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慶嶺
河中石
常年被水撫吻、洗浴。
每一根骨頭,都充滿了暖意、柔情。
拍打與沖刷,都是愛的考量——直到棱角消失、脾氣光滑溫潤、沉重失去了億萬年的焦慮。
水在流,魚在游,水草在舞動雙手,一向堅如磐石的孤獨,就有了整整一條河的堅持與沉穩。
干旱之年,河床干涸,大地龜裂,無可奈何的風,走來走去,見證——孤傲,淪為無家可歸的孤獨。
水在天上高喊:保重啊,石頭兄弟!
終生向下的水
蕓蕓眾生的大千世界——只有水,懂得向下,永不回頭地向下。哪怕一汪大海,一條長河,一片湖泊,只剩下了最后的一滴水,向下的癡心——
都不會改!
夢中,扶牢恍惚,水站住,暫時變成了云,都會借用高空思考——“我應置身哪里?”
終于,作為雨滴落下來,腳踏實地了,為自己能夠最終成為水,而高歌,而歡唱,而洶涌,而選擇——
向下的姿勢。
掀不掀得起巨浪不要緊,成不成得了大江、大河、大湖、大海,也不要緊,只要經過一生的努力,就能終于從上游抵達下游,就能終于置身沉靜,終于變得透明。
此即是:志達初心!
為做一場轟轟烈烈的夢而努力
與興奮一起,坐在牛車哐當哐當的鄉音上,高高興興地,向童年駛去……
站在父親大人的身邊,挨母親大人的數落,讓父愛與母愛加倍鼓掌。
聽狗吠,數星星,找回那么多走失的朝霞、晚霞,就像找回兒時的夢想。
下過的雨,回歸藍天;刮過的風,變成綠葉,坐在樹梢上打盹;月光與陽光牽手,薄霧醉眼朦朧,大雪紛紛揚揚;田間小路,被村頭大道甩進莊稼地玩兒起了捉迷藏,宛如回憶——
幫我從草籃子里,掏出落日。
誰輸了,誰就——
去偷樹上的棗,扒地里的瓜,然后,光屁股跳進秋王湖,一遍一遍地洗曬黑了的夏天,與做錯了的數學題、語文題——
一塊兒罰站。
遭遇科幻時代
所有的風、霜、雨、雪……在虛擬里,興衰榮辱。
現實,并不存在。山、河、湖、海,一閃一閃,像思維,更像夢幻。
靈感,將大腦一次性出賣給了——
隱藏多年的黑洞。
時間,被切割成方塊字,像古代的踏云鞋,更像現代飛行器。哦,天涯若比鄰,詩人都叫李白,小說家都叫海明威……莎士比亞一怒之下,把《王子復仇記》,改成了散文。
巡察世界:哲學,氣喘吁吁;真理,疲于奔命;商品與勞動,幾經復合,而又反復離異;愛情,一絲不掛;財產,身無分文……
天堂,皆風景,窼下無完卵。
所有的人都大于夢想,小于自己。而我,無一例外地被科幻了一次,剛才,還是一顆恒星,一轉臉——
就成了一粒小小螢火蟲。
麻 雀
這個世界,全是小打小鬧。
幾十只,乃至數百只,黏在一起,像一片烏云,更像許多松散的手指,冷不丁攥緊的一只拳頭,揮舞著灰色閃電——
把頃刻擊碎。
飛著,舞著,輾、轉、騰、挪、上、下、前、后、左、右……不規則地構思著高空、低空。
自樹梢繞過花園,再一起風風火火砸向草地,成為一片——
跌落的寂靜。
然后,再一次,忽地騰空而起,像風,也像雨,像突發事件,又像胸有成竹的雕塑家,手指一揮——把一個個小小的逗點,演繹成:
完美的集體主義。
我贊美這樣的小打小鬧,就像贊美一群兄弟姐妹于一無所有中,一起努力地說出自己。
再次說到樹
多少年了。
這些樹,晝里來,夜里去,沒有一個想離開自己,離開那些風,那些雨,那些霜雪,那些泥,那些土,那些貧瘠的家鄉。
春天來了,枝葉綠了,命運的大風一吹,那么多葉子就都會為自己的堅持鼓掌。
它們心里一定有句話(如果億萬年不變的話)。
守住腳下半寸江山,就能——
站穩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