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血脈的思念

黃新東

寒假前，老師出的語文考試作文題是《笑》，不限文體，詩歌除外。女兒寫的是爺爺爽朗的笑聲，給她留下了深刻的記憶。開頭第一句話是：“我小時候是爺爺奶奶帶大的，最難忘的是爺爺那爽朗的笑聲。”

分分鐘鐘緊張的考場，孩子讀題思人，主題直奔對爺爺的思念，說明她已經把對爺爺的思念，深深地融入了血脈之中。

父親2015年清明節前駕鶴西去，留給我們的是萬般不舍沉痛悲傷。那時候，女兒還不到八歲。她隨媽媽回老家為爺爺奔喪，她不相信那么疼她愛她的爺爺，就躺在堂屋的棺材里。她不到堂屋里去，她說恨那副棺材，隔開了她與爺爺。

女兒一出生，父母就從山東老家過來幫我們帶她。平時，我和妻子忙于工作，把孩子全交給了父母。母親的主要精力，是放在買菜、做飯、洗洗涮涮，那時，父親剛到花甲之年，精力、體力都很好，帶著孩子在小區、公園玩得不亦樂乎。爺爺孫女結下了深厚的感情。

女兒和爺爺親近，是因為父親脾氣好，孩子做了“出格”的事，他能包容，從不出聲責怪，每每細聲細語、耐著性子講道理。在孩子的心目中，“爺爺沒脾氣，好欺負”，向爺爺提出什么要求，總能得到滿足。即使耍些“小計謀”，往往能得逞。孩子特別喜歡和爺爺一起出去，回來時，衣兜里總塞滿了吃的玩的小玩意兒。

孩子的名字還是父親起的呢。孩子五行缺金，我給她取“佳”字，寓意土生金;孩子屬豬，陽歷7月生人，夏季綠草如茵，不擔心小豬缺吃的。于是，便取名“佳茵”。孩子出生時，父親在老家，發來一條短信：“我在家靜候佳音”。“佳茵”“佳音”，我給孩子取的名字，與父親發來的短信不謀而合，實在太神奇了。多了這么一個緣由，爺爺對“靜候來的佳茵”的深情多了一個維度，多了一重溫馨。

后來，孩子稍大上幼兒園、小學，多是父親接送。朝朝夕夕同出同進，孩子越來越黏爺爺了。有一次，我和妻子“輪番上陣”批評孩子學習不使勁兒、做事沒條理，父親第一次對我發起大火：“哪有你們這樣教育孩子的？她還是個孩子啊，小小人兒經得住你們這勢頭嗎？你小時候我這樣要求過嗎？”孩子的小眼睛一直在偷偷地盯著爺爺，把爺爺當“大救星”。看到我們沒再吭聲，小機靈鬼“哧溜”鉆到爺爺房間，偷偷樂了。

2014年暑假，妻子忙于工作，我和父母帶孩子到阿爾山、滿洲里和哈爾濱去旅游。一路上，爺爺孫女形影不離，天倫之樂時時處處。爺爺給孫女買了套娃、駿馬模型玩具等，一路歡聲笑語，讓同游者及路人羨慕不已。

就在那年秋天，父親查出了結直腸癌，已是晚期，沒有手術機會。正騎著自行車帶孩子到處玩的父親，精神一下子垮了下來，情緒低落到極點。整日臥床不起，不停地用手機查詢有關癌癥的信息。父親越查心越涼，當即做出決定：立刻回老家。

我知道，父親不想給我們添麻煩，他幫不上我們，也絕不扯我們的后腿。我清楚地記著，2014年12月19日的早晨，父親要回老家了，他吃力地抱起孩子，在孩子臉上親了一下說：“爺爺回老家治病，很快就會好，到時候再來看你……”我分明看到，兩行熱淚沿著父親的面頰流了下來。孩子緊緊摟住爺爺的腰不松手，哽咽著說：“爺爺快點好起來，我在家里等您！”

父親與孩子朝夕相處了八個年頭啊

那天早上，西北風怒吼，氣溫驟降。妻子要趕時間參加英語托福考試，孩子上學要送，父親、母親、弟弟堅持出門打車到車站，讓我安心送孩子。

就在父親跨出家門的那一刻，我后悔了：這么大的風、這么寒冷的天氣，父親他們到哪兒打車去？我趕忙給弟弟打電話，說我開車去送。弟弟說，他已到樓下，先去小區門口打車。

在家里胡亂忙活著，我心亂如麻。在弟弟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老父親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公交車站。病重的父親是在數九寒天走到車站的。以后，那天的情景不時在我心底起伏，揪心的疼，也許會伴隨我一生……

在老家治療期間，父親與孩子多次通過電話，問她想不想爺爺、是嘴上想的還是心里想的。本是句玩笑話，沒想到孩子回答得那么認真、那么干脆利落：“當然是心里想的！您的孫女可不是白眼狼！”電話那頭，父親哈哈大笑，這是小孫女給他最好的心靈慰藉。孩子在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爺爺早點回來。但爺爺再也沒有回到北京，回到我們的家。

前幾天，母親打電話問孩子：“在路上遇到爺爺，你還能認出他來嗎？”孩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還用問？他是我爺爺，當然一眼就能認出來！”思念總在血脈涌動，爺爺永遠活在她心里。

孩子敘寫爺爺的《笑》，我讀來雙眼朦朧，忍不住淚奔。

清明節到了，我想父親。（作者單位：中國自然資源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