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俠客夢（三章）

蔡立敏/福建

李白：長嘯倚孤劍

從五岳尋仙歸來，挽起明月歌舞翩躚，對著天子直呼：臣是酒中仙……

每次遇見你，都是新模樣。唯有你腰間的一柄長劍和我一片仰慕不變。

“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須臾千年，劍芒與雄魂容顏未改，司馬將軍的恢宏功業，只是你的綺麗夢想！

后人尊你為詩仙，可有幾人知曉：華美的辭章寫不盡你心中的沉郁，手中之劍抵不過手中的筆！劍鋒上寒光閃閃的豪氣，這一抹成不了英雄的英雄淚，至今依舊錚錚作響。

每次遇見你，總為你扼腕長嘆：泱泱大唐啊，為什么總導演一幕幕陰差陽錯的鬧劇，直把仗劍天涯的豪俠逼成詩酒風流的鐵血書生？

仿佛有過機遇。在安史叛軍鐵蹄踏過的廢墟上，你拳拳之心鑒于天地：“感君恩重許君命，太山一擲輕鴻毛。”你孤劍長嘯如風：“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奈何盛唐徒有虛表！報之以命的君王始終是你無言的等待，奢靡虛幻的翰林待詔蹉跎了太多太多的歲月。

垂暮之年，歷史老人靈光一現，一個“善意”的拐彎，卻把永王的“盛情”與“南風一掃胡塵靜”誓言化作夜郎荒原上空的聲聲嘆息……

也許想過逃避。我知道，“希君同攜手，長往南山幽”只在你的一念之間。田園很小，而你的劍氣太盛！即便抱病花甲，依然閃耀著飛蛾撲火的決絕。

遇見你，我讀懂了“書劍凋零”背后的執著與風骨！

追隨著你，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們胸中多了一柄長劍——

達則兼濟天下！

李清照：欲將血淚寄山河

南渡。手中那樽精致的酒杯摔得粉碎。

哀鴻遍野、顛沛流離，時代的旋律硬生生地把嬌羞的兒女清唱譜成了一片烽火狼煙。

一個艱難決絕的轉身，多少須眉無地自容。

“生當做人杰，死亦為鬼雄。”

抱頭鼠竄的皇帝、棄城而逃的夫君、惜敗不屈的霸王，孰高孰下？

對著奔騰不息的烏江，我想象著你和夫君當年站立江邊的情景。自愧詞章弗如的趙明誠，不知以何顏面對你？

也許是偏安高層回光返照，韓肖胄、胡松年出使金國時，年值半百、貧病交加的你欣然以長詩相送，殷殷家國情懷，力透紙背，比肩日月。

“夷虜從來性虎狼，不虞預備庸何傷”，期盼中的隱隱擔憂，較之于不思戰備、一味求和的酒囊飯袋，何等的悲痛與清醒。

南渡。你心中的酒氣頓時化作凜然劍氣。

北歸。后半生心心念念。當宗澤、岳飛等相繼喋血沙場，你恨不得自己就是花木蘭。

夫君離世后，你獨攜沉重的金石字畫，追趕一路逃亡的皇帝趙構。文物，是夫君的心血，更是國之重器，千里迢迢，你以命相護，誰說不是一場大戰役？

我尋訪過金華“八詠樓”。仰望危樓、俯察巷陌，你瘦弱高大的身影就在前方，“但愿相將過淮水”的吶喊從未離去，英魂長駐人間。

從未離去，朱淑真、柳如是、秋瑾們沿著你的腳蹤，步履鏗鏘……

辛棄疾：倚天萬里須長劍

大宋詞壇，你劍芒最盛。

年華易逝，雄魂不老。你的狂傲之聲、橫槊之氣、悲憤之痛，令我追慕、痛惜不已。

楚地多狂士，君聲居高遠。由少及老，你的狂傲之聲一樣清脆悅耳。年屆半百，夜半悲風狂歌時時起：鐵馬錚錚夢中回響，南北分裂痛徹肺腑。

曾長劍仰天：知你狂者，二三子。千秋異代，我聽見你的狂傲：那是絕不合污同流、絕不屈服的氣節與操守！先生啊，我可躋身于“二三子”之列？

你是英雄詞人、詞人英雄。怎奈造化無情，非凡功業往往不是英雄的標配。你徒懷橫槊之氣，留下一贊三嘆——

令天子一見三贊的生擒叛賊之壯舉，至今讀來，我亦血脈僨張。

四十五載，懷古與慨嘆伴你左右。北固亭上，孫仲謀、寄奴的蓋世英武已被雨打風吹去，“廉頗老矣”的悲嘆在風中紛紛揚揚；鵝湖雪中，你與陳亮刻骨哀鳴化作鐵血宣言：“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壯士暮年，倚天長劍、吹角連營，便只在醉里、夢里了。先生啊，尊中國，古往今來一切愛國讀書人的心聲。

四十五載虛度，華發蒼顏，“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你怎能不生錐心之痛？陳亮、陸游等不世之才，經略四方之志，卻是長劍無聲、壯士末路，你怎能不韞英雄淚？志士仁人貶逐江湖之遠，枕戈待旦、上下求索；庸碌鼠輩竊據廟堂之高，鶯歌燕舞、醉生夢死，你怎能不悲從中來？

壯志未酬身已老，長使英雄淚滿襟。

先生啊，八百年后讀你，不知如何撫慰你，遙致敬意與問候。

雖未能馬革裹尸，但你劍氣沛然的雄詞壯語已然超越時空，光耀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