌曲的魅力所在。最后，在中國藝術歌曲中的鋼琴伴奏總是與音樂創作和演唱融為一體。伴奏的音型互相配合，節奏錯落有致，和聲與節奏巧妙的配合以烘托作品的意境。⑧

四、國際化發展途徑

站在百年發展的歷史節點上，中國藝術歌曲該如何走出國門、走向世界？這對于中國藝術歌曲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中外文化差異、語言差異、藝術差異，極大地增加了外國歌者學習和演唱中國藝術歌曲的難度。

對于語言差異，需要更多的中國學者投入中國藝術歌曲的國際音標標注工作，以及歌詞翻譯與背景介紹等工作中，鼓勵更多的外國歌者學習漢語。對于文化差異，充分利用各國的孔子學院和大使館的文化藝術交流活動，讓外國歌者了解和熟悉中華民族歷史、文化。此外，可邀請外國歌者來中國參加青年藝術家項目，讓他們在中國學習和演唱中國藝術歌曲的同時，體驗中國民族音樂、文化。對于藝術差異，在中國藝術歌曲國際化發展中，注重中國藝術歌曲與中華民族歷史、文化和藝術的協同性傳播。充分利用當前日益發達的網絡與自媒體資源，通過網絡向全球展現中國藝術歌曲音樂會和比賽，充分利用新媒介向全世界傳播中國藝術歌曲。

中國藝術歌曲經歷百年發展，從眾多中國音樂體裁中脫穎而出，成為中國音樂文化的標志之一。由于語言、文化差異，中國藝術歌曲的演唱技巧、語言特點和民族屬性是其國際化發展的主要問題。加強這三方面的研究，有利于讓世界各國的歌唱者和聲樂愛好者接受并喜歡上中國藝術歌曲；同時，結合經濟全球化及先進技術發展，通過多途徑、多媒介推動中國藝術歌曲的國際化傳播。

注 釋

①裴斐《藝術歌曲〈魔王〉與〈大江東去〉之比較分析》，《黃河之聲》2015年第5期。

②馮長春《中國藝術歌曲創作百年巡禮》，《音樂研究》2020年第4期。

③段蕾《百年歷程，未來可期——中國藝術歌曲創作與傳播的幾點思考》，《歌唱藝術》2021年第6期。

④吳雙《美聲唱法視角下中國藝術歌曲的時代烙印溯源與意蘊探究》，《藝術大觀》2021年第5期。

⑤胡東冶《中國藝術歌曲之詩詞聲調體制及其演唱釋義》，《文藝爭鳴》2022年第2期。

⑥Yanyan Lin.The Art Songs of Huang Zi : A Selective Study.ProQuest Dissertations & Theses, 2020.

⑦張斌《淺談中國早期藝術歌曲的民族性體現》，《藝術鑒賞》2017年第2期。

⑧李振坤《中國藝術歌曲的發展及其美學特征初探》，《藝術鑒賞》2017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