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長大了

方晨驍

春天來了。老家院子里，梧桐樹的枝頭冒出毛茸茸的小芽，沐浴著陽光。

樹下，坐著我的奶奶。

一

奶奶佝僂著腰，頭發全白了，五官凹陷在稠密的皺紋里。她喜歡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用她那雙干枯卻又靈巧的手，為她的“小豆豆”編織溫暖，紡織幸福。

收到奶奶從老家寄來的新毛衣，我會把它放在枕邊，睡夢里，似乎能聞到梧桐樹枝丫間篩下的陽光的味道。

二

過年了，我和爸爸媽媽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回到老家。那天，奶奶正在院子里，依然坐在樹下的石凳上。奶奶見到我，拉起我的手就來回搓，想了好久才叫出我的名字。

她親手替我穿上新縫制的小棉襖，雙手笨拙地扣著紐扣。我發現，一個簡單的動作，奶奶卻擺弄了好久。

終于扣好了，我低頭看了看，發現扣子扣錯了眼兒，可奶奶卻渾然不覺，拉著媽媽遠遠地看著我。

前年過年，爸爸媽媽讓我了解到一個陌生的詞——老年癡呆癥！老年癡呆癥是什么？那時，我不懂。

奶奶笑得跟個小孩子似的，媽媽卻在一旁一本正經地把嘴巴拉成一條弧線。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原來老年癡呆癥就是這樣。

三

去年過年，我們一家又回老家，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梧桐樹下的奶奶。不同的是，奶奶不再坐在樹下的石凳上，而是坐在了石凳旁的輪椅里，泥地里被壓出了許多深陷的車轍。

輪椅上的奶奶滿頭銀發，越發干癟的臉上布滿了一條又一條的褶子，深陷的臉頰上，渾濁的雙眼呆滯地望著院子的前方。奶奶腿上蓋著一條厚厚的毯子，嘴里時不時說出幾句誰也聽不懂的話。

我走上前，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奶奶。”

奶奶咧開只剩下三顆門牙的嘴，沖著我笑，我卻扭頭逃回了房間。

媽媽跟進來問：“你為啥不在外面陪奶奶呀？”

我擺弄著自己的手，小聲說：“我怕奶奶。”

媽媽笑著說：“傻孩子，奶奶和爸爸媽媽一樣，是最喜歡你的人。你看，奶奶不記得爸爸也不記得媽媽，但奶奶見到你，會沖著你笑，因為你是她最最親愛的‘小豆子！”聽了媽媽的話，我走下樓，試著和爸爸、爺爺一起給奶奶喂水和飯。

晴朗的天氣，推著輪椅上的奶奶到外面走走，讓溫暖的陽光擁抱奶奶干癟的身體。趁著奶奶在院子里曬太陽，我在院子里放煙花，讓她的視線追隨我跳躍的身影，讓她時常咧開只剩三顆門牙的嘴，開心地笑。

雖然奶奶令我覺得陌生，但我似乎不那么怕奶奶了。那一刻，我發覺自己長大了。

老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樹，梧桐樹下，坐著我的奶奶。我，就是奶奶的梧桐樹，能為奶奶遮風擋雨的梧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