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航母輕型化發展探析海上作戰形態變化趨勢

杜雨澄　王彥峰

1982年，輕型航母于馬島戰爭中重回戰場，在接下來將近四十年的發展中，其界定標準不斷發展、歷經了多個階段。本文借鑒了美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CSBA）在《恢復美國海上力量——美海軍新的艦隊結構》報告中輕型航母的概念：輕型航母將采用常規動力，排水量4～6萬噸，搭載艦載機25架左右，主要承擔水面作戰、對陸打擊和近距空中支援任務。本文將搭載一定數量可進行立體打擊的短距艦載機作為輕型航母的核心特征，用于區分輕型航母與其他水面艦艇，并在此基礎上從新軍事變革的角度研究航母的輕型化發展趨勢。

在過去的40年中，海上作戰理念不斷推陳出新，輕型航母的發展也日益蓬勃，兩者相輔相成、相互促進。作戰理念為輕型航母的定位與發展提供指導，輕型航母則為各種海上作戰理念的探索和實踐提供了一個成本較低、功能較強的平臺，在客觀上推動了作戰理念的發展變革。

“空海一體戰”（ASB）作戰概念于2010年正式提出，其焦點內容是如何應對具有反進入/區域拒止（A2/AD）能力的威脅目標，具有一定的應用普遍性。一如美空軍參謀長施瓦茨上將和美海軍作戰部長格林納特上將所指出的“從本質意義上說，空海一體戰并不是針對全球某一個地區而設計的，它是一種適用于全球環境的總體概念。”因此可以將ASB作戰概念當作一種世界性的海上作戰理念進行研究討論。

為了推動ASB作戰理念的實踐與應用，美國在2010、2014年《四年防務評估報告》中反復強調海、空軍的互通性建設，并將航母戰斗群作為其核心兵器之一，以提高其作戰力量的一體化。但由于尼米茲等超級航母的信息網絡復雜、涉及單元眾多、維護成本高昂，高層次一體化的實踐驗證進程被迫停滯，更多的是進行空、海軍戰機、預警機、彈藥等單體目標之間的互聯。輕型航母的出現給ASB作戰理念的實踐驗證提供有力支持：一方面，輕型航母保留了大型航母的電子信息能力和空海作戰能力，雖然有一定程度的削弱，但是并不影響其利用開放式體系結構，通過無線通信整合編隊警戒探測系統、指揮控制系統和武器裝備系統，實現一體化力量構建;另一方面，相較于超級航母，輕型航母涉及單元更少、響應更快、成本更低，有利于在實踐驗證過程中進行改進。

雖然ASB作戰概念于2015年被更名為“全球公域介入與機動聯合”（JAM-GC）作戰概念，但兩者在本質上沒有太大區別，都以強調一體化的作戰力量為核心。而輕型航母不僅可以滿足JAM-GC和ASB對于情報偵查系統和指揮控制系統依賴性需求，還可以將天基平臺、空基平臺和海基平臺進行有機整合，從而構建多層次的立體作戰網絡體系、加速作戰力量的重組和集成。

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后，反進入/區域拒止能力進一步增強，為了提升戰場生存能力和打擊能力，“分布式殺傷”作戰概念被美陸海空三軍先后納入軍種作戰概念體系。2018年進一步發展為“分布式海上作戰”概念，旨在整合戰區海軍力量、提升聯合打擊能力、避免因核心節點受損而整體潰敗，重構以超級航母為核心的集中式力量投送體系。

“分布式海上作戰”概念圖

在“分布式殺傷”概念的指導下，小型作戰編隊將成為海軍前沿作戰主力，而以尼米茲等超級航母為核心的傳統作戰力量則會在后方為前沿部隊進行偵查預警和電子支持，但在時空條件的限制下，處于高烈度作戰的前沿部隊往往難以獲得及時、準確、有力的后方支持。而輕型航母的出現則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這個問題。其可以作為前沿和后方的信息紐帶，扮演超級航母下線的“白領”角色：一方面，輕型航母可以將末端作戰單元搜集到的信息進行處理和匯總、上報航母編隊，提高信息交互效率，有利于指揮控制中心作出快速準確的決策;另一方面，輕型航母的存在能夠保證前沿作戰編隊的指揮控制能力、偵查探測能力和電子通信能力，并根據航母編隊的作戰目標進行單元部署、靈活機動。

配合自主、協同技術，輕型航母可以支持低價值海空作戰平臺進行資源共享和網絡互聯，從而構建形成“航母編隊—輕型航母—前沿作戰編隊”的三級海空分布式作戰體系。一方面，輕型航母可以保證分布式打擊作戰體系的構建和運行，減少高價值平臺遭敵發現、打擊的風險;另一方面，輕型航母的較低成本也意味著其數量可以遠超大型航母，這在客觀上降低了中間節點受損對于作戰體系所造成的負面影響。

2021年5月，新美國安全中心（CNAS）提出了一種全新的作戰概念——“降級化作戰”，其在研究報告《道阻且長——美國新戰爭方式中的信息與指揮》中指出“與其在混亂的現代沖突中追求秩序，不如接受混亂，并在混亂中縱橫捭闔，同時迫使他國以他們不情愿的方式采取同樣的行動。”這種作戰方式不再強調戰場信息環境中的“絕對優勢”，而是致力于降級環境的營造和該環境下建立非對稱作戰優勢，即“相對優勢”。

隨著世界新軍事變革的進一步發展，世界各國軍事實力不斷增強，“一超多強”的格局正在向“多極化”方向發展，一家獨大的“透明化”作戰也將難以再現。因此，面對信息化對抗所導致的信息降級和指揮擾亂影響，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松散化”作戰，即將指揮權進行一定的下放：次一級指揮機構在特定條件下有權力進行有效的去中心化控制，保持戰場主動性和通信降級的恢復性。

而具有一定通信指揮能力的輕型航母則可以視為“降級化作戰”的一次重要嘗試，在超級航母等指控核心受到破襲之后，輕型航母可以充當次級指揮控制機構對現有作戰力量和作戰網絡進行去中心化控制。輕型航母的存在將使得航母戰斗群從傳統的以生存力、打擊力為導向的高防御系統轉變為一個以任務為導向的高彈性系統。這樣雖然會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決策效率、作戰效率，對武器或平臺造成一定的損耗，但是卻能夠使得系統在極端的突發情況中擁有比對手更加高效的決策能力，其核心特點是只求更快、不求最好。

一美軍士兵俯瞰美國級兩棲攻擊艦

受限于艦上彈射技術和經濟條件，大多數國家更愿意選擇對本國的兩棲攻擊艦、兩棲登陸艦進行改造，借此縮短建造周期、降低技術難度。這不僅能夠快速滿足世界各國對于海上力量的迫切需求，還有希望代替兩棲攻擊艦在遠征打擊群中的核心地位，助力一體化登陸作戰的長足發展。同時，輕型航母還可以與超級航母進行混編，為海上集群化作戰奠定堅實基礎。

雖然世界各國都希望對本國的兩棲攻擊艦、登陸艦進行改造，但在具體的改造方式選擇上卻各不相同。以甲板改造為例，美軍方和智庫就提出了兩種不同的方案：一種是由CSBA在《恢復美國海上力量——美海軍新的艦隊結構》中提出的方案，要求海軍發展安裝兩部彈射器的輕型航母，以保證輕型航母作戰能力適應現代戰爭的需求。另一種則是由美海軍內部在《美國未來海軍平臺體系結構可選方案研究》中提出的方案，該方向更偏向于發展攜帶短距/垂直起降戰機的輕型航母，以滿足海軍低成本快速改裝、多任務職能通用的需求。目前來看，基于世界經濟形勢和軍事工業結構，相較于改造甲板、購買新型戰機，安裝彈射器的改造方式技術要求更高、經濟壓力更大、改造時間更長，此種方式改造成的輕型航母雖然有一定性能上的優勢，但總體上性價比不高，難以被世界各國接受。

同時，兩棲艦艇的輕型化改造將更有利于一體化聯合登陸作戰的實踐與發展：一方面，改造后的輕型航母可以充當一體化聯合登陸作戰的前沿指揮部，整合各種聯合登陸作戰資源、快速適配相應作戰模塊;改造后的輕型航母也可以為作戰力量提供有力的信息網絡支援，保持作戰區域內各個作戰單元對戰場態勢的實時同步，降低誤傷概率，提高作戰效率。另一方面，改造后的輕型航母還可以為前沿作戰部隊提供高效的空海火力支援，對于威脅前沿作戰部隊的敵方制空、制海、抗登陸目標實施定點打擊;而輕型航母上的直升機編隊還可以在必要時，于敵方縱深投送特種作戰力量，對敵高價值重點目標進行高效破襲，客觀上為垂直登陸作戰奠定了堅實基礎。

1991年蘇聯解體之后，美國軍事力量一超多強，特別是在海上力量方面對世界其他國家呈現壓倒性優勢。美海軍憑借以尼米茲為核心的航母艦隊在全球范圍內建立了美式海上霸權，在“由海向陸”的戰略指導下，美航母編隊更傾向于進入對手的近海區域，以執行短距離高頻次對陸攻擊任務和支援任務。但進入21世紀之后，以中俄為首的世界強國大力發展反艦力量、海上力量，區域拒止能力大幅度增強。

因此，為了降低被發現和打擊的概率，美國大型航母編隊的作戰陣位被迫開始遠離海岸線。CSBA研究表明，航母艦載機的作戰半徑應在1300千米以上，才能實現有效的遠程打擊任務，而現有載機難以滿足需求。為了保證進攻力量不被削弱，保持美海軍在亞太等地區的前沿存在，輕型航母大概率會成為一個跳臺，為從超級航母上起飛的艦載機提供一個中途補給機場，擴大艦載機的作戰半徑，保護超級航母編隊的安全。

尼米茲超級航母

另一方面，輕型航母的迅速發展也促進了海上作戰力量的小型化進程。在海上分散布置的輕型航母艦隊更加小型化，隱蔽性更強，雖然打擊能力有所下降，但是多艘輕型航母卻可以從不同的攻擊陣位對目標進行聯合打擊，增加進攻的突然性和層次性。同時，輕型航母還可以憑借其較強的機動性臨時改換“陣地”，作戰方式變得更加靈活。

而現有的遠征打擊群都呈現大艦隊、強保障的特點，雖然有能力應對長時間的較高強度作戰，但卻沒有足夠的能力應對突發條件下的短時間、高烈度軍事打擊。為了增強海上作戰力量的快速反應能力、集群化作戰能力，圍繞輕型航母形成的作戰集群勢必加速發展，輕型航母或將取代兩棲攻擊艦在遠征打擊群中的核心地位，進一步擴展遠征打擊群的作戰樣式、作戰職能，助力海上集群化作戰。

輕型航母的出現與發展為裝備智能化、編組小型化提供了有力的物質基礎，并牽引相關作戰條令條例細化，迫使體制機制變革，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海上力量體系的重構。

武器裝備是戰爭得以進行的重要物質基礎，是作戰行動得以執行的重要支柱，更是作戰概念在物質層面的實際體現。隨著信息化、智能化作戰理念的迅猛發展，武器裝備智能化、無人化勢在必行，輕型航母的出現則為武器裝備智能化發展提供了良好的物質基礎。

從現實的角度出發，限制海上智能化發展的因素除了智能化技術本身，大致可以歸結為四個方面：信息獲取與傳輸能力、大數據技術水平、戰場事態感知能力、新質武器。而輕型航母所擁有的指揮通信系統、電子對抗系統、態勢感知系統、預警防御系統在很大程度上減輕了以上四大因素的限制水平，為裝備智能化發展營造了良好態勢。同時，依托于輕型航母的柵格化網絡系統，智能化裝備可以通過模擬仿真的試錯性學習，擁有一定的自主探測、自主識別、自主決策能力，這會更有利于人機之間的相互協同，實現人與武器裝備的高度融合。

輕型航母也將在一定程度上對智能化裝備的發展方向作出牽引：為了適應復雜多變的戰場環境，輕型航母對于武器裝備實時重組能力、快速反應能力提出了更高的需求，可拆解的無人裝備、半無人裝備或將成為未來輕型無人裝備發展的重點。裝備的可拆解特性則意味著裝備可以根據現實作戰需求進行一系列的重組，為各種作戰要素的聯合組網提供物質基礎，輕型航母可借此充分發揮信息優勢，提高作戰效能。而在戰后，由智能化裝備構建而成的無人作戰系統則可以統計匯聚各類作戰要素信息，并對信息進行深度解析，發掘作戰方案中的不足和問題，優化以輕型航母為核心的指控流程。

隨著裝備體系的更新和作戰樣式的創新，作戰編組也需要據此進行相應的變革，其必須與作戰樣式和武器裝備相適應，以發揮出人員裝備最大的戰斗力。輕型航母的出現對于作戰力量的作戰編組提出了新的要求：為了更好地適應多種戰場環境、應對戰場的突發情況、抓住有利形勢和敵方作戰體系的漏洞，輕型航母編隊的編組需要更加靈活機動，以作戰任務、作戰目的為導向的，臨時性、半臨時性小型化作戰編隊有望成為未來輕航編組改革的重要方向。

相較于尼米茲等超級航母，輕型航母的噸位更小、任務更加明確，小型化的編組方式在降低了作戰成本的同時也有利于保持輕型航母的機動性。以太平洋第7艦隊作戰編組為例，其包含了作戰部隊、指揮與協調部隊、巡邏偵查部隊、西太平洋后勤大隊、潛艇部隊、水面作戰部隊、兩棲部隊、登陸部隊等部分，顯然，這對于執行單一作戰任務的輕型航母并不適合，因此有必要進行以任務為導向的小型化改造。

輕型航母的小型化編組模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優化已有的作戰編組形式，充分發掘現有作戰體系的作戰潛力;另一方面，輕型航母也可以根據作戰形式的變革去探索非典型的編組模式，進一步增強編隊作戰能力。

輕型航母的發展勢必帶動作戰條令條例的進一步細化，以增強其快速反應能力和實際作戰能力。新的作戰條令或將根據輕型航母的實際情況在以下三個方面進行細化。

首先，相關條令需要明確參戰力量的類別及歸屬，例如無人作戰力量、天基信息支援力量、三位一體的戰略打擊力量、后勤保障力量、電子對抗力量等，同時以法規的形式規定輕型航母相關人員的戰備、訓練、工作、生活等最基本的行為規范;其次，條令條例還要明確輕航編隊內和輕型航母內的指揮控制關系，以及彼此間的協同作戰關系，以確保戰場信息、作戰指令能夠在各層級、各部分之間的高效傳遞，方便對敵方弱點進行及時打擊;除此之外，與輕型航母相關的作戰條例還需要針對作戰的流程進行規范，并對各種突發事件的處理流程進行一定的規范，從而避免由于作戰力量交叉、戰場情況多變所帶來的混亂。

不同的作戰形式會有不同的作戰方法、作戰流程，作為作戰指揮控制的核心依據，條令條例總結了軍隊建設和軍事斗爭的相關經驗，并在此基礎上進行升華，反映了相應軍事行動的客觀規律;輕型航母的出現與發展將牽引、促進相關條令條例的進一步細化和改進，有利于各作戰單元、各作戰力量進行有機融合、協同作戰，加強應急響應能力。

作為新軍事變革的三大基本要素之一，編制體制直接服務于軍事作戰的戰斗力，編制體制與作戰力量的作戰能力之間的關系等同于上層建筑與經濟基礎之間的關系。在軍事技術與軍事裝備完成變革之后，便是軍事體制的變革。

輕型航母通過探索新的作戰樣式、配備智能化武器裝備、進行靈活的作戰編組，形成了新的作戰能力，這必然會對決定作戰能力建設的編制體制產生重大影響，從而對其產生新的要求：為了適應信息化條件下的高烈度作戰環境，海軍指揮體制或將以數據信息快速流動為原則，由核心化的“樹”狀結構向去中心化的“網”狀結構改變，進一步精簡行政管理機構、調整作戰指揮體制、優化部隊結構、提高作戰能力，加緊一體化的海上作戰體系建設。

除此之外，新的體制編制將會對海軍各級各類建制單位的人員、武器裝備和機構設置進行具體的規定。

新時期，面對世界軍事形勢的新發展新變化，海上作戰理念也不斷革新，一體式、分布式、抵消式的海上作戰將成為下一階段發展的重點方向，智能化、小型化、條令化、體系化的海上作戰力量建設也已經步入了新階段。輕型航母所扮演的角色更像是一個“投石問路”的“石子”，為日后世界海軍的發展開拓了一條全新的道路，我們應該以此為鑒，根據我國實際情況加快“中國特色”現代化海軍力量體系建設。

責任編輯：王宇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