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燕

剛過完年,小城街道上的小吃攤就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早早站立在略顯冷清的街道等候光顧。還沒脫九的天氣,看看攤位玻璃上紅色的刻字“搟面皮、蒸面皮”,不禁打寒顫。父親勇氣可嘉,對母親說:“過年大魚大肉吃得膩味了,咱吃點蒸面皮。”說是邀請,其實早做好了兩人同吃蒸面皮的打算。一旁的母親卻不愿同頻而“唱反調”:“冷得跟啥一樣,要吃,打包回去吃。”父親則不買賬,說:“你看你,請你吃個蒸面皮,你都不配合……”母親這才極不情愿地順了父親的心。
他們一起逛街的次數屈指可數。父親喜歡吃小吃、零食,而母親則覺得在大街上吃飯怪異。父親就喜歡熙熙攘攘的市井味。母親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原本不大的眼睛一下子擠在了一起。坐在父親身邊,跟著吃起蒸面皮。
“我就喜歡吃蒸的,勁道,柔軟,能嘗到面香味。”跟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他,對從土地里長出來的東西感到特別親切,心里特別踏實。他們坐在一起吃面皮,進城帶孫子的同村老人撞見了,還開玩笑:“哎呀,今個老兩口還學會享受了么。”“你掌柜的難得今天把你領著吃碗蒸面皮。”母親右手拿著筷子,回答別人時一臉掩飾不住的笑容。一旁的父親比母親笑得更燦爛。
“你還別說,懶面皮比洗的好吃。”人稱“面皮西施”的母親對碗里的面皮做出客觀評價。父親打趣道:“這結論,你最有發言權。”
面皮攤子上人不多,老板也湊上來搭訕:“老姨,聽你這口氣,你在家做的是洗面皮。”父親不等母親答話,搶先一步回應道:“小伙子,你姨賣了多年的面皮,就這,還吃不膩。”小伙子一聽,立刻來了精神,急忙討教:“老姨,你覺得我家的面皮勁道不,調料咋樣?”
母親原本想謙虛一下,心想,現在長江后浪推前浪,顧客的口味也都高了,自己在村上賣面皮,人家在縣城賣,消費群體不一樣,口味定位也不一樣。左側的父親卻不想錯過這個表現的機會,督促母親:“哎,你就別大拿了,人家娃問你哩么,你就大方一下嘛!”
兩碗面皮下肚后,父親從皮夾克內兜里掏錢付賬,小伙子攔住父親:“叔,就算我請你們吃了。”父親擺手說不行:“這不就成了吃白食了。”小伙子急忙補充道:“也不算白食,算是我交學費了。”
飯飽心安,父親從面皮攤旁邊的小巷子進去,母親跟在后面。“掌柜的,你鉆那里面做啥去呀,咱又沒啥買的。”父親答話,腳下依然沒松勁:“就是個超市么,咱進去轉轉,誰還規定不買東西就不讓咱進去?”話還沒說完,兩人的腳已踏進了超市。
超市不很大,也不小,上下四層,分區消費。一樓黃金首飾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積。幾個身穿藍黑色西服的導購見有人上來,眼睛和嘴巴立刻迎上來:“叔,姨,看你想買點啥。”父親架不住幾個導購員的合力引導,帶著母親走向柜臺。
曾有著老縣城漏劃地主身份的父親,大戶人家氣質還有,很想挑一款典雅的首飾送給母親。怎么說,母親嫁給他也有近半個世紀了,按照婚齡稱呼也算得上是金婚了。柜臺里的金,一貴二扎眼;銀,一輕二已有。后來,就相中了瑪瑙。
母親娘家住在新縣城南的山村,曾是沒落地主后代,最后被定為貧農。在那個缺吃少穿的年代,早早嫁出去也是解決口糧的一個途徑。
母親就走了這條路。嫁給幾十里外的父親,小他一輪零一歲。為解決填飽肚皮的問題,也顧不了幾十年后會怎么樣。
受上輩人思想熏陶的母親,自然也就認定“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父親好賴還有個瓦匠手藝,養家糊口沒問題。
一過就是一輩子,吵也吵,鬧也鬧,可最終像被繩子捆綁在一起了一樣,結實得很。
父親向來不喜討價。這次,給母親買了一對手鐲。導購口齒伶俐,成功營銷,還趁著母親高興之時,讓她戴上一只。
我剛好下班路過街口,隔著車窗玻璃,我看到了母親在對面公交車站。我下車奔向她。“你看,好看不?”母親彎著手腕讓我看。順勢一看,一只棕紅色的鐲子戴在她的手腕,直徑合適。母親還悄悄告訴我,父親之所以買一對,是要當傳家寶留給兩個兒媳婦的。這一幕著實讓我吃驚。我四下瞅瞅,不見父親。母親見狀,告訴我父親去公共衛生間了。

父親來了,我抬眼一看,忽覺不認識他了。頭戴一頂黛色平頂禮帽,身穿毛領黑夾克,下身一條灰黑色長褲,配一雙淺灰色休閑鞋。誰見后,第一感覺——他是個講究的人。
我說父親今天好帥。他們站在一起,都笑得像孩子。我往后退了幾步,一聲咔嚓,把這個歡愉的場景定格。送他們上了公交車,我才回家。
母親拿到新手機才熟悉,母親學得快些,已經會微信視頻和看圖片了。我就將那張合影發到母親手機上。第二天,恰好是情人節,我趁機趕緊給母親的幸福感充值:“媽,您看您幸福不?我爸雖不知道今天是西方的情人節,但卻曉得給你買禮物。我羨慕嫉妒哦!”母親不會打字,干脆給我發來視頻,我隔屏都能看到母親臉上滿滿的幸福感。
雖然,他們說不出那么細膩的感覺,但有一點他們心里都明白,今生都是彼此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