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逆境之痛

◎ 陳文茜

星云法師幼時家境貧困，母親忍痛含淚把他送進廟里。在揚州的寺廟待了一段時間，師父把年幼的星云帶至南京，交給一名大和尚，并告訴星云：“這里才是你習佛的好地方。”

師父剛走，大和尚即開始考問星云：“你為何來此地？”星云答：“我師父叫我來的。”大和尚將他一陣藤條鞭打，怒斥：“一個習佛的人沒有自己的歸心，師父叫你來，你就來嗎？”接著大和尚又問，“你為何來此地？”星云想了一會兒，改口答：“我自己想來這里習佛。”大和尚藤鞭落得力更大，罵：“出家人，豈可說謊！”大和尚再問，“你為何來此地？”星云想，第一次答案不對，第二次也錯，于是沉口氣回：“我師父叫我來，我自己也想習佛，因此來了此地。”藤鞭垂落數十下，打得星云痛不欲生，滿地打滾，大和尚斥：“如此幼小，竟如此滑頭！”

當天夜里，滿身是傷的星云想不透疼愛自己的師父為何把他帶到這個如地獄般的地方。想起媽媽告別時的眼淚，他忍不住放聲大哭。突然，大和尚推門進來，星云嚇得跪在地上。大和尚與下午初見面時表情截然不同，滿臉慈祥，帶著藥，來為星云涂傷。他告訴星云：“孩子，你下午說的，沒有一句話是錯的……我教你的這門功課叫逆境。什么是逆境？就是生命無常。你遇到了困苦、災難、不平、劫殺、死亡……那都是命運。不因為你做對了什么，就可以逃開；不因為你做錯了什么，才受到懲罰。接受逆境，才能克服命運帶給你的痛苦。”

星云大師將此經歷寫出，我讀后至今難忘。我們太執著于相信命運的公平，也太執著于自己的得失。我們經常看到“生命無常”四個字，卻從未真正體會其中的深奧道理。人那么有情，那么篤定，那么慷慨，卻又對命運那么苛求。人的世界，最缺的是豁達——豁達地與命運相處。

現在每天早晨，我都提醒自己，生命短暫而美好，沒時間糾結，沒時間計較。每個人每天都可能遇上煩心的事情，但心若不動，風又奈何？你若不傷，歲月無恙。此時所謂快樂，絕非因名利或身份，就是信手拈來：給蔬菜，一點點眷戀；給窗戶，一點點盼望；給當季的食材，一點點溫柔；給不起眼的陽臺，一點點花樣年華；給平凡的日子，一點點點綴。

一直沒有遇見過逆境的人，所謂“人生勝利組”的人，愈到生命盡頭，會活得愈危險。一個人一生都是順境，他如何接受死亡？如何接受消逝？如何接受無我？多半在晚年時，他只能恐懼地活著。你以為腳踩的是地獄，其實是天堂的倒影；而我唇角的皺紋，其實是智慧的積累。

（一米陽光摘自《大同晚報》 圖/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