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樓

王小忠

車巴河與洮河交匯的三角沖積地帶上，矗立著一座長滿千年古柏的柏香山，山下有村鎮，村鎮比江南水鄉多了一絲硬朗，又比北方古居少了一絲沉重，藏式木樓與紅瓦相間，恰到好處地貼近自然，又充滿了民族氣息，這便是扎古錄小鎮了。沿著扎古錄小鎮，向南進山約莫10公里，便是我要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具體地點是車巴河岸邊的一個叫刀告的牧村。

就在這里工作，并擔任扶貧村第一書記，歷時兩年。脫貧攻堅工作瑣碎，除了進村入戶，了解村情民情，還有幫群眾出謀劃策，目的是讓地方貧困群眾徹底告別貧困，邁入富裕。《車巴河記事》寫于駐村期間，既寫到幫扶工作的點滴，也寫到我的所見所聞所感，以及當地生態保護情況。我作為敘事的主體，對所涉及事件沒有做是非判斷，幫扶工作在整個《車巴河記事》中只是引子，而事實上，作品中集中反映的是新時期以來牧區群眾的觀念、思想、生活方式等諸多方面上的變化與群眾的真實生活現狀，以及他們對小康社會的強烈向往。當然，也避免不了自我情感的抒發。

每一個早晨都是由鳥雀們吵醒的。住在村委會朝西的小二樓上，和住在冷藏車里沒有啥區別。一個舊的生鐵爐子，爐面燒得通紅，依然難抵直入骨髓的寒冷。每天晚上將身子裹得嚴嚴實實，半夜里常常被凍醒，只能顧頭不顧腚了。如此一來，每天早上起來的第一件事不是急于上廁所，而是整理亂如雞窩的頭發。在小二樓洗頭需要極大的勇氣，只好將毛巾在熱水中泡一下，再擰干捂在頭上，等張牙舞爪的猶如牦牛膝蓋般的頭發完全貼在頭頂上時，才可以飛奔下樓，才可以舒舒服服尿一泡長長的尿。

就那樣在向陰的小二樓上和寒冬展開抗擊與搏斗，直到現在，我無法理解自己的愚蠢，竟然赤手空拳挑戰深溝里的寒風，手無寸鐵挑釁滿房間的空蕩氣流。怒吼的風像魔鬼迎娶新娘。我不敢出門，只好把塑料罐改成一把夜壺，坐等春和景明的某一天，時間給我一個光榮的身份。

小二樓對面有一家雜貨鋪，雜貨鋪能給人希望，不過所有一切也只能是想象，因為那間雜貨鋪大多時間都關著門。黃昏時分，牛從山林里出來，當它們路過雜貨鋪的時候，雜貨鋪偶爾會開一次，但很快又會關上門的。路燈昏黃，而路上的坑洼看上去平了許多。巷道里的路燈徹夜未眠，但沒有行人，安靜得有點可怕。這時候，我會聽見車巴河的流水聲，還能聽見山林里各種各樣的鳥兒的叫聲。一旦進入夜晚，就連流水聲都聽不見了。隔窗相望，只有黑乎乎一座大山的輪廓。這樣的夜晚，我常常會想起許多舊事，也會想起遠去了的親人。見于筆下的文字，除了溫暖，也有了不可預知的傷感。

《車巴河記事》就是在這個小二樓上寫的，既是駐村期間的自我表達，也是散文集《車巴河筆記》的另一個補充。記事中，有心靈的寂寞和沉靜，也有希望與溫暖，因為，我時刻在等待“衣錦還鄉”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