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雨春節

古煜鈞

春雨密如散絲，淅淅瀝瀝，慢慢地稀釋著空氣中鞭炮和煙花的味道。春節的背影漸行漸遠，終于在正月十五的晚上消逝在迷濛的煙雨里。

村里的青年背上行囊，對蹣跚的老父親說：“爸，元宵都過咧，我去廣州找點活兒。”老父親望著遠處綿延的群山喃喃道：“過年記得回來啊。”城里的小女孩問爸爸：“元宵節一樣上班呀？”爸爸笑笑道：“呵，當然啦。”

還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天天望著墻上的日歷，一頁一頁地撕下來，油墨的味道被陽光曬得慢慢地消淡下去，總還是忍不住問家中長輩：“什么時候才過年呀？”對春節望眼欲穿，卻得到“還長著呢”的慣性回答，于是整日整日地想，整日整日地盼。想著想著，盼著盼著，年終于到了，元宵也隨之到了。

嶺南的冬天其實并不像冬天，接近年關，天氣便漸漸暖和，有時窗外甚至已似陽春三月，草木葳蕤，百花盛開，一派生機蓬勃的景象。天天吃喝玩樂，對小孩子來說，春節這段日子，陽光明媚，萬物生輝。

可是后來，我慢慢覺得嶺南的春節缺少了某種味道。陽光從天而降，無孔不入，穿過窗欞，尋遍家中的每一個角落，每一處罅隙，滿屋子明晃晃地踱著，每一粒塵埃都逃不過它銳利的眼睛。有時甚至有了錯覺——這莫不是夏天要到了？大雪漫天飛舞，人們圍爐夜話，這似乎才是春節該有的樣子。這樣的日子，祥和溫馨，慢條斯理，時間似乎被凍住了，不再急匆匆地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當然，嶺南的春節并非沒有寒潮，沒有春雨，雖然極少，持續的時間也不長。這不，今年就遇上了。從寒假的第一天起，我就天天裹著厚厚的羽絨服，窩在家里搓手、跺腳。想要出去跑幾圈，但路面濕漉漉的，一番躊躇之后，最終作罷。其實，小時候的春節，也是偶有冷雨的。只是，約了一幫小伙伴，帶上黃狗和鞭炮，漫山遍野飛奔，哪里還在意晴或雨呢！驀然一驚，那時的小伙伴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疏離的呢？時光荏苒，我們還能回到從前的春節嗎？

西伯利亞寒潮一路南下，山區都有些許冰凌了。冷雨又遇疫情，人們無處可去，蟄伏在家。城區禁止燃放煙花爆竹，郊外偶有的一星半點噼啪聲反而更添寂寞和冷清。然而，恰是在這樣的寂寞和冷清中，我開始發現一些原本被忽略的細節。村口那棵高大的柳樹遲遲沒有抽出新芽，老屋木門上的鐵鎖銹得再也打不開了，廚房里燒菜的身影好像比去年更加蹣跚了，甚至村里某個人家中的光亮在元宵的焰火中徹底熄滅了……

一切都是如此自然，又如此令人難以置信。桓溫北征，見當年所植柳樹已長成一圍，攀枝執條，不禁泫然淚下：“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春節，從殷商走來，見證了秦時明月漢時關，見證了李唐的火樹銀花和大宋的香車寶馬。春節，不過是我們給時光畫的一條線。時光本身是連續不斷的，周而復始的，才不管你強行的切分呢。歲月不居，時節如流。雁去雪飛，桃紅柳綠，時光一晃就是千年。

好在，人們對團聚的渴望沒有減退。春節前后，為了那頓象征著團圓與和美的年夜飯，人們總要從四面八方趕回自己的家鄉。由此而產生的“春運”，成為歷史上規模最大的周期性的人類大遷徙。而更為深刻的是，“春運”已經成為一個具有特殊文化意蘊的中國詞匯。

好在，記憶中的桃符爆竹和花燈魚龍，并沒有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消失。《唐宮夜宴》《只此青綠》把過去和現在、虛擬和現實糅合在一起，讓人產生時空交錯的奇妙幻覺。

春節，在吃穿之外，有了更多的文化傳承和創新，有了更高、更豐富的精神追求。

我終于明白，只要我們珍惜光陰，珍視傳統，珍愛世間一切美好，春節，無論是晴還是雨，都是最好的中國時光。

（指導老師：劉艷軍）

【教師點評】借鑒古典詩歌借景抒情和托物言志的手法，以“晴”和“雨”作為表情達意的切入點，使文章免于直白和生硬，這樣的構思十分巧妙。在作者筆下，春節的意蘊是復雜的：有現實面前的無足輕重，有孩提時的歡樂無憂，有時光流逝的惆悵喟嘆，有傳統文化復活新生的欣喜……對春節的感悟，始于天氣，卻超越了天氣。文章語言含蓄蘊藉，沉靜悠遠;句式整散結合，長短錯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