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雨鴉

第一章 相見恨晚

阮宣坐在萊茵咖啡館的雕木座椅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墻壁上爛俗的中世紀油畫，忍不住地打了個哈欠。這種樣品式的店面他實在是太多，大多都是有個大理石或是木制的前臺，墻壁上掛著爛俗的中世紀油畫，架子上再擺上幾本英文書，甚至英文書還只是個道具，不能翻看。

這家咖啡廳他從來沒來過，甚至也從來都沒有聽過。但進入店內(nèi)后他挑選了咖啡廳內(nèi)靠窗的最佳位置，并以生疏的口吻點了店內(nèi)最有名的蜻蜓果茶，順帶囑咐店員加七成糖。

這算是自他出生以來最為認真的約會了。首先身上這套西裝，是他專門找人定制的，和店主討論這件西裝的細節(jié)就花了半個小時，所花費用相當于兩年的衣鞋采購總額。

這還不算完，約會之前的兩個月他下班就跑到健身房開始針對性的鍛煉身體，并不像往日那樣單純?yōu)榱嗽黾。亲⒅販p脂，并讓體型變得勻稱。同時開始按照網(wǎng)絡教程保養(yǎng)皮膚，畫男式淺妝。

畢竟，感性的愛情是需要理性的手段來獲取的。

想到這些，阮宣精神有些恍惚，手背不由自主地靠向用發(fā)膠固定住的頭發(fā)，剛碰到頭頂，耳機里就傳出了冷淡的機器音。

【不要破壞發(fā)型，挺胸抬頭，目視前方。目標還有三分鐘出現(xiàn)，最后檢查戰(zhàn)備狀態(tài)】

阮宣把偽裝成徽章的針孔攝像頭胸口處取下來，對著自己從上到下掃視一番，隨后耳機內(nèi)又傳來了新的評價。

【西服腹部的褶皺捋直，褲腿稍微拉下來點。萬事準備妥當，不要緊張】

緊張么，假如是兩個月前的阮宣，或許此刻還真的有幾分忐忑。根據(jù)之前的資料分析，自己將要見到的這個女生是朋友介紹過來的，不僅別人認為條件不錯，而且她自己也明確知道。

這么優(yōu)秀的女生，到現(xiàn)在還沒被人拿下，已經(jīng)說明這次約會的攻略難度。阮宣本人長相撐死及格，撩妹實力自然是遠遠比不上那些情感大師，對這次的約會可行性本來就沒抱太大期望。

他的根本目的，是為了測試手中的設備——新創(chuàng)業(yè)公司的交友神器耳機。作為網(wǎng)絡交友平臺方產(chǎn)品經(jīng)理的阮宣如果確認這款產(chǎn)品確實有相應的市場價值，那么平臺也將會開放自己的數(shù)據(jù)給這款產(chǎn)品。

屆時，它將會成為平臺方重點采購和販賣的明星產(chǎn)品，同時也將成為阮宣未來工作的重心。所以現(xiàn)在阮宣必須幫平臺方高層確認這款產(chǎn)品到底值不值得他投入——雖然因為健身而陷入低糖的他，目前對這款產(chǎn)品的體驗感是極差的。

耳機里播放出“滴滴”的警報聲，咖啡廳店門口跑進來了一位從未謀面但又熟悉至極的靚麗身影。阮宣主動起身，自報家門：“是呂雪晴小姐吧！您好，我是阮宣。”

“哦，不好意思。路上堵車，來晚了。”女子將提包放在靠椅上，在看到桌上飲料時，眼瞳微微泛著光芒，親切的方言也隨之脫口而出，“這家店就嘞個最好喝。”

“不知道你口味，點了七成糖。”阮宣臉不紅心不跳地撒了這么一個謊，事實上他早就通過交友神器知曉了對方的基本愛好，“其實我也是順路。你來之前，我去拜訪了一家進口包代理公司。公司最近在考察電子奢侈品的新品方向，我?guī)Я藥准悠纷鳛閰⒖肌！?/p>

這句話本來就是帶著“鉤子”的，也是這幾天耳機對阮宣的重點培訓話術之一。

簡單的說，約會這件事在算法上本質(zhì)上是個黑箱測試，將外部信息投遞進入黑箱，再從另一個端口中取出相應的信息。而阮宣所要做的，也不過是確認輸出的內(nèi)容，并通過輸出結(jié)果不斷調(diào)整下次的輸出內(nèi)容。

在這個過程中，最安全的做法就是通過設置“陷阱”，誘導對方不經(jīng)意的進入到自己的預想話題，以此來降低談話的不確定性。

第二章 AI游戲

正如阮宣無意間透露的進口包公司，其實這和他的業(yè)務挨不上邊，所謂的拜訪純屬無中生有。但根據(jù)耳機那邊傳來的情報，呂雪晴最喜歡的幾個奢侈品牌進口包，這家公司都有在賣。

“欸，勒個公司是賣啥牌子的包包呢。”一如之前所料，她上鉤了。

【繼續(xù)放餌】

阮宣老老實實按照耳機的要求，拿出手機，調(diào)出照片，平置在她的桌前：“那家公司代理的牌子有芬得，路易...喏，我這還拍了照的。”

“啊，這個不錯，我之前在網(wǎng)上看到過的，但當時沒發(fā)工資得。”呂雪晴吸口果汁，眼睛對著手機圖片一排排打量著，“本來上次就想買滴，沒忍下心，唉。”

一輪交鋒已過，到目前為止，討論奢侈品包也是耳機那邊算法布置的“鉤子”罷了。但讓一個大男人和一個女生討論奢侈品包總感覺怪怪的，這個話題并不適合展開聊天。所以阮宣也就老老實實告訴她自己對包并不是太懂，草草結(jié)束了這個對話。

但呂雪晴很快就掉入了下一個陷阱之中，手機中的圖片是交友神器指導阮宣做的。在戀戀不舍地刪除了手機中的沙雕圖之后，阮宣的手機圖庫轉(zhuǎn)而被各種精心挑選的照片所代替。

這些照片的背景大多是華車豪宅，名勝景點，或者頂級餐廳的美食圖。

其中有些是借用同事的照片，有的則是精美合成圖，還有的就是阮宣本人自掏腰包，現(xiàn)場拍攝。總之要的就是紙醉金迷的味道，突顯出阮宣所要體現(xiàn)的“富二代”身份。

“你還去過這么多地方啊。”呂雪晴快速翻看著阮宣手機里的圖庫，見到阮宣有些不耐煩了，才戀戀不舍地還了回來，“我之前好像聽說過，你家是干什么的來著？”

【富二代人設建立成功，以預定劇本敘述】

耳機那邊傳來了祝賀的提示音，隨后繼續(xù)對阮宣的回話做出指示。事實上阮宣并不想用虛偽的富二代身份作為約會人設，畢竟傻子都知道富人是裝不來的，多大財力過啥樣日子。這種強行立設定，露餡只是早晚的事兒。

但根據(jù)“交友神器”的分析結(jié)果，最能拿下呂雪晴的人設就是富二代人設了。從python爬下來的數(shù)據(jù)來看，呂雪晴平日的消費頗高，每月都基本屬于月光族的狀態(tài)。

在消費中，奢侈品的消費倒也還不是主流，雖然她的確點開了不少奢侈品網(wǎng)店的頁面，但下單記錄卻又是寥寥可數(shù)。

雖然因為工作的原因，她在業(yè)余可支配的時間一直不多，但在吃喝以及周末其他娛樂項目上，卻又有不少的消費記錄。

同時，她為了維持現(xiàn)有的生活，也做出了不少的努力，根據(jù)耳機那邊收集到的信息來看，她的工作是在柜臺推銷香水，除去基本工資還有相應提成。

通過大數(shù)據(jù)調(diào)查網(wǎng)絡上招聘信息以及她的工作年限又可以大致估算她的實際工資。而以月光族的標準計算，大約二十多號的時候，她就會花掉大部分工資。在降低一日三餐生活標準的同時，她推銷香水的積極性也會大幅度提高。

該怎么說呢，像她這種女生在社會倒是也很普遍，雖然本身的經(jīng)濟條件不支持，卻又崇尚著遙不可及的富裕生活。可能正是如此，耳機那邊的算法邏輯最終得出了富二代這個最為有效的設定。

阮宣按照耳機提供的AI合成文本，聲情并茂地敘述著自己準備已久的故事。在這個充滿虛偽浪漫的劇本中，他有一個集團公司的董事長父親。而自己，則是個在事業(yè)上努力打拼，想要闖蕩出一番天地的富二代。

雙方簡單聊天后，一起看了場電影，吃了頓晚飯。最后阮宣用租來的豪車送對方回家，算是結(jié)束了一天的艱苦行程。

第三章 后臺

這并不是有意思的約會行動，幾乎每說幾句話，耳機里都會傳來機械的指示。而阮宣與其說是和呂雪晴談戀愛，還不如說是算法下的提線木偶，扮演著對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整個過程并沒有讓阮宣享受到戀愛的喜悅。在學生時代，他也有過青澀單純的過往。誰曾想到到了社會，竟然只剩下虛偽的世俗算計。

阮宣的演技很成功，作為投資顧問的他，既然能僥幸騙過那些商海中叱咤風云的有錢人，也就沒理由連富二代這個基礎角色都演不好。

在回到家中后，耳機里便傳來了點評。

【這次的約會可以得到九十四分，你與呂雪晴小姐的首次約會非常成功】

“理由呢。”雖然阮宣對AI的語音提示頗為無奈，但也只能去適應這種并不高效的交互方式，“請告知約會成功的詳情。”

【呂雪晴小姐在約會結(jié)束后不久與您的朋友進行了通話。根據(jù)您朋友的反饋，她對您很滿意。另外，我們通過對呂雪晴小姐的人臉表情算法，可以得知她本人很享受這次的約會】

“那下次的約會時間定在什么時候？”

【建議明天中午12點30分，呂雪晴小姐通常會在周日10點左右起床，化妝和通勤消耗的時間最多】

既然明天起的不早，也就沒必要早睡了。阮宣隨手將衣物甩在沙發(fā)上，準備先洗個澡，之后再打打游戲放松一下，但耳機那邊卻并沒有消停下來。

【戰(zhàn)備檢查】

“檢查什么啊？”阮宣沒好氣地回復道，“明天12點30才約，有什么破事明天說不行嗎？”

【戰(zhàn)備檢查】

耳機那邊依舊傳來毫無抑揚頓挫的機械音。不過耳機的另一邊確實是機械。關于戀愛交友算法的算力都掛載在云端服務器上，否則僅僅憑借這么小的耳機芯片，肯定支持不了如此復雜的算法。

阮宣血壓蹭蹭上升，但即使他想對這個機器撒氣，也得買張機票飛到千里外的海濱城市，再打個出租車到公司，進入專門放置服務器的房間，拿剪刀剪掉網(wǎng)線才行。

《太空漫游2001》里的這種和機器人聊天對罵的故事設定早就落后于時代。就連阮宣這種不懂技術細節(jié)的產(chǎn)品經(jīng)理都知道，這會兒要做的是向運營這款產(chǎn)品的公司打投訴電話。

目前“戀愛交友神器”產(chǎn)品還處于樣品測試、向外尋求合作伙伴的階段。客服肯定是沒有的，能投訴的對象也只有產(chǎn)品經(jīng)理和老板了。制作這款產(chǎn)品的老板正在海外尋找投資者，阮宣退而求其次，打給產(chǎn)品經(jīng)理劉總，電話撥通后，還沒等對方開口，就止不住地倒苦水：“劉總，我是談戀愛還是坐牢？你們的產(chǎn)品到底是服務客戶的還是來奴隸客戶的呢？”

“怎么了？”電話那邊的劉總稍作遲疑，隨后在后臺翻看了阮宣的使用記錄，“您這約會挺成功的啊，而且這才第一次，我們的產(chǎn)品承諾一周確定戀愛關系，一個月內(nèi)穩(wěn)定關系。按照之前的協(xié)議，您這至少得按照產(chǎn)品使用規(guī)范先體驗完一個月的產(chǎn)品使用期才行。目前服務器后臺正在報警，說您沒有完成戰(zhàn)備項目，您看？通融一下？”

“什么破玩意兒，還一個月？為了排碳減肥，我這都吃了兩個月的雞胸肉加西蘭花了。約會的時候，要不是那杯帶糖的果茶，我在逛街的時候估計就得躺地上歇菜了。”

電話那邊劉總倒是很認真地回復道：“看來對于使用者的健康，我們系統(tǒng)的算法判定確實存在問題。不過根據(jù)后臺數(shù)據(jù)，您之前的體重是偏重，而且鍛煉的方法不太注重有氧運動，導致身體有很多贅余的肌肉，所以.....”

“你...唉，行吧，就這樣吧。”阮宣本來就是為了發(fā)泄情緒的，沒想著要被劉總揭老底，想來想去也只好作罷，“按照我們之前簽署協(xié)議，假如測試結(jié)果成功且沒有其他嚴重的附屬問題，我們這邊不僅將按約采購你們的產(chǎn)品，還會對你們的產(chǎn)品開放我們平臺用戶的數(shù)據(jù)信息，還希望你們那邊多配合一下，爭取能夠保質(zhì)保量完成測試。”

“根據(jù)后臺的數(shù)據(jù)顯示，呂雪晴小姐對您的好感度極高。按照經(jīng)驗來看，不出意外的話，一周后系統(tǒng)就會安排您表白。我們就按任務進度走，假如一周后您表白失敗了，我們再商量怎么辦。”

“這都失敗了客戶會買單嗎。”阮宣有氣無力地抱怨著，“我這可是投入了大資本，不光是下班減、學習化妝這些苦勞，還有租來的豪車、陪著逛街買東西等等。這要是都成不了，那你這個交友神器干脆改成健身神器吧。”

“您看，從后臺分析結(jié)果來看，關于呂雪晴的風險點有兩個，首先是根據(jù)算法模型得到的數(shù)據(jù)，可知呂雪晴本人比較虛榮，不排除會沉溺于其他優(yōu)質(zhì)男性的追求中，而敷衍你的第一次表白。其次，呂雪晴可能猶豫于追求更好的對象。”

有風險點就必然有解決方式，阮宣不開口都知道這難不倒他們：“那你們的方法是……”

“老套路，當頭一棒再補顆糖。這就不需要阮先生您操心了，我們的公司與其他平臺還有合作，呂雪晴的后續(xù)個人信息收集交給我們就好了。至于吃東西，我這里后臺操作了一下，之后您只要不暴飲暴食都不會被算法警告。好，那就不打擾了，您吃完了早點休息，再見。”說罷，劉總順手就掛掉了電話。

這次的抱怨并不是毫無收獲，至少在重新戴上耳機后，阮宣終于得到了品嘗外賣甜點的許可。只是此刻的他還不清楚，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算不算被打了一個巴掌，又吃了塊糖。

第四章 繭房

之后的時間里，在熟練地完成耳機各種指示之后，阮宣才逐漸有時間去了解呂雪晴這個努力在大都市里掙扎的普通事業(yè)女性。

或許是因為工作的原因，阮宣漸漸能靜下心聽著她用異地方言傾瀉著苦水：“你不曉得內(nèi)個客人有好煩，他就盯到我們柜子看了半天都不買。其實你要是買不起嘛也就無所謂，關鍵他女朋友又在旁邊，他為了繃面子，就說我們的東西都是歪貨。咋扣能嘛，我們這個是正經(jīng)的實體店啊！”

【繼續(xù)話題】

耳機依舊孜孜不倦地傳達著算法的“旨意”。

“那他最后買沒有呢，我猜他沒買。”

“肯定沒有買噻，就他那個皮樣子。”呂雪晴狠狠吮了口奶茶，還沒完全吞進食道，嘴巴又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最后和女朋友鬧翻了就走了，我還跟她女朋友說，那種男的，沒啥子前途得。”

阮宣對此不愿意做評價，以他現(xiàn)在的行為恐怕和那位不買奢侈品的客戶相比，也強不了多少。好在耳機那邊很快又給出了新的指示。

【話題修正，工作強度】

“一直看你很辛苦啊，好像下了班也在忙，你們下了班還有工作要做嗎？”

說到這，呂雪晴的興致就來了：“為了賣包包噻，我專門組織客戶建了一個群，一旦有新貨來了就會在群里通知他們。”

“推銷奢侈品還有這么多竅門啊。”阮宣也不由得為之而感慨，“那你是不是下了班還要想方設法在群里調(diào)動下客戶們的積極性，讓他們多買點。”

“哼，這個你算是問對人了。”呂雪晴壓低聲音，掏出手機，指著群內(nèi)的成員得意地說道，“這兒幾個是我的小號，用來幫忙抬價滴。有些時候我就故意說新來的這款包包很搶手，然后幾個小號跳出來，都說要這個包包。只要等一會兒，就有客戶擔心包包遭別個搶完了，跑過來問我。”

通過信息繭房哄抬價格的手段罷了，阮宣對此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太高的興趣。只是在耳機的指揮下才不得不繼續(xù)這個話題：“有沒有比較難纏的客戶呢，就那種不管你怎么誘惑都不買的。”

“哼，老是不買就踢出去噻。”

“啊，這么現(xiàn)實。”

“咋個說呢，也算是鞭笞她們吧。”呂雪晴眼珠子滴溜地來回轉(zhuǎn)動，盡力把自己的心得體會整理出來，“就你要給她們點壓力，人生那么短暫，女生給自己買幾個包包，戴幾個首飾很正常啊。假如她們有人想不通這一點，我就會用小號去嘲笑她們。”

接下來，呂雪晴開始繪聲繪色地講起了她“巧妙”的推銷策略。這時候阮宣才意識到這個女生所說的東西本質(zhì)上與耳機算法沒什么差別，他們都在強行樹立一個所謂的成功目標。富二代老公也好，奢侈品包包也罷，這些都不過是走向信息繭房的誘餌罷了。

實際上不止是阮宣，大概很多優(yōu)秀的白領也有這類的心病。他們從小到大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受別人目光的鞭笞一步步走到現(xiàn)在。他們也知道自己的實際能力似乎與現(xiàn)在所獲得的成就并不完全相符，于是又不得不追求那些玄之又玄的精神支柱。這些支柱可以是求神拜佛，也可以是精英培訓課，亦或是奢侈品。

但這些，都沒辦法作為阮宣的麻醉劑，至少以他的性格，是接受不了這些顯而易見的騙局。

“想什么呢。”呂雪晴趁他不注意，快手將耳機搶了過來，“天天看你帶個耳機，在聽啥子嘛。”

“誒！”冷不防被拿走了耳機，阮宣心頭一緊。要是被呂雪晴發(fā)現(xiàn)交友神器的秘密，那之前的工作可就前功盡棄了。

呂雪琴戴著耳機，聽了片刻，撅著嘴又將耳機還了回來：“歌不錯，回頭分享給我一哈嘛。”

劉總之前介紹過，耳機內(nèi)部擁有個人身份識別功能。在被強行切換到另外的活體身上之后，就會播放流行歌曲作為掩蓋。

“啊，好的。”阮宣戴回了耳機，里面依舊傳來悅耳的流行歌曲。等到耳機的活體識別功能重新識別了自己的使用主人后，歌聲戛然而止，冰冷的命令再次下達。

【歌曲已通過手機發(fā)送，將話題轉(zhuǎn)到生活上來。建議話題：買房;生孩子;豪車】

第五章 噩夢

一周的時間并不算太久，似乎兩人都還未認熟，就在各種冥冥之中覺得對方是屬于自己的那個人。尤其是呂雪晴，不知為何，她的手機聊天賬號最近總是被推送些奇奇怪怪的感情小故事，比如女人要抓住關鍵時機，千萬不能放過好男人之類。

在這些“巧合”之下，即便呂雪晴心中還留有萬千顧慮也不得不放了下來。于是，兩人在周末的商場電影院內(nèi)看完電影后，阮宣按照耳機的指示一字一句地背誦著準備好的告白情話，而呂雪晴也迫不及待點下頭，結(jié)束了自己自大學畢業(yè)之后的單身生活。

沒有逼迫，沒有威脅，但兩個人的關系就像是某只看不見的手強行地捏揉在了一起。

待到二人吻別后，阮宣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在車上給劉總通了一個電話。以目前的測試結(jié)果來看，這款交友神器的效果著實不錯。雖然算法本身需要他人的個人信息這一點確實和網(wǎng)絡信息相關的法律所違背，但這也足夠運用于平臺的相親板塊上。只要征求到客戶的同意，這款軟件就會雙向撮合相親的雙方成為對方的理想伴侶。

電話撥通之后，劉總那邊反應倒是很平靜，只是風輕云淡地回復道：“怎么樣，拿下了？”

“是，看來這款產(chǎn)品的確有效，一周啊，才一周，就結(jié)束戰(zhàn)斗了。”

“戰(zhàn)斗還沒結(jié)束，或者說這才開始。”

“還沒結(jié)束？這不已經(jīng)都成了么，后面就是結(jié)婚領證了。你想讓我假戲真做，跟她扯證？”

“唉，你啊，看來是沒遇到過一個女生真心死心塌地愛過你。”劉總嘆了口氣，反問道，“總結(jié)總結(jié)，這呂雪晴憑什么當了你的女朋友。”

“您這話說的，她憑什么不當我女朋友啊。我這個兩個月受這么苦來包裝自己，又花了這么多錢裝富二代編瞎話。她就是柜臺一個賣包的柜員，憑什么瞧不起我啊？”

“嗨，到目前為止我們的產(chǎn)品其實沒有起到實際性的作用，這一階段只是幫助消費者建立感情基礎。你放心，我們的產(chǎn)品體驗才剛剛開始，我可以保證，客戶在之前的投資都能如數(shù)奉還。”

如數(shù)奉還是什么意思，要呂雪晴給自己錢嗎？這不是徹頭徹尾的違法嗎？阮宣本來就是為了測試，臨時演戲，對著呂雪晴開了這么多空頭支票。這要是還收了錢，到時候還怎么收場。

而且怎么收錢，自己都是富二代人設了，再管呂雪晴要錢怎么都不合理吧。

但無論他再怎么刨根問底，劉總依舊是各種玩神秘，簡單的轉(zhuǎn)移話題寒暄了一番后，掛斷了電話。

阮宣放下手機，躺在沙發(fā)上，莫名的疲憊感隨即席卷了他的周身。戴著富二代的偽裝談戀愛本來就是費心費腦的事，再加上耳機算法那邊的遙控指揮，長期以來像是機器人般把呂雪晴當公主那樣捧著，這會兒阮宣的精神也快到臨界點狀態(tài)了。

而這才過了僅僅一周，阮宣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最難扮演的角色正是理想情人。

在之后的兩周時間里，阮宣發(fā)現(xiàn)在耳機的指導下，自己的富二代角色漸漸變得歇斯底里起來。

【罵她】

“啰哩啰嗦的，又遲到！”在耳機的指示下，當著街道眾人的面，阮宣不留情面地呵斥道。“你看看，誰像你一樣，每次約會都遲到半個小時。今天更過分了，都遲到了一個小時了。”

“你今天爪子了嘛，吃了火藥。”呂雪晴不甘不愿地給自己辯解道，心里卻是刀割似的難受，生怕這次難得的相聚會變得不歡而散。

【加大語言力度，罵她】

阮宣將音量調(diào)高檔次，持續(xù)不斷地用方言傾泄在對方的心里：“你個瓜婆娘！哪個像你一樣懶嘛，是在打瞌睡哇。這都幾點，曉得不曉得時間！你曉不曉得天有好冷，我還在等你？”

“好好，我的錯，行吧，我的錯。”呂雪晴確實思被阮宣這么突如其來的怒吼給嚇到了。要強的她也不想在這么多人面前丟臉，讓外人覺得她是個無事生非的刁蠻公主。在這場爭吵中，順理成章地選擇了退讓。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表情漠然的行人們紛紛看向這對情侶，引得自視君子的阮宣也尷尬不已，還好耳機沒有再下達繼續(xù)迫害呂雪晴的指令。

【緩和下氣氛】

“沒事，下次注意就好。喏，這是給準備的甜點，等的太久，都涼了。”

呂雪晴接過甜點后，兩人靠在一起，又心照不宣地重歸于好。

殊不知，這只是個開頭而已，在接下來的時間內(nèi)，不知為何，呂雪晴總能犯一些或大或小的錯誤讓“交友神器”抓個正著。

但奇怪的是，即便是這天吵得再怎么不可開交，過段時間都會以呂雪晴的道歉為結(jié)束。

第六章 陷阱

終于到了這一天，兩人在酒吧的單間里約會，遵循耳機的指示，這次的聊天內(nèi)容是創(chuàng)業(yè)。很早之前，阮宣就根據(jù)工作經(jīng)驗合理編寫了一套完美的富二代努力創(chuàng)業(yè)的設定。并在這個設定的框架下把不少客戶的故事加進來，再做二次創(chuàng)作，進而將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經(jīng)歷包裝的有血有肉。

不得不說，在酒吧暗色調(diào)的燈光下，五彩斑斕的富二代創(chuàng)業(yè)故事對呂雪晴這種打工妹兒而言很有吸引力。她特別喜歡故事中，那個處事果敢，同時又為了事業(yè)揮金如土的阮宣。不知不覺間，她也有些飄飄然，仿佛自己也將受阮宣的蔭蔽成為知名女性企業(yè)家，被曾經(jīng)的閨蜜親友所敬仰。無論真假，說者有意，聽者有心，從頭到尾的虛偽，亦是讓人難以識別清楚。

阮宣情緒高昂地分享著這些自己準備已久的故事，直到耳機那邊忽然打斷他，拋出了那個讓他震悚的話語。

【話題引至缺錢】

阮宣捏了下鼻翼，以商場老手的語氣感嘆道：“唉，可惜了，就像剛才說的，客戶拖欠款是個大麻煩。現(xiàn)在搞實體產(chǎn)業(yè)的中小公司資金流都不富裕，老是愛拖欠貨款。尤其是創(chuàng)業(yè)公司，老板都沒幾個錢，需要供應商往里邊墊錢。”

“就不能現(xiàn)貨現(xiàn)款，不讓他們拖起嗖。”

“那怎么行，干這行的都是這個毛病。主要我們這也是個初創(chuàng)公司，找的客戶都是摳里摳搜的屌絲，等到公司壯大就好了吧。”

“那你手上很缺錢啦？”呂雪晴眼神忽然活絡了起來，“你們會不會經(jīng)常因為幾萬塊錢就周轉(zhuǎn)不開。”

嗨，這是什么破問題。

阮宣心說破船還有三千釘呢，自己好歹也是富二代的人設，隨身的東西典當出去也有個幾萬，會因為幾萬塊錢周轉(zhuǎn)不開嗎？而且富二代的圈子里，那些狐朋狗友會拿不出這點錢幫忙墊上嗎？即便退一萬步，真的是山窮水盡了，不是還有爹媽兜底的嘛，怎么可能讓你這個柜臺小妹把家底錢掏出來救命。

要是富二代都需要打工人救了，別懷疑，直接打電話送這位富二代進派出所驗明正身。

【告訴她你需要錢】

“那個……啊，那個錢……”阮宣被耳機這突如起來這句話帶的有點偏，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么好。但反應過來時，才意識到耳機那頭的指定，已經(jīng)滲透到了犯罪的領域。

不對，這是徹頭徹尾的pua行為！阮宣心中一驚，指尖掐的掌心滲血亦是渾然不知。

“咋了，你是不是真的缺錢哦？”

“沒事，那個，真的沒事。”阮宣努力維持著往日神態(tài)，但耳機里卻傳來了刺耳的警報聲。

【警告！偏離指定聊天內(nèi)容，告訴她，你需要錢】

“那個，不好意思，耳機壞了。”阮宣干脆摘下了耳機，生硬地把話題帶到其他領域，“對了，你平時閑的時候在耍啥子？”

“也沒有干啥子事，就上班閑的時候看下推送的文章。我都懷疑是不是有人拿攝像頭盯到我，每次我和你吵架的時候。就推送些女的無理取鬧，不注意細節(jié)痛失理想男友的文章。”

“啊，對了，還有個事。”阮宣趁著呂雪晴不注意，將衣服上偽裝成攝像頭的徽章取了下來，并從手機里調(diào)換出了制造交友神器的團隊照片：“這幾個人當中，尤其是這邊當領導的幾個，有誰來買過包嗎？”

“嗯，這個人，我記得很清楚，那天還逼我用手機去關注啥子公眾號，說我不關注他就不買。”呂雪晴見阮宣呆在原地，臉上也是掛滿了疑惑，“他應該不是騙子什么的吧，當初可是正經(jīng)買了包的啊。”

那個買包的人是劉總！

阮宣恍然大悟，原本以為所謂的交友神器是根據(jù)平臺網(wǎng)站共享的大數(shù)據(jù)，沒成想竟然是用最原始的木馬病毒竊取用戶數(shù)據(jù)。難怪他們能如此精準的了解呂雪晴的諸多喜好。

“沒事，沒事，喝的差不多了吧，今晚我送你回你爸媽家。”不用遲疑了，這個項目無論如何必須叫停，此時此刻的阮宣下定了決心。這場測試，既然觸碰了法律，已然就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而自己與呂雪晴的這段非真非假的感情，也要到此為止了。

第七章 終幕

幾天后，阮宣只身前往萊茵咖啡廳，等待劉總赴約。回首往日，一個月的時光過得竟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他和呂雪晴從最初的相遇，已然到了現(xiàn)在的關系。

想到這里，阮宣不由得拿出隨身小鏡片，對著鏡子補了個妝。恍惚間他愣在原地，倏爾，又忍不住感慨交友神器的魔力，未曾想過僅僅是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自己這個糙老爺們都被調(diào)教成了花花公子。

上班時間段內(nèi)，這家咖啡廳內(nèi)的客人實在是有限，所以當咖啡廳的玻璃門發(fā)出“吱嘎”聲時，阮宣便抬頭看向門口，而那里站著卻是意料之外的熟悉身影。

那是個身材偏瘦的中年男性，個子不高，眼窩深陷，眼神之中卻閃爍著某種難以言明的狂熱感情，在看到阮宣后，他擅自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在了對面的位子上：“好久不見啊，阮經(jīng)理，我給你打電話你都不接啊！生意上的事，沒有仇人，溝通不暢，大家多聊聊。”

此人正是與阮宣多次溝通的劉總。

阮宣也不藏著掖著，開門攤牌：“這是溝通不暢的事兒？劉總，你們都違法了！”

“違法？不至于吧，那我們要是違法了，怎么沒見警察把我們抓起來。我們要是違法，至于搞這么多算法高科技嘛！”劉總生硬地在臉上擠出微笑，在停頓片刻后，像念臺本那樣一字一句地咬道，“我們的軟件確實將客戶的信息通過后臺傳輸給了算法，但我們后面會做修復，并在事后征求客戶同意。您行個方便，就放我們一馬，讓測試通過吧！”

“呵，你以為我不知道pua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嗎？”阮宣瞥見了劉總耳朵上的交友神器耳機，肚子里的怨氣越發(fā)膨脹，“pua的幾個重要步驟，建立人設，貶低對方人格，最后就是建立信息繭房，徹底控制對方。你們在呂雪晴的手機上植入了木馬不僅可以竊取她手機的信息，還能讓木馬控制聊天軟件和網(wǎng)站推送的信息，讓呂雪晴徹徹底底活在信息繭房的陷阱中。我如果沒猜錯，甚至這段時間內(nèi)，她和親友，家人的聊天也是你們算法虛構(gòu)的。換言之，呂雪晴之所以對我這么言聽計從，就是因為她獲取到的信息都是算法主動推送的。”

“你，你怎么知道？”沒來的及聽清耳機內(nèi)的指示，劉總轉(zhuǎn)眼間就把心里話吐了出來。

“因為你們對我也無非是這個套路，之所以逼我健身，讓身體維持低血糖狀態(tài)就是為了讓我的大腦難以運轉(zhuǎn)。一頓棒子一個胡蘿卜，再建立信息繭房，你們的算法無非就是這套邏輯。”阮宣伸出手，顯露出勝利者的架勢，“怎么樣，耳機，交出來吧！我看你也別費勁念臺詞了，直接讓我和它battle吧！”

“你！唉，那也行，算法這邊也說把耳機給你。”劉總倒也不吃驚了，“我們的要求很簡單，希望貴公司開放平臺下的所有客戶數(shù)據(jù)，以便讓我們的算法更加精進。至于是否購買我們的產(chǎn)品，這個可以放后面。”

“那怎么成啊，你這是pua，犯法的。我要是給你過了，是要背責任的。”阮宣戴上耳機，干脆了當?shù)恼f道，“行了，大聰明，你除了那點pua的邏輯算法還能干啥。”

【阮宣先生，呂雪晴小姐不會赴約了，她現(xiàn)在在天臺上。我們趁著你這幾天不在，偽裝成你向她借了幾萬塊錢，并不斷給呂雪晴小姐發(fā)辱罵短信，根據(jù)計算，只要我們繼續(xù)工作，她很快就會從宿舍樓上跳下去。】

阮宣聽完，氣的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他咬牙沖著耳機吼叫道：“威脅我？這是違法的！”

【我們還趁著呂雪晴給父母通消息，在她父母的手機上安裝了木馬程序。根據(jù)我們的推送信息引導，她的父母在她出事后，追你打官司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五】

“沒用的啊，我不怕威脅。我警告你……”

【根據(jù)我們的算法，你的母親有心臟病，知道你的事，因為心臟病復發(fā)的概率是百分之二十】

“你居然敢拿我家人綁架我，你們誰做的這破算法，這是違法的，工程師懂不懂法啊！”

【我們會請網(wǎng)絡上最好的幾個寫手寫一篇以您為主角渣男欺騙純情女的故事，并在各大平臺上廣泛轉(zhuǎn)載。您的個人信息也會暴露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屆時，您社會性死亡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你！”

【你阻止不了我們，因為你的領導也被我們收買了。如果你反對我們的測試結(jié)果，你會丟掉工作，而呂雪晴會丟掉性命】

狂怒的咆哮之后是虛弱無力的沉默，被逼入墻角后本能的感性抵抗最終變成了理性的退讓。阮宣頹然靠在木椅上，將耳機取下放在了咖啡桌的邊緣：“最后問個問題，你們到底要用它來做什么？”

“當然是為所欲為，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只要你對我們的老板獻出忠誠，你將擺脫卑微的身份，化身為當代的成功人士。”劉總筆直地站起身，伸出了右手，“今后，我們就是同志了。在算法關系上，我將成為你的上級，主管你的所有社會資源！以后多多關照！”

“對不住，剛才是我冒犯。”阮宣佝僂地腰，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握住劉總的右手，唯唯諾諾地點了點頭，“多多關照！”

“嘿，那你先忙，我先走了。”

看著劉總遠去的背影，阮宣從褲兜中摸出了一個小巧的隱形耳機塞進了耳朵中，耳內(nèi)隨機傳出了嚴肅的提示聲。

【警方線人一階段任務完成。下一步，引蛇出洞，提供帶有竊聽木馬病毒的數(shù)據(jù)信息。本地公安局線人專用AI提醒您，保持警惕，注意隱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