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地聽著

◎ 樊秀峰

鄉村是寧靜而安詳的。沉浸在鄉村的寧靜里，可以安詳地聽雨，聽雪，聽水，聽鳥鳴，聽蛙聲……

一下雨就知道了，即便雨沒落在身上，也能聽見外面的雨聲。先是“啪嗒”“啪嗒”，一滴滴地落在樹葉上，落在地上，落在院子里的盆子、水桶等器物上。下大了，就變成“噼里啪啦”；再大些，就成了一個聲音，像刮大風一樣。

聽雨要倚在窗前、待在廊檐下、坐在屋子里才有趣，是一種欣賞才行。如果沒有欣賞，就會失去悠閑而愉快的情調，失去內心的寧靜，只會覺得無聊、單調與枯燥。

汪曾祺是個很好玩的人，跟天真調皮的孩子一樣。一次，外邊正在下雨，他用兩手捂住耳朵，又忽然放開，耳朵里“嗚——哇，嗚——哇”……他在聽雨玩兒。

聽雨枕上，最堪入眠。淅淅瀝瀝的雨滴敲打著窗欞，有一搭無一搭地聽著，發一發呆，不知不覺中入眠，何等享受。

除去聽雨，還可聽雪。冬天下雪才有意思。小雪怡情，大雪壯懷。不管雪大還是雪小，都好。

雪花紛紛揚揚，在天空飛舞，然后輕輕地落在地上，發出簌簌的聲響。的確聽到過雪。一次，傍晚在老家院子里，萬籟俱寂中，無意間聽到了落雪的聲音，像是最親密的喁喁私語。除非是詩人或小孩子，誰會有心思去諦聽，誰又能聽得到落雪呢？一個人，心里不清凈、不安靜，心不在焉，便聽不到落雪的聲音。

初落雪時，特別是那種叫作“霰”的雪糝兒，能聽到落地時彈跳起來的沙沙的聲響。再往后，等地上有了積雪，雪厚了的時候，就好像給雪花鋪上了軟軟的毯子，雪花落在上面，聲音就更細小，不凝神細聽，就聽不到了。

雪花紛紛揚揚，自是一種熱鬧。四周靜悄悄的鄉村之夜，反倒尤具靜謐從容的魅力。

其實，雨雪飄飛，最終總會變成一滴清水。

小時候，見過小溪與淺河，或從村南流過的蒲蓮河，或從村北穿過的金河，還有姥娘村里的那條洨河……河都不大，河床不寬廣，水流也平靜、緩慢，假如遇到拐彎，流過一片鵝卵石，鉆入橋洞子時，或有小魚蹦起來又落下時，河里就會激起來波浪，發出細碎的聲響。畢竟，流水的聲音是親和的。

后來，到過滹沱河、灤河、黃河與長江……聽過更多性情各異的水聲。無論大江大河，還是小溪細流，流水聲總在默默地撫慰著每個人的耳朵，熨帖著每顆敏感靈動的心。

有了清越的水聲，明媚的鳥鳴與蛙聲早已唱響耳邊了。

村里長滿大樹，鳥兒更多，比如麻雀、斑鳩、啄木鳥與烏鴉……它們各有不同的歌喉和旋律，叫聲有的清脆，有的婉轉，有的短促，有的悠長，聽來無不悅耳動情，正如梁實秋先生所說：“圓潤而不覺其單調，有時候是獨奏，有時候是合唱，簡直是一派和諧的交響樂。”

村子里，田野里，樹林子里……常聽到與眾不同的鳥鳴，尤其是春天的早晨。鳥兒們最不會辜負任何一段時光。春回大地，鳥鳴無論如何也抑制不住，時令等于命令，就像草要變綠，樹要發芽，那么合情合理、自然而然。

鳥鳴，是鳥用生命與靈魂在歡唱，更是一種熱鬧的寂靜。聽聽大自然的鳥鳴，愉悅的不僅僅是耳朵，更可滋潤每一方心田。

還有蛙聲呢。暮春，村邊池塘終于熱鬧起來。這些細節最容易讓人想起山鄉窄街與河塘明月。

天氣轉暖，微風輕吹，小河邊、池塘里忽然傳來了蛙鳴。先是試探著，東一聲，西一聲。隨后，漸漸熱鬧了起來，此起彼伏，前呼后應。過不多久，水里就開始游動著墨點兒似的小蝌蚪了。它們一群群的，互相擁擠著，笨笨地搖頭擺尾。雨后，蛙聲如雨如潮，響成一片，是一年中最為歡暢的時候。小蝌蚪已經長大，加入蛙聲大合唱。一聽到蛙聲，孩子們就會笑鬧著喊：“咕兒呱，咕兒呱，蛤蟆打架。”宋詞里說：“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這該是最樸素、最溫馨的一幕鄉村場景吧。

（潘燁摘自《河北日報》2021年12月3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