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建文
1940年,徐悲鴻應泰戈爾的邀請在印度國際大學講學,先后在印度停留了一年的時間。當時正值日本侵略者向中國發起猖狂進攻之際,身處異國他鄉的他始終關注著祖國的抗戰形勢,時刻把自己的心與祖國人民緊緊地聯系在一起。他努力尋求多種方式,用藝術的力量,為祖國取得抗戰的最終勝利作出自己的貢獻。
印度國際大學是由泰戈爾親手創立的一所大學,美麗而寧靜,但徐悲鴻無心享受這份寧靜。來到印度之后,他便產生了一個想法:利用畫展的形式,為祖國抗戰開展籌賑活動。1940年2月17日,甘地到國際大學訪問,便給他帶來了一個機遇。甘地是印度著名的民族解放運動領袖,受到廣大印度人民的擁戴,被尊為現代印度的國父。對于甘地的到來,泰戈爾非常高興,在學校杧果樹林里為他舉行盛大的歡迎集會。
正在國際大學講學的徐悲鴻應邀參加了這次盛會。據他后來的回憶說,正是在這次歡迎會上,他見到了甘地先生。“甘地的體格并不小,且不黑,尤不矮,看上去極為強健,動作敏捷,完全不像七十多歲的老人,大笑時像兒童一樣天真。”徐悲鴻當即意識到,應該用畫筆留下甘地的身影,他便從會場右側選擇一個最佳角度、用很短的時間,給甘地畫了一幅肖像速寫。雖然用筆極為簡潔,但對其臉部的刻畫卻相當精到,作品中的甘地微微曲頸,雙手垂搭,面容慈祥,目光堅毅,好像正在仔細傾聽大家的訴說,又好像正在深深思考解救人民苦難的途徑。甘地見后非常滿意,當即表示感謝,并欣然在畫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這次會見中,最讓徐悲鴻高興的是,泰戈爾主動提議徐悲鴻到印度來舉辦個人畫展,甘地當即表示贊許。有了泰戈爾和甘地先生的支持,徐悲鴻隨即在國際大學為實現自己的想法展開了緊張而有序的籌備工作。經過整整一個月的努力,他的畫展先后在印度圣蒂尼克坦和加爾各答兩地順利展出。每次展出期間,他都臨場作畫現賣,吸引了不少的買家,讓他的以畫籌賑活動首戰告捷。不久,他便向祖國匯去了第一筆賑款。
印度的夏季來得特別早。為了讓徐悲鴻有一個更好的創作環境,在兩地畫展結束后,泰戈爾安排徐悲鴻來到了大吉嶺。大吉嶺地處喜馬拉雅山南麓,環境優美,空氣清新,氣候宜人。在這里,徐悲鴻迎來了一個創作高潮,先后完成了大大小小一百多幅的作品,其中最重要的是《愚公移山》。
徐悲鴻以為,中國的抗日戰爭正需要的是這不畏艱難困苦,堅持打持久戰的愚公精神。這是取得最終勝利的關鍵。他一鼓作氣,僅用兩個月的時間,完成了這幅寬四米多,高一近米五,取材于《列子》故事的大型國畫。整個畫面,最富視覺沖擊力的是,前排的六位壯漢,其中四個全裸,兩個半裸。他們腿部微曲,高舉鐵臂,揮舞著四齒釘耙,給人一種排山倒海、所向披靡的氣勢,好像只要有他們六人,再大的山也能搬走。人物個個造型準確,形象逼真,動感豐富,那發達的肌肉,粗壯的肢體,強健的骨骼描繪得真實可見、惟妙惟肖,充分反映了徐悲鴻中西融合的現實主義的繪畫主張。其形象都是以印度國際大學的學生和工友為模特創作的,其中立于正中的那位高舉釘耙、大腹便便的壯漢的模特便是該校的炊事員甲枯馬爾帝亞。
曾有人問徐悲鴻,畫這樣一幅中國傳統題材的畫,為什么要出現外國人的形象?他回答說:“形象雖不同,意義卻一樣。”可見,他更加看重的是形象對主題的表現效果。印度國際大學的學生表現出來的那種力拔山兮的力量感,正是徐悲鴻選擇他們為模特的重要原因,也是畫面磅礴氣勢形成的主要因素。正因為如此,作品傳至中國后,畫中反映出來的強烈的藝術力量,對正在抗戰中的中國人民產生著一種巨大的鼓舞作用。
徐悲鴻一生最愛的創作題材是馬。大吉嶺降雨充沛,水草豐盛,非常適合馬的生長。馬不僅是當地人的主要交通工具,也是他們的忠實朋友。在這里,他看到了許多過去難以相見的好馬。它們肌肉發達、體格健壯、四肢有力、蹄質堅硬,奔跑起來如同疾風閃電,往往讓他看得如癡如醉。他經常騎著這樣的馬去遠游,欣賞喜馬拉雅山脈的瑰麗風光,感受馬的力量。
在法國留學時,徐悲鴻就經常去馬場觀察馬。來到這里后,他便開始對馬的馴良、勇猛、忠實、耐勞、無怨等性格特征進行研究。他對著馬進行了大量的寫生,有凝神佇立的,有回首長鳴的,有騰空而起的,有四蹄疾奔的,有安睡馬廄的……讓他畫馬的技巧有了很大的變化。從這時起,他畫的馬既能見其形,又能品其神,真正做到了神形兼備,而且往往寄托著自己的歡樂、期盼、哀傷與憂郁。
在大吉嶺這段日子,徐悲鴻無疑是快樂的,但他一刻沒有忘記祖國的抗戰。當得知中國軍隊在鄂北獲勝時,他異常興奮,欣然命筆,創作了一幅《群馬》,并在上面題曰:“昔有狂人為詩云:一得從千慮,狂愚輒自夸,以為真不惡,古人莫之加。悲鴻時客喜馬拉雅山之大吉嶺。”畫面是,四匹高大偉岸、簇擁而立的駿馬。它們既好似是在為什么而期待,又好似是在為什么而激昂。從它們那狂放勁利的鬃毛和甩動有力的尾巴,讓人既能品出一種“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的俊勁雄風,又能悟到一種“所向天空闊,真堪托死生”的豪邁志氣。不難看出,作品寄托著徐悲鴻深深的愛國之情。
在秋天即將來臨的時節,徐悲鴻帶著滿滿的創作收獲,從大吉嶺回到了國際大學,與泰戈爾再次相見。自來印度之后,他幾乎每天都與泰戈爾朝夕相處,一起交流文化藝術思想,分析中國抗戰形勢。泰戈爾對日本侵略者給中國人民帶來的災難一直深切地關注,對中國的抗戰給予無私聲援。他曾公開譴責日本說“它那窮兵黷武的咆哮,它那殺人如麻的殘狠的縱情,它那對教育中心的摧毀,它那對人類文明道德條規的毫無血性的背道而馳……”在中國人民面前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
也許正是因為情感與藝術上的共鳴,他倆很快成為知己。徐悲鴻先后為泰戈爾畫了十多幅畫像,最有名的是那幅彩墨國畫《泰戈爾像》。畫中的泰戈爾安詳地坐在藤椅上,背靠一棵蔥郁的大榕樹,兩只小鳥在樹枝上嬉戲吟唱。他一手拿著筆,一手拿著一本冊子,白發銀須,雙眼散發出智慧的光芒。作品把泰戈爾寫作時凝神聚氣思考的那一刻表現得淋漓盡致,既體現出對泰戈爾形象的生動把握,又反映了對其精神氣質的獨到理解。
泰戈爾不僅是詩人,也是一位畫家。他六十多歲開始作畫,到八十歲時已經留下了兩千多幅作品。在作畫的形式上,除了東方的水墨畫外,還有西方油彩畫、水彩畫、水粉畫和鉛筆畫等。他先后到巴黎、倫敦和莫斯科等地舉辦過個人展出,都獲得很高的評價。在徐悲鴻即將離開印度時,他提出請徐悲鴻幫助挑選作品,出版畫集。徐悲鴻將兩千多幅作品一一過目,花了整整兩天時間挑出精品三百多幅,最精者七十多幅,泰戈爾看后非常滿意。由此可見,泰戈爾對徐悲鴻的無比信賴。泰戈爾畫冊的出版無疑也是他倆深厚友誼的一個見證。
中國的抗日戰爭,經過了十四年艱苦卓絕、前赴后繼的奮斗。最終能取得勝利,讓日本侵略者不得不在投降書上簽字,我想,正是因為我們有無數像徐悲鴻這樣的中國人民,不管做什么工作,也不管身在什么地方,都能心系祖國的抗戰大業,以各種方式貢獻自己的力量。這正是我們的民族精神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