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原來煩惱這么多

我沿著馬路慢慢開，一家公寓的名字吸引了我，叫“綠色生態空中花園”。這座三十來層高的大樓所有樓層都有一大片地方用于種綠植，以號稱空中花園，我嗤之以鼻，我所在的時代，空中花園是真的懸浮在空中的。不過我不能以我的時代標準來要求這里，再說這樓確實是漂亮。

我走進公寓，掏了想像出來的身份證。這張身份證，以及我在這個時代里的身份等等，我一路慢慢開的時候就想好了。我叫曹操！為什么叫他呢？他是我最喜愛的三國故事里的最重要人物，很有能力，而且，呵呵，還可以有些壞，允許我在此借用一下。很重要，還可以不夠好，是我選擇以這個名字做為虛擬身份的原因。2070年代寫字樓格子間里的我是個標準意義的良民，如果在虛擬時空還做個老好人就沒意思了。我，曹操，25歲，北大計算機系的畢業生。我沒有選擇當作者，絕大部分的作者在絕大多數時代里絕大部分是窮書生，如有下一次旅行，我也許會選，但這次就不必了。我的智商160，這點是真的，大腦的細節我改變不了，我沒法把自己想像成一位智商180的人。

我取出我的身份證，在前臺要了一間三十層的單間。這個房間不大，但是帶一個大陽臺，正對著寒凌河，窗外就是那排頂著蘑菇頭的樓群。

在滿懷新鮮地欣賞了幾天河景和古老街景后，寓管在房間里找到我，問我交多長時間的房租。我說半年吧。我琢磨我這點免費時間差不多能堅持半年。多了也沒關系，如果我是個有錢人，就不應該在乎這個。我同時責罵了自己，不能把碼農的那點小家子氣帶過來。我開始想象我在銀行里的存款數字——我相信那是我勇氣圈最外緣的一個數字：十個億，我想完這個數字后，覺得自己的欲望很狂野，且覺得自己很聰明，波浪應該不會想到我直接想銀行的數字。

寓管手里正手里正拿著一臺手持小機器，我想這個世界可能是需要付現鈔的，而我的時代里沒有現鈔。怎么辦？我急忙抓起床上的一個手挎包。這包剛才不在這里呢，定是波浪想出來的，我得說那包上布滿G字母的樣子真土。包里面滿滿都是些我沒見過的東西，錢包紙巾之類的東西，象是她在展示腦力成果，就不是沒有一件是我想出來的。沒關系，我集中想錢就可以了。我把錢包抽出來，一邊慢慢打開，一邊想像鈔票，但我根據不知道這個時代的鈔票長什么樣，所以肯定失敗了！錢包里只有一張紅鈔票三張綠鈔票——還是她仁慈賞給我的。我還在翻的時候，寓管伸出手，食指和中指從錢包夾層里夾出一張金色卡片，放在我眼前晃了晃，好似我剛才是故意不抽出來似的。他插進小機器，然后把機器塞給我。我不知道啥意思，他很不耐煩地說：“輸密碼呀！”

“幾位？”

房東給了一個夸張的驚訝表情，“你在夢游吧！八位呀大哥。”

我把我身份證的后八位輸進去，果然顯示“通過”。房東操作了幾下后，把卡插回錢包，冷笑一聲道：“才一百。”

原來這世界的錢也有長成長方形硬卡的樣子。我于是迅速在錢包里想像出十張同樣的卡，自己抽出來交給他。他依次插入小讀卡機，讓我挨個輸密碼。全都讀完后，他臉上的堆堆肉組合成一種奇怪的微笑，是不是微笑其實我也不確定，但錢不夠是確定的。我于是用眼神示意，鼓勵他去掏手包。與此同時，我在手包底想像出了一堆卡。

他抓起手包，打開，鼓鼓囊囊的一大包金卡在包底發光。我以為他會嘻笑顏開，然而，他臉上的堆堆肉進行了重組，合成為一種叫警惕的表情。

“這里有多少錢？”他半天才小聲問。

“自己看吧！”我的表情充滿鼓舞。我不能說那個數字，我怕出錯，畢竟我對這個世界的財金體系所知甚少。從邏輯上講，這包卡的總數就是那個數啦。

他抽出幾張放桌上，一張一張插進讀卡機，讓我輸密碼。我得說我心情非常緊張，但我還是有點自信的，這一兜子卡還個值個數？

“再拿空卡糊弄我，就立即走人！”他才試幾張，就把卡和手包全都摔到我的床鋪上。

這下我才知道，卡不等于錢。在起始財富的爭奪上，我遭到了波浪的戲弄，但我相信，我是有十個億的，只是不知道怎么把錢取出來。這是我在老世界的第一份煩惱。

第二天一早，我斜挎著我G花手包，開車出去找工作。這個包多少讓我覺得找到了當代人的感覺，雖然它只掛在我的腰上，與我高大的身材很不協調，但它很重要，因為里面有仁慈的波浪想像出來的幾張寶貝紅綠鈔票。公寓樓里的鄰居們都聽說了我有一堆銀行金卡的事，也不知是怎么傳出去的，他們對我這樣一位攜帶一包銀行金卡入住平價租屋的富人投來了不少好意，他們不僅相信我搞錯了密碼的說辭，還勸我拎著一包卡大方去銀行取錢。只有一位鄰居小聲對我說，別告訴別人你有一包卡的事了，你要取錢，也得一張一張地取。我聽從了他的話，“在不熟悉的環境里要挑最不愛聽的話聽”是我信奉的箴言之一。我決定先找份工作，把租房的錢搞定了，再去搞定銀行卡。作為當下時代里的先進人，我是有充分自信找到好工作的，所以一路上我心情輕松。我注意到路上涂著美人廣告的地面公共汽車來來往往，那美人長得和侍者她或是IA她或是雀斑她相似。這個情況不知道是我的想像力太差了，還是波浪硬加進來的。

找工作的地方，叫人才交流中心，我當然就是所謂的人才啦，先進世界的來的人在這里不應該叫人才，該叫天才才對吧。我的智商情商藝商美商碾壓眾人，理應撥得頭籌，從而得到一個數據工程師的亮眼工作，那可是我在現實世界中的職位天花板呀，一定可以讓冷眼相看的寓管對我另眼相看，讓在后面議論我的鄰居們閉嘴。我，比當時的人們高出一個頭，加入人才交流中心排隊的人群，前面一片黑色的后腦勺從我下巴處從向前一直延伸了幾十米，這讓我的頭像一條黑線在這里打了個結，讓我第一次體會到基因優越感，但這種優越感無法變現，成為插隊的借口。排隊感覺很新鮮，也很討厭，在我們的時代里，我想除非大家要登上逃出地球的諾亞方舟，否則是不用用肉身排長隊的。在緩慢排隊的過程中，我依著這里的要求，想像出自己已考過的各種資格證，我打開履歷袋，果然里面就是我想要的。非常好，這點上我贏了波浪。

由于我優異的履歷，我很快找到一家叫“精衛”的網絡公司的高薪工作，這家公司的主打產品是繪制精美奇幻的元宇宙室內裝飾物品賣錢。但我干得并不順手，因為我并不熟悉那個時代的軟件，我被安排在大辦公室最邊角的卡座里，這里當然不是我的位置。為了迅速實現我的上升目標，我走進老板的辦公室，請求仁慈的老板給我半個小時的時間，聽我講講時代趨勢。我花了十分鐘告訴他，元宇宙是個小閣樓，不是小宇宙，關注現實，才是今后的大勢。他禮貌地夸獎了我，沒有使用剩下的二十分鐘的意思，而這二十分鐘才是最硬核的未來趨勢。我又回到了邊角卡座，想這樣下去有什么意思呢。我每天起早，嘗試不同的道路，總想找到一條最暢通的道路去上班，卻總是遲到，這當然是波浪的阻礙導致的，絕不是我犯懶不想早起的原因。總之這份工作沒干夠實習期的一半，老板和我都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

后來我又嘗試了幾家軟件公司，結果都大同小異。我有些灰心，但我相信這些都是暫時的。我個子高大俊美，智力超群，基因改造過的我應該是更重要崗位的優秀人選。有一次我路過市中心剛建成的地標——千米高的鉑鼎大廈，說實話，對于這時的邯城，我只對這一座建筑最熟悉，其他的建筑都推倒重建了。2071年的我每個工作日都從它地底下的地鐵沖上來，輾轉幾部電梯到達220層的辦公室。我走進大樓，向某知名公司人力部門莊重遞上我的簡歷。他們很快回復了我，說我的外型優異，門口的形象保安尤如為我量身定做，對此他們非常有誠意，工資比其他保安更有所優待。我當然沒有接受這樣的Offer，這對于我這么一位先進人來說，簡直太諷刺。我把原因歸于社會的落后，而我太超前了，而超前，卻不能成為通行證，倒成了障礙。這是我的第二份煩惱。

我只能把帶來的那臺寶貝車賣了，撐一段時間的房租和生活費，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呀。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在公共汽車和地鐵間輾轉，被擠進人群，又被擠出來。每天我路過寓管的房間，不用往里看，也可以感覺到他犀利的眼神。我知道他著急，生活總是這個屌樣，我不比他更著急嗎？

我實在不相信寓管的說法——那全都是空卡，畢竟他只試了幾張而已。我數了數，我想像出來的這包卡是二十張，我得一張一張地帶去銀行，以忘記密碼的方式看看有多少錢，免得銀行懷疑我偽造銀行卡。我相信這些卡都是我名下的，否則我去銀行的話，會被逮住，這旅行就進行不下去了，這也不是波浪愿意看到的。于是，我找了一個良晨吉日，抽出其中一張卡去銀行試試。銀行的女工作人員查了卡以后，給了我一堆表格填。待我填完交給她，我覺得她看我的眼神中的確有故事，有戲！她走進里間，不一會兒，一位胸牌上寫著“經理”二字的人走了出來。這位經理以一種對大客戶的慣用口氣告訴我，這張未激活的卡，是辦卡人留給我和另一位客戶的共同卡。根據辦卡人的意愿，這張高達十億元資產的卡，只有在我和另一位持卡人共同來這里時，才可以激活。

“這人是......”

“一位名叫關羽的人。”

我沒說什么，現在的我小心又謹慎，因為我說的任何話，都可能讓這十億元變成飛走的羽毛。我把卡小心插入上衣的內口袋，波浪這個IA并不太壞，沒有用這些卡一張一張來耍我，但就這一張就夠玩死我了。

回來的路上，我看到很多餐廳、商店門里都供奉著一位立馬橫刀的紅臉漢子關羽，這位神秘的財產共有人是長成這個樣子嗎？我此時有一種沖過去擁抱他的沖動，十億元呀。

在這個一無所知的城市里，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位叫關羽的人，是我的第三份煩惱。

關羽，他也許已經被波浪想像出來了，也許沒有。我此刻如果想出一位關羽，以波浪的足智多謀，一定可以想出十位來混淆視聽，所以，我暫且不管他。我回到公寓，照例被寓管的冷眼掃過，但我沒有想到他會出狠著。我正在屋里犯愁時，那位愛出主意的鄰居溜進來告訴我，他說他剛聽到寓管把我拖欠租金并藏了一堆卡的事告訴警察。我嚇得立即起身要跑，鄰居不忘把那包卡塞給我。大晚上的，我飛也似地溜出公寓樓。我不是怕被抓，我是不想把珍貴的虛擬時光、免費時間耗在警察身上，這也太不浪漫了。

無家可歸，給我的生活又添了一份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