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頓“飯局”中的二戰歷史

[法]馬里翁·戈德弗魯瓦 格扎維埃·德克特 趙克非/譯

1941年12月，英國在德國的西線上戰斗，孤立無援。法國戰敗，西班牙和葡萄牙正式宣布中立，西歐的大部分和東歐都已經處于德國的控制之下。人們對閃電戰的攻擊記憶猶新，即使英國皇家空軍已經控制了英國戰場的制空權，人們仍然心有余悸。但是，12月7日，東條英機發動對珍珠港海軍基地的突襲，把美國這樣一個有分量的盟友卷入戰爭，打破了力量的均勢。還不止于此，對丘吉爾來說，這個新盟友比他那個討厭的搭檔蘇聯要可靠多了。蘇聯在東線堅持著，做出了巨大犧牲。

說來也巧，12月7日，丘吉爾和美國大使約翰·G.懷南特、羅斯福特使威廉·艾夫里爾·哈里曼及其女兒凱瑟琳共進晚餐，那天是凱瑟琳的生日。當天晚上，丘吉爾決定前往華盛頓。他有三個目標。他要態度極為鮮明地突出兩個大國之間的聯合，這樣做的結果，是德國于12月11日向美國宣戰。最重要的是，他想確保美國源源不斷地支持英國的作戰，也就是說，在這場如今已經變成全球性的沖突中，確保歐洲成為享有優先權的援助對象。丘吉爾于12月12日登船，十天之后抵達華盛頓附近的漢普頓港錨地。他在白宮盤桓了三個星期。

丘吉爾的到來，使富蘭克林和妻子埃莉諾之間本來就不總是風平浪靜的生活，又多了個更加緊張的因素。丘吉爾的訪問是秘密的，因此，埃莉諾在貴客臨門時才得知此事。當時她正在為喜迎圣誕做著準備，在經受考驗的重要時刻，這本應該是一段家人隨意相處的時光，卻來了一位有種種癖好的不速之客，還是個有點兒怪僻的工作狂。所幸此人頗有交際手腕，很快就得到了全家人的歡心，一點一點地，飯食里開始慢慢出現了合他口味的菜肴。

12月24日晚上，人們要吃一頓傳統的圣誕大餐，至少在1941年的美國東海岸是如此。他們吃了牡蠣、菜豆栗子火雞、菜花、紅薯燉肉塊和甜柚奶酪，特別是還有一道必不可少的布丁。

在此之前，因為缺乏對彼此的了解，喜歡吃豬腳和腌酸菜的總統，也給首相端上了這些食物，當時首相說覺得這些東西“很好，是種黏糊糊的食物”。富蘭克林·羅斯福打算補救，就又讓人做了盎格魯-印度菜系里的一道經典美食：雞蛋蔥豆飯。其實，這道吃食與其說是印度菜，不如說是英國菜。但不管怎么說，丘吉爾像往常一樣，依然表現得像個彬彬有禮的客人，而他不請自來造成的不便很快也就被淡忘了。

不管怎樣，他這趟長途跋涉的旅行在大西洋兩岸之間建立起了緊密的聯盟，這很可能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外交上的一個轉折點。

戰爭已持續了4年之久。1943年2月2日，斯大林格勒戰役結束，接著庫爾斯克戰役于7月結束，這兩次戰役成為戰爭的戰略轉折點。此后，盟國不再滿足于遏制德國軍隊的推進，它們已經讓德國軍隊止步，甚至開始對其進行反攻，至少東線上的情況是這樣。西西里島登陸促使意大利停戰。德國人立即侵入意大利半島，并將盟軍擋在蒙特卡西諾。不過，此后世界似乎就會出現另一番景象了。

丘吉爾向羅斯福和斯大林提議，三人見面開個會，并提議在倫敦舉行第一次會議。建議基本上得到接受，但斯大林要求會議在德黑蘭召開，即在正由蘇聯和英國共同占領的伊朗舉行;至于這樣的長途跋涉給兩位盟友帶來的困難，就不加考慮了。

11月28日至12月1日，三巨頭在伊朗首都相聚。在兩個大國的占領下，年輕的伊朗國王穆罕默德·禮薩·巴列維只能退居扮演禮賓官這樣無足輕重的角色，甚至沒有被邀請參加會議期間舉行的宴會。

會議當然討論了未來的戰事：霸王行動就是在這次會議上確定的;另外，丘吉爾還對斯大林宣布，在南斯拉夫，他準備支持鐵托和他的游擊隊，而不是原來那些王黨分子。戰后的世界地圖也畫出來了。根據羅斯福的提議，建立國際組織的原則被接受，并確定將德國分裂為幾個占領區，把東普魯士劃歸蘇聯，但波蘭邊界懸而未決，因為斯大林堅持己見。

就這樣，三方都在一邊談判，一邊抓緊時間展示自己的偉大、強盛并表達自己的觀點。三巨頭在三個晚上輪流坐莊請客。第一個晚上羅斯福宴請賓客，沒留下什么值得回憶的東西。11月29日晚上，斯大林舉辦了第二次宴會，我們沒找到菜單，但我們知道宴會中主人和丘吉爾舌戰的情況：丘吉爾離席而去，走出宴會廳，然后是斯大林道歉，又把丘吉爾請了回來。第三天晚上，輪到丘吉爾請客了。這天不是個等閑的日子：11月30日是首相的69歲生日。菜單雖然比較簡樸，晚宴還是十分講究的：波斯湯、里海虹鱒魚、火雞、波斯冰燈、奶酪舒芙蕾。但一次意外給這次的盛宴打上了印記。波斯冰燈其實就是一道冰激凌，事先在里面放了一支蠟燭，人們可以透過冰激凌看到蠟燭在燃燒。這道精致甜品端上來的時候，斯大林正在發表演講;端盤子的服務員被甜點吸引住了，忘了要把盤子端正。在溫度和重力的雙重作用下，甜點化成水，流到斯大林翻譯的頭發上，引得賓客們哄堂大笑。

1945年，德黑蘭會議開過一年多之后，形勢劇變，盡管還不盡如人意。西線，法國基本已經完全解放，德國人已經被趕出意大利，但戰事在萊茵河附近僵持不下。東線，蘇聯軍隊快速挺進，1945年2月，蘇軍已經推進到離柏林不到100公里的地方。相反，在太平洋戰場上，日本雖然退到東南亞和波利尼西亞，但它的意志沒有減弱，沖突似乎注定還要曠日持久地延續下去。

最終三巨頭又進行了一次會晤，以便盡快結束戰爭。幾個月以前，大家還都以為戰爭不會拖過1944年。此次會晤還要著手對戰后的地緣政治做一番調整，以達到新的平衡。斯大林和蘇聯人在力量上占據優勢：他們控制著歐洲，并且另外兩位盟友又需要蘇聯人加入對日作戰，恢復亞洲的和平。可是，若說德黑蘭會議給斯大林留下了什么不美好的回憶，那就是他不得不乘坐飛機，這是他平生第一次乘坐飛機。他不想再重復那種體驗，又一次強行指定了會議地點。這一次是在他的地盤上，即克里米亞的海水療養地雅爾塔。

會議的結果已經盡人皆知：蘇聯人答應，在德國投降3個月后參加對日作戰，歐洲被分成了幾個勢力范圍，德國被割裂為3個占領區（在波茨坦會議上又變成了4個），波蘭的邊境向西移動，蘇聯從中受益，德國利益受損。

對美國人和英國人而言，會議的進程十分艱難。羅斯福身體抱恙，長途跋涉，通過大部分地區還處于戰爭之中的歐洲，讓他費心勞神，他的身體有時十分虛弱。會議閉幕兩個月以后，他就去世了。雅爾塔已失去了海水療養地的輝煌，乏善可陳。地雷和船只殘骸堵塞了港口。美國和英國的輪船只好停在距離雅爾塔90公里的塞瓦斯托波爾，這使羅斯福和丘吉爾與各自國家的通訊變得十分困難。日后丘吉爾把這處海水療養地描寫成了希臘神話中“冥府里的黑河”，說他能從那里生還，只因為“帶了大量的威士忌，能夠抵御傷寒，殺死虱子”。

會議持續了6天，但只舉行過3次正式晚宴。第一次晚宴是羅斯福請客，最后一次是丘吉爾做東，兩次宴會，差別驚人。第一次晚宴當然有不少魚子醬和伏特加，但后面的菜肴就是純粹美式的了，有烘肉卷，有美國南方炸雞。與此相反，在英國人舉辦的晚宴上，滿桌子都是當地特產，有鮮魚、三文魚和蘿卜燉乳豬。這樣一來，差別就十分突出了：美國人的菜譜似乎已經在宣布文明之間的沖突，雅爾塔的震動就是這種沖突的第一波;而丘吉爾卻不改一向的優雅風度，甚至還給格魯吉亞人斯大林上了一道格魯吉亞風味的菜：烤羊肉。

（摘自《餐桌上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