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金融科技是數字經濟背景下金融行業發展的新方向。金融科技本質上是金融業的突破性創新,能夠推進金融中介機構重構、金融商業應用模式創新以及提升金融服務效率。首先,文章分析了金融科技發展存在的數據安全、網絡安全、技術及監管等具體風險。其次,基于金融科技的快速發展,監管原則應向適應性、包容性、實驗性及協同性等方面轉型。再次,在原則轉型的情況下,明確監管科技的適用范圍,并逐步推進數據標準的統一、數據共享范圍的擴大、防范“反監管科技”趨向及技術陷阱。最后,為了推進監管科技的發展及應用,我國應豐富監管政策及手段體系,建立實驗性和包容性監管制度,完善監管科技的技術規范及協同機制。
[關鍵詞]金融科技;監管科技;監管原則;金融創新;數據標準
[中圖分類號] F832.0[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673-0461(2022)02-0087-10
金融行業的發展總是伴隨著創新與危機,可以說,金融發展史是融合了金融創新史和危機史為一體的歷史。技術變革推動的金融創新不僅深刻改變了金融市場的固有結構,也對監管制度的變革提出了新的要求。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讓人們重新審視金融科技發展帶來的影響,使得金融科技監管開始步入新時期。我國作為數字經濟大國,金融科技近年來獲得了極大的發展,各類創新的金融業態與模式深刻影響金融發展態勢,同時也加大了金融風險發生的概率。金融科技的創新意義及帶來的風險問題引起了國家的高度重視。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在推動金融科技創新過程中要守住不發生金融系統性風險的底線。2018年8月,中國證監會印發了《金融科技總體建設方案》,當年11月,成立了由16名專家組成的監管科技建設委員會,在未來5年內圍繞9個重點方向及32個應用場景來構建金融監管科技,如今,第一階段建設已經基本完成。2019年8月,中國人民銀行(以下簡稱“央行”)發布的《金融科技發展規劃(2019—2021年)》明確提出了監管科技建立的原則、方法及規則體系。與這些構想、規劃相比,現有的以行政手段為主導的監管體系明顯落后于金融科技發展的速度,在機制、技術及效能也存在較大的問題,導致監管空白和監管滯后現象較為突出[1]。總體而言,正是因為監管科技發展的滯后,不僅影響了金融科技的規范發展,也削弱了監管科技的安全性,對金融科技的升級轉型帶來了負面影響。職是之故,如何完善現有的金融科技監管機制,提升金融監管的數字化和智能化水平,有效地防范金融風險,已經成為業界和理論界共同關心的問題。有鑒于此,本文從金融科技的本質為嵌入點,在分析金融科技風險基礎上,提出金融監管的轉型框架及具體路徑。
一、金融科技的本質及其風險
(一)金融科技的本質:金融發展的突破創新
隨著數字技術的更新迭代,其與金融業的融合度在不斷加深,金融科技是數字技術在金融行業應用的體現,即為金融服務提供一攬子的數字化、信息化及智能化解決方案。換言之,金融科技是如何有效地將數字技術應用到金融服務之中,通過數字技術來改進金融服務體系,為消費者提供多樣化的智能化金融產品。金融科技的發展對于重構金融市場模式,降低交易成本及提升金融業務的整體效率具有現實意義,本質上就是金融的突破性創新。VERYZER認為,突破創新是技術革命,是技術應用模式及體系的重大革新,技術的發展能夠推動消費模式的升級以及社會整體福利的有效提升[2]。IRIS認為,突破性創新包括技術變化、替代潛力及系統影響,技術變化是指技術創新推動了產品價值、功效等方面的革命性變化,替代潛力是創新后的產品具有突破行業限制的潛力,系統影響是因為技術及產品創新影響到整個行業及鄰近行業的發展[3]。在金融實踐中,雖然創新的路徑多樣,但影響是類似的,如新型金融機構的產生、金融商業模式的變革、金融消費模式的重構等等。歷史的經驗表明,任何技術的進步所帶來的影響并非直線的,而是一個漸進的變化過程。當然,技術創新在短期內會引發單點突破,對行業發展產生顛覆性的影響。數字技術具有極強的單點突破效應,短期內在金融領域的嵌入對金融行業的發展產生了極大的影響。這些技術的外在體現——金融算法深刻地改變了金融行業的發展方向,對于金融行業而言,無疑是一種突破性創新。整體而論,金融科技帶來的突破創新有以下幾個方面的表現。
1.金融科技推動金融中介結構體系的重構
金融業是一種媒介服務行業,金融科技的發展一方面因為信息對稱度的提升,推動了金融業的去中介化,另一方面也因為新的服務業態和模式的產生,又推動了新的中介機構的產生。在傳統金融市場,中介機構及中間人的作用較為突出。從去中介化的角度,傳統的銀行作為中介的地位在減弱,而資本市場作為中介的地位在上升。例如,企業在數字市場融資,商業銀行的主導地位明顯下降,信用評估機構、從事專業服務的事務所等中介機構地位明顯提升。從中介機構重構的角度看,金融科技推動了中介機構的升級,某類金融中介機構作用減弱后,一批新的金融中介機構由此產生,金融中介機構是在往復循環發展之中。對于消費者而言,并不在意是否去中介化,而是更多地關注金融科技發展能否帶來金融效率的提升及服務成本的下降。從這個角度看,去中介化也是金融重構的過程。金融行業本身就是一種媒介體系,金融市場的發展無法真正離開這種媒介,金融科技的發展只是改變了金融中介的結構體系,換言之,只是推動了金融中介類型比重的變化。例如,按照銀保監會的數據,在2012年之前,商業銀行在企業融資體系中的地位是主導的,融資占比高達60%~80%;2012年之后,這一比重在不斷下降,至2020年已經降至30%~40%[4]。商業銀行在融資中的作用下降,此時,資本市場開始取代商業銀行的媒介職能。由此而言,金融中介結構的重構并不是真正的去中介化,而是在技術的推動下減少信息不對稱度,提升消費者在金融市場中的作用。
2.金融科技推動商業應用模式的創新
數字技術在金融行業的廣泛應用,提升了金融服務智能化和數字化水平,也產生了很多新的金融服務模式,如算法交易、智能投顧、數字貨幣、數字支付等。智能投顧已經成為重要的金融科技應用模式,利用金融算法來搜集市場上海量的投資及風險數據,按照不同投資者的實際需求構建不同的投顧計算模型,為投資者提供資產配置、投資管理及建議等服務。本質而言,智能投顧服務是投資建議的算法服務,是基于投資者個性化需求對投資組合進行再平衡和優化的咨詢服務。這種新型服務方式的產生,對于監管者而言,就應關注其在運作中是否會產生新的技術或操作風險,是否符合金融風險監管的基本要求及原則。再如數字貨幣,在區塊鏈技術的推動下,私人數字貨幣大量出現,對各國主權貨幣造成了一定的沖擊。如今各國中央銀行開始推出主權數字貨幣,構筑主權數字貨幣的技術與研發體系。數字支付同樣也是新型的金融服務模式,通過數字身份及生物識別技術大大拓寬了支付的范圍。中國支付清算協會的數據顯示,2008年我國數字支付業務為183.27億筆,交易總額達到了663萬億元;到2018年,數字支付業務達到了2203.1億筆,交易總額更是高達3768.7萬億元,10年時間支付筆數和交易總額分別增長了11倍和5倍[5]。數字支付中的非法收集消費者信息、非法出售消費者個人信息、違反法定交易限額、交易信息丟失或失竊等違法現象日漸增多,對金融監管帶來了極大的挑戰。2020年全年,央行對多家第三方支付平臺共開出了68張罰單,其中,一次性處罰的最高金額達到了1.16億元,刷新了央行處罰的歷史紀錄。
3.金融科技大大提升了金融服務的效率
在金融科技快速發展過程中,針對傳統金融服務中出現的“空白”“死角”等問題,提出了新的解決方案。換言之,就是在傳統金融企業不愿意涉足或是收益較低的領域,金融科技利用自身的技術與信息優勢較好地解決了這一問題。金融科技可利用大數據及技術創新優勢,能夠為每個消費者進行精準畫像,確定不同消費者的偏好和習慣,再通過算法系統對消費者進行個性化信用評估,將信用信息與消費者的習慣、偏好一一對應,進而能夠精準地為消費者提供所需的金融服務。這種基于算法和大數據的技術服務模式比傳統的信用評估更為詳細和精準,在充分了解消費者個性化需求及消費者個人信息的基礎上,提升了金融服務的定制化效率。如農村數字普惠金融服務就是金融科技發展的重要商業應用模式,以農業銀行與淘寶合作建立的惠農e商平臺為例,通過有效的數字點對點服務,該平臺現有注冊用戶達130多萬戶,從消費者注冊到信貸資金到賬不到1小時,2014—2020年,為注冊農戶提供信貸資金4 100億元。易觀國際的數據顯示,基于云計算和大數據建立起來的農村普惠金融體系,每筆信貸資金的融資成本僅有2.3~2.5元,僅占傳統銀行信貸融資成本的1/100[6]。可見,金融科技的發展在改變信息不對稱度的同時,也拓寬了傳統金融服務的時空邊界,降低了消費者進入金融市場的門檻,提升了金融服務的普惠效應。
(二)金融科技發展的主要風險
金融行業具有與生俱來的創新基因,同時也對外部環境較為敏感,外部性和敏感性為金融風險的產生埋下了伏筆。從這個意義而言,金融創新與金融風險是相生相隨的,金融科技的快速發展在提升效率和降低成本的同時,也加劇了金融風險的擴散范圍。金融科技帶來的風險因具有較強的穿透力、連帶性和破壞力,對一國或一區域的金融行業能夠帶來持續的動蕩,美國的次貸危機、歐盟的歐債危機就是例證。金融科技是金融行業發展的突破創新,為金融業發展帶來巨大機遇的同時,并未從根本上改變金融風險發生的邏輯。
1.數據安全風險
金融科技是算法科技,也是數據科技,數據是算法運行的基礎,也是金融機構所依賴的核心資源。對于金融機構而言,保障數據安全是其發展的首要任務。但是,在開放的數字環境下,數據從搜集到存儲再到加工處理、使用等各個環節均存在被破壞或泄漏的可能性。造成數據安全風險的因素是多方面的:第一,數據存儲介質的損壞,如存儲軟件被破壞、硬盤被損壞等。第二,人為操作的失誤,如誤刪文件。另外,消費者自身對金融服務系統的管理不當也是一種人為失誤,如用戶保密的強度較弱,或是將自己的賬號轉借他人使用,均會帶來數據安全風險。第三,黑客攻擊。如黑客入侵、金融機構網頁或平臺被黑等。黑客攻擊后,可能或竊取相關文件,或是直接破壞數據,造成敏感信息外泄等。例如,2019年11月,開曼國家銀行因黑客攻擊發生了嚴重的數據安全事件,多達2TB的客戶數據遭到泄露,此次黑客攻擊竊取的客戶數據資料包括3 800多家企業、信托機構及個人賬戶信息,相關客戶來自于英國、希臘、美國、日本等48個國家和地區。第四,計算機病毒。病毒作為一種非正常的計算機程序,不僅會破壞計算機的硬件設施,還會影響數據的可用性及完整性,對金融數據的破壞力是巨大的。例如,網絡安全公司哨兵一號(Sentinel One)于2021年9月13日發布新一輪ZLoader金融木馬攻擊預警,病毒攻擊的目標是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家的金融機構,是通過攔截用戶對銀行門戶Web的請求來竊取數據。2021年9月15日,加拿大布蘭頓銀行的個人網銀系統就遭到了該病毒的攻擊。俄羅斯安全公司卡巴斯基在2015年的一份報告中指出,每年全球多達100多家銀行及其他金融機構遭到病毒攻擊,所造成的損失超過了10億美元。在2017年著名的勒索病毒WannaCry席卷全球時,受到病毒威脅的金融機構大多數都向黑客支付了3 000~6 000美元。由此可見,數據安全問題是金融科技風險的元問題,不僅使得數據資源被濫用,還會引發嚴重的數據信息泄露及遠程欺詐風險。
2.網絡安全風險
隨著金融服務的數字化和智能化范圍不斷拓寬,所面臨的網絡安全風險也比較突出。網絡安全風險通常是由兩個因素所引發的,一是金融數字系統自身的技術缺陷,二是人類非法行為的主動攻擊。從實踐看,網絡攻擊是誘發金融網絡安全風險的主要因素,如惡意軟件、惡意程序、數據欺騙等等。一旦金融企業的業務系統基礎數據遭到了網絡攻擊,就會導致金融算法或數據被篡改,特別是算法系統被攻擊后,引發的金融風險陡增,也會給金融機構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如2016年3月,孟加拉國中央銀行在美國紐約聯邦銀行開設的賬戶遭到了黑客的持續攻擊,致使賬戶數據被篡改,在短短半小時內,該賬戶里8 100萬美元不翼而飛;2020年6月,美國東海岸遭到了持續的分布式網絡攻擊,導致整個東海岸電信、移動通信運營商集體癱瘓,波及到美國銀行、大通銀行、谷歌公司等數百家企業;2016雅虎公司遭遇網絡攻擊,導致5億多的用戶資料被竊取。金融服務的智能化和數字化解決方案,從反面擴大了金融系統被網絡攻擊的范圍及切入方式[7]。隨著金融科技應用范圍的拓寬,對編程接口、云計算交互技術等依賴度不斷加深,甚至成為很多金融業務的核心技術框架,從而使得金融機構的業務系統更容易遭到網絡的攻擊。在這樣的情況下,網絡安全風險已經成為監管部門必須重視的議題,亟待提升監管能力來加強應對。
3.技術風險
技術風險指的是金融科技所依賴的底層技術本身具有一定的應用風險。數字技術在金融行業的廣泛運用,在提升交易效率及降低成本的同時也會對金融穩定帶來巨大風險。例如,云計算技術存在的主要風險包括參數配置錯誤、應用軟件漏洞、基礎設施故障等。如果出現了這方面的技術風險,就可能會使得金融數據自動丟失及信息泄露,甚至會導致金融服務中斷。在數字環境下,如果數據大量泄露,那么消費者隱私權就受到了較大的侵害,也會增加網絡攻擊的風險。還如,智能投顧作為金融算法體系,是算法基于海量數據分析,按照投資者的偏好來推薦投資服務,在這個過程中,如果算法中加入了服務商的某些主觀偏見,就會引起算法歧視,這本質上也是一種技術風險。還例如,在大數據環境下,算法交易系統同樣存在極高的技術風險,如針對算法交易發生的網絡犯罪,不僅會使消費者投資蒙受損失,還加大了消費者投資信息泄露的風險。另外,算法交易系統設計參數及模式的趨同化,同樣也會帶來順周期效應。
4.監管風險
數據、網絡及技術等方面的風險是金融科技發展所產生的新問題,而這些問題之所以會成為問題,就是傳統的監管手段、措施在使用時難以產生預期的效果。監管部門在對金融科技監管前,應明確以下幾個問題:第一,金融科技的發展究竟能夠帶來多大的機遇,會引發哪些具體的風險。事實上,金融科技的發展帶來的機遇是主要的,誘發的風險也是客觀存在的,而且還能減少部分風險的發生。第二,監管科技及其規則體系的建立,對金融科技風險的監管能夠起到多大的作用,或是能夠在多大程度上促進金融創新。第三,監管部門應定期評估自身的監管手段及能力,看其能否符合金融科技發展的步伐,現有的監管原則是否能實現監管部門設定的目標。對于監管機構而言,對金融科技監管既不能采取消極不干預態度,也不能對金融科技的創新過程采取統一的嚴格監管措施。監管部門必須要妥善看待監管方式與監管目標實現的關系,盡量采取前瞻性的監管對策,否則就可能會引發監管套利行為。
二、基于金融科技風險的監管原則轉向
原則是制度模式、機制體系的基礎,監管原則是監管政策體系、制度體系及監管實踐中應貫徹的根本理念。金融監管原則具有動態性,當金融行業發展趨勢改變后,監管原則也應該發生相應的變化。面對金融科技的創新及風險,現有的監管原則應作出適當的調整。
(一)適應性原則
樹立適應性原則是推進監管模式轉型的基礎。面對金融科技帶來的風險,監管部門所采取的方法、措施及手段應隨著外在形勢的變化而改變。換言之,適應性原則要求監管部門采取的方法措施必須靈活應變,不能僵化,也不能“一刀切”。與傳統的金融業務相比,金融科技推進下的金融業務,無論是流程還是模式,均發生了較大的變化,呈現出極強的數字化和智能化趨勢。因此,面對金融科技發展所帶來的創新與風險,相應的監管模式及方法也應發生變化。監管部門應整合現有的技術、資源及創新優勢,大力推進監管科技系統的構建及相關規則的完善,提升監管體系應對金融科技風險的適應能力。
當前,就我國金融監管的政策及法律體系看,關于監管原則的規定是靜態化的,并未考慮到監管原則也應隨外部的形勢變化而變化,未能清晰地考量被監管者的動態變化情況[8]。首先,金融機構所處的外部環境是動態多變的。在數字經濟的推動下,金融業的創新力度不斷加深,金融算法壟斷已經成為一個新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監管機構沒有相應的自由裁量權,就無法應對這一新的形勢,也難以實現真正的風險監管。其次,相關的監管規則具有一定的滯后性。監管規則作為法律規范的一部分,是對過去實踐的總結,難以預料未來的變化。當現有的監管規則無法適應監管形勢的要求時,監管部門也應依據現實情況來調整監管原則。再次,監管機構在行使監管權的過程中對外部信息有較強的依賴性,缺乏應變的能力。如對信用評級機構數據的依賴,如果缺乏自身的專業判斷,就難以建立起有效的監管模式。當前,金融算法等工具中出現的算法歧視、算法趨同、算法綁架等風險廣泛存在,如果監管者不能看到這些變化,就難以應對現有的挑戰。就我國而言,監管部門一直奉行的是“命令-控制型”監管模式,對于金融科技而言效果不佳。如果要減少金融科技使用帶來的風險,保障金融市場的穩定,就必須堅守適應性原則,立足于此來構建動態化、靈活性的監管模式。
(二)包容性原則
金融科技的本質是突破創新,創新對于社會效率、消費者福利等方面的提升是顯著的,但可能也會加大相應的風險。技術推動下的社會變革本身是復雜,風險也是客觀存在的,人們不能總是通過事先設定好的規范或原則來判斷他人行為是否合理合法。在變動不居的社會中,任何對未來世界的探索均可能會有益處,人們對新事物應持包容態度。金融科技毫無疑問是金融行業發展的創新探索,監管部門對于金融科技推動下帶來的金融革新也應持包容態度。但是包容不等于放任,必須有合理的限度。正如有學者所言,包容的目的是使得有責任的行為可能實現[9]。在金融監管中,堅持包容性原則是要求監管部門在監管活動中需要貫徹金融包容的價值趨向,將包容性原則作為一項監管的基本原則,并以此來提升金融包容的水平,提升金融發展的普惠效應。2015年7月,央行等10部門聯合印發的《關于促進互聯網金融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中對互聯網金融的發展模式、結構等均予以肯定,這實際上就是一種包容性態度。再如,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FCA)、英國政府創新中心(IH)等推出的“監管沙盒”機制,也是監管包容性原則的具體體現。
(三)實驗性原則
實驗性原則要求監管機構在出臺一項新的監管措施之前,可先在一個可控的環境里對金融創新進行近距離的觀察,判斷和分析金融帶來的效果,并合理評估創新帶來的收益及風險,從而基于“風險-收益”的比較來調整相應的監管措施,保持監管措施的動態變化。本質而言,實驗性原則是一種試錯原則,就是通過不斷的試錯來確保監管措施的有效和監管目標的實現,實驗性原則因環境可控并不會引起系統性風險。
當下流行的“監管沙盒”就是基于實驗性原則而進行的監管制度創新體現。通過設定相應的監管環境及范圍,允許進入沙盒范圍內的金融企業在相對安全及寬松的環境中對相關產品、服務、商業應用模式等進行創新及探索,不會因為創新而導致不利后果。本質而言,監管沙盒機制就是在較為完善的消費者保障機制情況下,對進入沙盒測試的金融企業采取部分監管豁免,允許其在真實環境中測試其創新的具體效果。[10]目前,我國針對金融科技創新、直播帶貨等行業啟動了沙盒監管的試點工作。如在金融科技創新領域,2020年1月,中國人民銀行確立了首批試點企業,截至2020年底,試點范圍已經覆蓋至北京、上海等9個地區,涉及到60多個金融科技創新領域。整體而言,倡導實驗性原則,首先,應明確沙盒監管的主體,設立專門的審核部門,確定好進入沙盒的企業名單;其次,應明確進入沙盒測試的具體條件、目標、標準等;再次,要與入圍金融企業簽訂監管合約,明確各自的權責范圍;最后,建立信息共享機制和消費者權益保護措施,在監管松綁的情況下,應如何保障消費權利,同時確保消費者、監管部門、金融企業之間的信息暢通和共享,以更好地平衡各方訴求。
(四)協同性原則
面對金融科技發展所帶來的風險問題,各國的監管體制不同,協同機制的模式也有所不同。特別是金融科技帶動了金融行業的跨國發展,國家間、國家與國際組織之間、國內監管部門之間如何加強多方協同是關鍵,否則將會引發監管競次問題,誘發監管風險。不論在哪種監管體制中,監管權的分配及配置方式,是決定監管成效的根本問題。
協同性原則要求不同層次、不同區域、不同類型的監管機構能夠在監管過程中保持溝通和協調。這一要求既包括一國或一地區內監管機構的協同,也包括國家間、地區間監管機構的協同,以及各國監管部門與相關國際組織之間的協同;同時還要求監管機構與金融企業之間能夠保持溝通。通常而言,國內或地區之間的監管機構協同較為容易處理。數字經濟的推動,金融的跨國化和數字化,使得金融科技風險會在不同國家和地區之間蔓延及影響,因此,各國不同監管部門之間建立協同監管機制,構筑統一監管標準,建立信息共享平臺,對金融科技監管及促進金融創新具有現實意義。當前,國家之間、國家與國際組織之間的監管協同正在有序推進,就雙邊層面看,部分國家的監管機構之間簽訂了監管合作協議,確立了應對金融科技的共享原則和機制。如澳大利亞監管機構分別與英國、印尼、新加坡、加拿大、開曼群島等國家或地區的監管部門簽訂了雙邊合作協議。就多邊層面看,國際金融組織如國家政權委員會、巴塞爾銀行監督委員會、支付和市場基礎設施委員會、金融穩定委員會正在制定相應的監管原則、標準,試圖加強各方的監管協同。還如,金融特別行動工作組(FATF)于2019年5月發布了“全球數字身份指南”,針對受監管實體的反洗錢、資助恐怖主義等確立了相應的協同標準;另外,每年2月、6月和10月審議洗錢和恐怖融資“高風險國家和地區”及“應加強監控的國家和地區”改進反洗錢和反恐怖融資的進展情況,會后公布名單。就全球金融科技監管現狀看,因各國的監管政策、體制、標準差異較大,相關數據的界定、保護和利用等方面也缺乏統一的標準,技術的進步會滋生更多的套利空間,數字化的金融產品及服務也不是局限于一國之內,需要在國際層面加強協同。
三、基于金融科技風險的監管模式構建
傳統意義上的金融監管是以銀行業為中心打造起來的“命令-控制型”模式。這一模式存在兩個問題:一是這種模式體現了靜態、單向度的監管趨向,行政手段居于中心地位,容易出現監管的空白地帶;二是這種模式是以人工監管為主,技術的作用處于次要位置。[11]在金融科技的推動下,數字技術日漸主導金融行業,金融服務及市場的數字化、智能化趨勢突出,客觀上也要求監管部門必須建立以技術為中心的監管方案。
(一)監管科技的內涵及應用范圍
監管科技指的是監管部門將數字技術應用到監管執法過程中的體系,即是推進監管過程、監管方式數字化、智能化的系統。換言之,監管科技是以數字技術為核心構建的智能化監管模式,是適應性原則的重要體現,也是應對金融科技風險的重要模式,是未來金融監管體制機制轉型的基礎。監管科技的出現是技術改變監管的典型方式,對于提升金融科技風險的識別能力,即時理解金融創新的要求,明確金融交易的壟斷、欺詐等問題具有重要價值。監管科技本質是金融科技的對應體系,所依托的云計算、人工智能、大數據等技術手段能夠為其提供適應性、實驗性監管提供支持,也能夠為監管部門之間的協同提供支持[12]。監管科技的應用在我國處于起步階段,相關的理論研究也不多,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監管科技的發展。因此,在數字經濟背景下,推動監管科技的發展及相關規則構建,對于防范金融科技風險具有極大的意義。
監管科技能夠有效應用的關鍵在于技術。數字技術在金融監管機制中的應用,可以有效提升監管的數字化水平,對于優化金融監管決策具有實際意義。具體而言:第一,人工智能、自我學習及其他的自動化分析技術可以提升監管的效率。人工智能通過自主學習及其構建的算法系統可以有效地提升數據分析和處理能力,使得一些零散的、質量不高的數據成為有價值的信息,依照這些信息可以建立有效的監管模型。第二,加密技術的不斷進步推動了數據共享的安全和快捷。當前,安全多方計算技術(SMCT)和數據存儲單元安全技術(DSCS)作為最新的加密技術,能夠在有效保護消費者隱私的情況下,實現信息共享,提升金融機構的信息披露效果。第三,區塊鏈及其他的分布記賬技術能夠確保各類支付系統、交易平臺實現信息共享,當這類技術與生物認證結合在一起,可以提升識別消費者的效率,有效降低交易成本和信息成本。第四,應用編程接口(A-PIS)可以有效實現各類監管科技系統之間的互聯互通及資源共享。
正是因為監管科技的應用具備諸多的優勢,其在實踐中的應用領域是較為廣泛的。具體而言:第一,監管科技可以有效識別某些可疑交易。通過運用數字技術,加大數據處理分析力度,進而有效鎖定消費者身份,對于某些可疑交易能夠快速識別。2019年4月,FATF發布的《中國反洗錢和反恐融資互評報告》中指出,經過與中國上海、深圳、北京3個地區100多家中資、外資金融機構及900多名工作人員的現場訪談,以及系統查閱,中國在識別洗錢及恐怖主義融資等方面取得了積極進展,特別是大數據技術的應用有效提升識別效率方面,并以此建立了完整的大數據識別分析系統。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正在使用新型的專題建模及集群分析技術來識別證券交易的一場情況。監管科技的應用可以較好地解決傳統識別手段的成本高、效果不佳的困局,有助于更好地掌握市場交易信息,特別是能夠提升反洗錢的效率。第二,監管科技應用能夠更好地保障網絡安全。金融科技的發展推進了金融業的數字化和智能化轉型,使得金融業面臨的外部環境更加復雜,黑客攻擊及其他的網絡犯罪、信用欺詐及盜竊等行為愈加突出,網絡安全是金融數字化發展面臨最大的問題之一。監管科技是金融科技的監管者,能夠有效識別各類網絡安全風險。第三,監管科技可以更好地優化宏觀審慎監管政策。科學有效的宏觀審慎監管政策的制定,需要監管部門廣泛地分析和使用海量數據,對相關風險模型進行判斷和分析,總結相應的監管方式,為制定合適的監管政策奠定基礎[13]。例如,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FCA)正利用監管科技加強監管政策建模分析,利用大數據實施分析工具來強化風險評估,從而提升監管科技的自動化水平。澳大利亞證券投資委員會(ASIC)正在構建監管科技系統,該系統的主要職能是:養老金投資風險分析及交易狀態識別;智能投顧學習文件分析;實時監控投資經理的社交媒體;識別業務主體之間的關系,監控市場及圖表工具;等等。
(二)監管科技應用的核心問題
1.數據標準的統一
數據標準指的是如何定義、表示或交換數據的協議。推進數據標準的統一,一方面可以提升數據質量,為監管部門了解金融企業的創新行為提供基礎;另一方面推動數據有效共享,解決金融監管“碎片化”問題。
當前,我國金融數據存在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第一,數據缺口較大。數據缺口并不是指缺少數據,而是監管部門對數據背后信息的需求與現有金融企業微觀數據統計體系之間的矛盾。在不同的監管體系中,即便是按照相同的統計指標,因數據標準不統一、格式的差異,導致數據整合難度加大及降低數據的可用性,最終會使得各類監管科技應用方案之間缺乏互通性[14]。除此之外,監管科技的應用方案因為數據標準難以統一,導致其得出的分析結論也不盡相同,從而影響監管的有效性。第二,數據的機器可讀性不足。現有的金融微觀數據部分存在機器的可讀性不足問題,從而限制了智能化信息工具的使用范圍,導致金融監管職能依賴于人工操作。人工操作不僅成本較高且效率低,而且還容易出錯。總體看,數據標準的不統一,影響金融監管部門跨區域、跨行業采集數據的效果。同時,盡管部分國家就金融監管的國際合作達成了一致,但因數據標準的不統一,使得各國對于相關的監管概念及使用模式界定存在較大的差異。最重要的挑戰在于:因為各國金融發展水平特別是數字化水平的差異,加之法律規范的不一致,要開發出能夠適合于各國金融監管共同需求的技術方案是極為困難的。由此而言,在推進監管科技應用時,應統一數據標準,建立標準化的數據庫及共享機制,提升監管科技的實施效果。當前,統一數據格式、定義、應用接口程序(APIs)、傳輸協議等方面是提升監管科技協同效應,降低監管成本及提升監管效率的重要方式。
2.數據共享范圍的擴大
當前,數據難以共享不僅存在于監管部門之間,也存在于監管部門與金融企業之間。正因為數據無法共享,導致監管空白增多,引發監管套利行為,還會誘發金融風險。造成數據無法共享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如人為因素、法律法規的不健全、數據標準不統一、監管標準不統一等等。另外,部分金融科技企業特別是跨國金融科技企業利用自身的市場壟斷地位,大范圍獨占數據,基于商業秘密和知識產權保護,不愿意推進數據共享,特別是在橫向競爭中尤其突出,使得數據“孤島化”問題嚴重。在監管科技應用過程中,應借助于數字技術,推動數據共享平臺的建立,確保數據能夠在監管部門之間、監管部門與金融企業之間實現共享。
3.反監管科技的防范
目前,金融企業的數字化、跨國化、集團化趨勢比較明顯,這一變化不僅加大了監管難度,也使得監管方式更加復雜。一方面,金融企業依賴于復雜的數學模型進行合規管理及風險控制,使得風險及合規管理數字化傾向明顯。另一方面,金融企業的技術決策對算法具有較強的依賴性,算法決策的依據、程序并不透明,使得監管部門無法了解算法決策的過程。此時,金融企業因在數據、技術等方面具有優勢,如果技術運用不當,就會產生較大的違法性。而有些金融企業只是為了遵守法律的最低限度,通過算法來對抗監管目標,強化對監管科技的反擊。這種反監管科技的行為,不僅無法提升金融企業的治理水平和道德水準,反而為其追逐不法利益披上合法的外衣[15]。可見,技術應用追求形式上的合法是遠遠不夠的,技術本身無法遏制金融企業的不道德行為。如果金融企業追求的技術創新是為了削弱監管目標的實現,這類創新的技術毫無疑問是需要改進的。因此,監管科技在使用過程中,應當警惕金融企業技術的反監管屬性。
4.算法陷阱的防范
金融行業已經進入了算法主導的時代,無論是信貸、股票還是證券投資,每一筆交易均是借助于算法系統來完成的。算法技術的進步,改變了金融業的服務形態,大大擴充了金融產品的覆蓋范圍,在一定程度上承擔著制度的調整功能。監管科技與金融算法是相對而言,作為技術系統,其同樣存在一定的陷阱,在加強監管科技應用時,應注意防范。
第一,技術的政治屬性。技術的創新源自于社會關系的變化,反過來技術同樣也會重塑社會關系。從這個角度而言,技術具有政治屬性。首先,任何技術的創新或依托于技術創新產品的發明,均可以成為解決社會事務的辦法;其次,技術系統內本身含有政治規則,與社會秩序相容。隨著人們對技術適應能力的增強,生活習慣、心理狀態甚至是身份均可能會發生改變。盡管技術帶有政治屬性,并不意味著技術中就帶有某種惡意。在多數情況,技術架構可以預設,可以為社會公共利益服務。監管科技作為監管部門應對金融科技風險的技術系統,為技術的政治屬性提供了新的例證。監管科技的算法設計目標通常并無政治屬性,但是算法程序可能會含有某種偏見,體現了設計者的價值觀,或是體現了某個群體的利益。
第二,技術的非中立屬性。一方面,監管科技本身具有強大的功能,可以按照監管部門的要求來實現定制化設計,在應對某些監管需求時,具有較強的靈活性,這無疑可以大大提升監管的透明化。另一方面,監管科技也無法做到完全的中立。首先,監管科技作為技術系統,技術語言轉化為政策語言,可能會形成某些偏差。其次,技術的價值也并非完全中立,技術形成的過程中會嵌入創新者的價值理念,或是帶有某種偏見。最后,技術雖然能夠防范風險,但也會引發其他風險。如監管科技的算法設計者通過代碼來解釋監管者的意圖,程序員是否能夠完全理解監管政策及規則的原意值得懷疑;程序的內在偏見或自動化偏見,可能會阻礙監管者的判斷;等等。
第三,技術影響的體系性。如果監管科技算法系統隱藏某種偏見,由此產生的缺陷是難以修復的。雖然算法的設計者認為技術系統可以按照監管部門的特定要求來對其代碼進行調整或改變,但是算法系統一旦形成,靈活性基本上消失,特別是自主學習算法的出現更是如此[16]。自主學習算法具備了自主學習、思考和分析的能力,本質上是通過大數據來訓練大智能,其可以通過自主識別復雜非線性數據建立更加精準的風險分析模型,最終使得算法能夠實現自我調整,實現動態優化選擇。自主學習算法通過調整技術及模型的適用方式,從而整體上提升了技術的體系性影響。
四、金融科技風險背景下監管轉型的具體路徑
技術創新在拓寬人們生活空間的同時,也開拓出新的治理領域,進而導致新的社會關系處于法律規制的空白狀態。正如有學者所言,人類歷史上的每種技術進步,或是新技術結構塑造,均會推動人類生活方式的改變[17]。技術進步不是簡單的重構法律權利義務關系,而且也會改變權力配置及運行的方式,技術在本質上是以權利和權力運行為基礎的規范體系。監管科技的轉型路徑,應立足于技術本身,按照制度變遷的需要,通過加強風險防范來推動技術、產業及規則之間的互動,逐步打造智能化、數字化的監管框架,提升金融監管的實效性和針對性。
(一)豐富監管政策及手段體系
1.推進監管政策體系的多樣性
在監管科技發展過程中,監管部門應注重監管效能及針對性的提升,避免采取簡單的“一刀切”模式。對于新型的金融科技企業,如果監管部門對其施加嚴格的監管措施,在很大程度上會阻礙其創新開拓,按照包容性原則,采取多樣化的政策措施,可以更好地實現監管目標。具體而言:第一,不予監管。監管部門針對金融科技創新的態勢及金融企業的實際發展狀況,在認真評估其金融風險的基礎上,對于金融創新行為采取不干預的措施,保障其充分發展。第二,包容性監管。在既有的法律及政策體系下,監管主體通過監管科技系統,針對具體企業存在的風險,實施個性化監管。在監管過程中,可以采取更加彈性的方式。第三,優化現有的監管規則。基于金融創新的實際情況,監管部門應定時修改監管規則,或是按照一般的監管原則實施監管。
2.提升監管手段的技術性
監管科技本質就是技術監管系統,是以技術標準和代碼協議為框架,以技術為中心用于約束被監管者行為的體系。從這個角度看,監管科技是數字化的監管機制,在一定程度上具備法律治理的功能,但技術治理與法律治理也不完全相同,還是有一定區分的。具體而言:第一,監管科技中的技術規則既要符合技術規范的要求,也應符合法律規則的要求。如監管科技的算法設計必須符合監管規則的本意,監管規則的具體內容也是通過代碼的形式轉變成為機器可讀的語言,如此才能在推進監管智能化和數字化基礎上實現監管部門所設定的目標。第二,法律治理具有透明性,而監管科技中的技術代碼及算法體系不具有透明性,很難被專業人士以外的人所掌握。監管科技中的技術規范是以代碼的形式呈現的,具有穩定、無形的特質,完全可以避開法律治理的程序要求[18]。第三,技術治理和法律治理在監管科技中的價值趨向是一致的,可能是來自于監管部門的設定,也可能是來自于金融企業的訴求。因此,為了更好地發揮監管科技的技術治理效應,防范技術治理的風險,首先,應強化監管算法運行的透明度,提升算法的可解釋性及監管決策透明度;其次,可以建立技術治理審查制度,因技術治理能夠在很大程度上改變監管的運作模式,也可能會侵犯到被監管者的權利,應建立相應的專家審查機制,對監管算法決策進行監督。如德國設立的算法顧問制度可以借鑒,防止技術治理中產生的歧視。
3.選擇合適的監管時機
從金融監管的實踐看,監管部門何時介入金融創新過程始終是個難題。存在這一問題的原因就在于,監管主體本身存在技術上的滯后性,無法及時獲取金融創新的全部信息。監管科技的發展就是為了提升監管主體的技術能力,如果監管科技介入過早,可能會扼殺創新,或是金融創新尚未形成具體的市場影響力,導致監管科技資源的浪費。因此,在監管科技推進過程中,應按照實驗性原則,監管部門加強與金融企業的溝通,選擇合適的時機,不宜采取運動時的監管模式。
(二)構建實驗性的監管制度
發端于英國的監管沙盒就是實驗性監管模式的體現,通過構建沙盒,監管部門可以對金融創新進行測試,進而獲得最新的監管經驗。我國作為數字經濟大國,金融業態及模式創新范圍不斷拓寬,監管部門應結合我國金融科技發展的現狀,按照實驗性原則,建立實驗性監管制度。具體而言:第一,確立進入監管沙盒的測試條件。即申請進入的金融企業推動的金融創新必須是真正的技術創新,且有利于市場穩定和維護消費者權益;申請者的項目創新方案已經進入了實質性開發階段;申請者應遵守金融法律法規及相應的監管規則;申請企業應建立起創新項目風險防控措施。第二,加強對金融創新項目的技術評估。監管機構應評估申請企業是否需要進入沙盒測試,評估其技術、服務或模式創新是否符合現行的監管法律法規。加強技術評估的目的在于確立那些金融企業的項目是否屬于真正的創新,從而最大限度降低監管成本。第三,沙盒測試應加強監管協同。金融科技的快速發展,在不斷打破金融業態的限制,推進各類金融業態的融合。因此,針對沙盒監管,監管部門應廣泛收集相關信息,在成熟的條件下可將相關經驗推廣到其他領域,擴大沙盒監管經驗的適用范圍。第四,做好信息披露工作。推進沙盒監管的關鍵在于建立完整、全面、快速的信息披露機制,監管部門對于進入沙盒測試的金融企業“放松監管”的所有細節及相關內容,均應該準確、全面地予以披露[19]。通過信息披露能夠保障市場競爭的公平性,有助于防范系統性風險。第五,保障金融企業之間的公平競爭。傳統的金融企業遵守現行監管規則,入圍沙盒測試的企業無需遵守現行監管規則,這會導致競爭的不公平。因此,在構建沙盒監管制度時,監管部門如何保障進入沙盒和未進入沙盒企業之間的公平競爭是極為重要的。否則,銀行、證券公司、基金公司、保險公司、資產管理公司等可能面臨創新力不足的問題。此時,監管機構應將沙盒監管和其他監管方式進行結合,并為未進入沙盒的金融企業提供適當的創新激勵,使得進入沙盒和未進入沙盒的金融企業在產品或服務創新過程中能夠實現平等受益。
針對金融科技發展的實驗監管在我國已經穩步推進,為監管科技系統的構建提供了強有力的實踐支撐。目前,中國農業銀行的微捷貸產品項目、百信銀行的AI-Bank Inside產品項目、中國銀聯聯合小米科技、京東科技推出的POS創新項目等6個項目已經取得了明顯的測試成效。因此,在構建實驗性監管制度過程中,應及時總結測試項目的經驗及存在的風險,穩妥推動實驗性監管模式的形成。
(三)構建智能化監管制度
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快速發展,通過建立人工智能為核心的監管科技可以按照監管規則的要求接入被監管者金融科技系統的后臺,實現對被監管者的實時監管,由此不僅避免了傳統監管的人力不足問題,還大大提升監管的數字化水平。目前,中國證監會搭建的監管科技系統1.0版基本完成,從2020年12月開始,正在華夏、華商、匯安、天弘等6家公募基金公司開展初步試點。人工智能可以通過規則推理、案例推理、模糊推理等形式來促進監管科技的運行,進而加強金融科技風險的識別能力。監管科技的智能化發展是針對金融科技監管的新思路,在構建過程中應注重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第一,監管過程的自動化。在監管科技構建中應依托于大數據、人工智能、自主學習等關鍵技術,實現金融監管的實時化,通過監管科技系統與金融科技企業的后臺實現互通,可快速識別某些可疑交易行為,能夠大大提升監管的效率。第二,保持監管的彈性。監管科技在對金融創新實時監管過程中,既不能過度放縱,無所作為,也不能過于嚴苛,而是應按照金融企業的市場交易狀況保持適當的彈性,既能夠維持金融穩定,還能為金融企業創新提供足夠的動力支持。第三,監管過程的數字化。監管科技的運作基礎是數據,大數據技術的更新迭代及廣泛應用能夠提升監管的數字化水平。監管科技依靠海量的數據及共享機制,使得實時化的監管過程能夠對可疑交易增加精準、詳細的記錄,再通過精確的大數據分析框架,為金融企業風險防范提供相應的措施及建議。
(四)完善監管科技適用的技術規范
監管科技系統的應用需要廣泛的技術支持,這些技術包括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加密技術、區塊鏈、生物識別技術等等。通過這些技術的嵌入后,使得監管科技系統具備風險識別、風險管理、數據分析、數據處理、監管提醒等功能。當然,任何技術的應用必將有自身“黑暗”的一面,如果不對其進行規范也可能會產生新的風險,反而無法起到監管的作用[20]。如監管科技的算法漏洞可能會導致參數配置錯誤,從而引發網絡安全、數據安全等風險,嚴重時還可能會引起黑客攻擊,導致信息泄露或服務中斷,甚至會危及國家整體金融安全。由此而言,完善統一的技術標準是提升監管科技技術系統應用能力的前提條件。可將監管科技系統劃分為物理、網絡、主機、數據、計算、應用等幾個層面,在每個層面搭建相應的基礎、管理、技術安全等標準及規范,通過推動監管規則與技術治理的結合,構建監管科技平臺或政策工具,將監管措施及政策轉化為數字化的系統接口,提升監管的效能。另外,在監管科技系統技術規范統一的過程中,也應按照“以人為本”的原則,加強科技倫理對監管科技及其技術基礎的規制和約束,最大限度防止技術的異化。
(五)完善監管科技應用的協同機制
監管科技的有效推進,除了需要技術規范統一之外,還應該加強頂層設計,需要監管部門、金融企業、技術供應商、消費者之間實現順暢溝通,從技術、數據、平臺、設施等方面來完善監管科技系統。當前,在監管科技系統構建及應用過程中,不僅監管部門之間,如央行與銀保監會、證監會缺乏溝通,未能建立統一的技術標準體系,而且金融企業的參與度也不足。監管科技系統的構建及應用需要監管部門、技術提供商、金融企業之間保持相應的交流,并建立常規化的交流平臺。監管部門具有規則意識和問題導向,金融企業具有產品意識及市場導向,通過發揮各自的優勢,加強對話合作,才能夠解決金融科技發展中存在的問題。同時,我國很多的金融企業特別是傳統金融企業缺乏完整的數據體系,對數據的分類也存在問題;而監管部門較為落后的信息管理系統也導致監管效率低下;分業監管體制使得監管手段缺少多樣性、監管機制“碎片化”,導致技術提供商、金融企業、監管部門之間無法就監管科技系統解決方案達成一致[21]。基于此,監管部門應與技術提供商、金融企業加強溝通,建立協同機制,構建統一化、標準化的監管解決方案,為監管科技系統的研發提供完善的技術及設計標準,盡快推進監管科技系統的出臺及應用。另外,在必要時,還可以由國務院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作為協調機構,與央行、銀保監會、證監會及金融企業、技術提供商之間加強溝通,分析監管科技系統應用的方式及風險,建立各方對話的協同機制,擴大監管科技的使用范圍。
五、結語
金融科技作為數字經濟背景下突破性的金融創新,不僅能夠重構金融中介體系,還能夠推進金融商業應用模式的創新及金融服務效率的提升。金融科技發展同樣存在較大的風險,主要有數據安全風險、網絡安全風險、技術風險和監管風險。鑒于金融科技發展中存在的風險,應推進監管的原則及模式轉型。就監管原則轉向而言,要樹立適應性原則、倡導包容性和實驗性原則、加強協同性原則;就監管模式的轉型而言,應加強監管科技的應用,明確監管科技的適用范圍,并推進數據標準統一、擴大數據共享范圍、警惕反監管科技、防范技術陷阱等。在監管科技構建及應用過程中,本文的研究結論如下:豐富監管政策及手段體系;構建實驗性和智能性監管制度;完善監管科技適用的技術規范及協同機制。本文的研究是對金融科技風險下監管轉型的探索,金融科技及監管科技是數字化背景下金融業發展的新問題,期待更多的業界及學界人士關注。
基金項目:河南省軟科學研究計劃項目《“一帶一路”背景下河南農產品跨境電商金融系統構建研究》(182400410365)。
作者簡介:李瑛(1980— ),女,河南原陽人,博士,河南財政金融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國際貿易與對外投資。DOI: 10.13253/j.cnki.ddjjgl.2022.0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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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 Ying
(Henan Finance University, Zhengzhou 450001,China)
Abstract:? Financial technology is a new direction of financial industry development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digital economy. Fintech can promote the reconstruction of financial intermediary institutions, the innovation of financial business application mode and the improvement of financial service efficiency, which is essentially a breakthrough innovation in the financial industry. Firstly,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risks of data security, network security, technology, and supervision in the development of financial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econdly, based on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fintech, regulation principles should be shifted towards adaptability, inclusiveness, experimentation and collaboration. In addition, defining the scope of regulatory technology based on the transformation of principles, the unification of data standards and the expansion of data sharing scope should be gradually promoted to prevent the trend of “anti-regulatory technology” and technical traps. Finally,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and application of regulatio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China should enrich the regulatory policy and means, establish experimental and inclusive regulatory system, as well as improve the technical standards and coordination mechanism of regulatory science and technology.
Key words:financial technology; regulation technology; principle of regulation; financial innovation; data standard
(責任編輯:蔡曉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