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孤獨的沉默（組詩）

楊克

被車燈救贖的同一條暗路

——致尼古拉·馬茲洛夫

印象里你健壯如一匹馬

沒有飛揚的鬃毛，剪一頭短發

劍橋，我們在院士花園讀詩

你的朗讀清脆有力

像嗒嗒的馬蹄馳過草地

直擊主題，留下一個個蹄窩

你說在濕地踩兩腳

并不想留下永久的印記

只是好奇跟世界互動

你清除繁瑣的想象

大道至簡，取消故事和場景

拒絕隱喻，卻創造了新隱喻

如同你家鄉巴爾干半島的習俗

人們喜歡住在未完成的建筑中

一邊居住一邊蓋屋

扎加耶夫說，你詩的意象

如夜行動物突然被車燈照亮

你倆都那么杰出，就像超級球星

使彈丸小國雄霸詩的綠地

因為你，我才知道北馬其頓

復雜的歷史和悲慘的境遇

你的祖國就像你的名字

在你民族的語言里寓意無家可歸

庚子疫情肆虐的春天

你發來電郵，詢問我可安好

天下詩人都是兄弟

全球新冠感染者一億八千多萬人

我見過的外國詩人有三個染疫

贊美你的詩翁扎加耶夫

他的照片化為雕塑

詩的專列拉響天國的汽笛

我阿語詩集譯者米拉則已痊愈

手指蹦蹦跳跳

像一只小兔正在鍵盤上打字

此刻你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

北馬其頓天空有一輪月亮

只照多山的巴爾干半島

只照你的內心

我諦聽你詩的聲音再次響起

心臟的馬蹄嗒嗒跳動

春風得意馳騁生命的原野

一個個精準的詞

你如難民突然被車燈照亮

過松溪和羊毛溪

天真的水滴

蕩擺著一根根潮濕的松針

滑

落

奔赴大河的邀約

比毛毛雨更細小的溪流

跌宕起伏

像天風急遽群山，云朵慌不擇路

它渴望大海的雪浪花

像羊毛急需回到羊身上

淚雨紛飛

山道上，送葬的隊伍

引來了一場暴風雨

雨水被哭喪的眼淚

燒得滾燙

而那股陰冷的風

卻只鉆人的骨頭縫

詞本身沒有錯

一種欺騙被另外一種欺騙所代替

或許這一切都是一個或多個詞的錯

有時同一個詞，在不同語境

充當不同的語義角色，原來我只是沒有

弄明白語義的模糊性而已

我喜歡詞性的變化，更探尋詞

本身的意義，我卻忽略了一切美好

都有兩面性，任何一個組詞

被利用的同時都是無辜的犧牲品

而你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說，那只是一個詞

通往孤獨的沉默

從冰箱取出的蘋果

內心冰涼，面頰卻掛著汗珠

夏天酷熱，想把它的寒心

焐暖，手指凍成了冰凌

水滴落在地上，粉身碎骨

我用鏡子復制另一個我

游蕩在世間，抓住山海的空茫

生活在塵世的完美主義者

抱怨人間不值得，可我們

還能去哪？樹葉耷拉著腦袋

咬住一只死去的蝴蝶

雷雨過后的天空，沉默不語

雞的一生

鄉村，撬開蛋殼的雛雞

闖進塵世，和小伙伴

嘰嘰嘰，在院子和鄉間嬉戲

主人撒米很歡

咯咯呼喚的母雞給它們喂蟲

它們看見牛，豬，小花狗

綠頭鴨。曲項向天歌的鵝

長大后和其他雞交配

甚至飛到樹上眺望

而今被關在養殖場

層疊式鋁鋅板雞籠里

生命縮短到數月

終生吃一種飼料

只見過左右兩邊同伴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