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吞噬

軍團再次啟航以來一路還算順暢，直逼近到預定坐標0 13光年處，才再次與敵軍發生了小規模遭遇戰。

第二次戰斗遠沒有上一次的“蝗蟲襲擊+隕石雨”那么猛烈，沒用多久，就以我方的勝利而宣告結束。

第四頻道里，視頻。

麥莉：“建明，永仁，你們倆沒事吧？”

建明：“我沒事，我正在檢查頻道矢量耦合器，馬上要去查糾纏狀態外顯系統……”

永仁：“我也沒事，我正在切肉絲、青椒和胡蘿卜，馬上要去打蛋液……”

另一頭的麥莉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永仁：“建明，引力數據還好嗎？我怎么覺得有點不對勁？”

永仁注意到案板上的那只透明樹脂盆，盆里是他剛打好的蛋液。這只盆他用了三年，對上面的刻度非常熟悉，樹脂材料會短時間地粘黏蛋液，他發現好像蛋液在盆內稍微有些傾斜。

建明：“沒事啊。顧不上，切你的菜吧，我下線了。”

頻道里又有幾個人回復：“引力數據正常啊。”

麥莉：“好像是有點不對。”麥莉注意到了她手邊的一個消毒水藥瓶，剛剛的一瞬間液面似乎也傾斜了一下，不過再仔細去看，又正過來了。

廚師長接到了艦長韓琛的指令：不去一號餐廳了，直接把飯送到指揮室。永仁立馬屁顛屁顛地端上餐盤，一路小跑奔指揮室去，正趕上指揮艦衛青號上的參謀長倪永孝在對各艦長通報剛才的遭遇戰戰況。

“15分鐘前，突然遭遇敵軍3艘中型艦艇，判斷應該是敵軍的航線巡邏隊。我軍派出16艘大型攻擊艦，只用了四分鐘多，戰斗結束。我軍無傷亡。擊毀敵軍艦艇2艘，另1艘目標丟失，判斷該艦應該已經逃離戰場。”

艦長韓琛關上了全息投影屏，扭過頭來看著永仁送來的午飯。

“喲，咱們又打勝仗了？”永仁臉上全是恭維的笑容。

“還沒摸到主戰區的邊兒，只是小戰斗，跟踩死兩只螞蟻差不多，沒什么。”艦長臉上露出了微笑，永仁猜到了艦長心情不錯。

“艦長，重力發生器和反重力裝置，我最近學明白了。”永仁低頭哈腰地湊近了艦長身邊。

“哦？實際動手做出模型了嗎？”

韓琛在一個月前只隨口說了一句：如果學不明白數學，直接學裝置維修，也能調崗。沒想到這小子竟然認真起來了。

“當然，您看這個。”永仁在右手背上點了一下，手背上的光膜投射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全息視頻。

視頻里，小護士麥莉在試一件淡粉色的新裙子。上次幾艘醫療艦輪番執行各艦官兵的體檢，正好藍水晶號對接到了洪澤湖號，永仁親手用3D打印做了這件，送給了麥莉。當時小護士對永仁的態度一下好轉起來。

視頻里播放出建明和永仁的聲音，兩個家伙鼓勵小護士走兩步，像走T臺那種。

麥莉沿著醫療艦的走廊向鏡頭遠方走去，剛走到磁療室的門口，突然，裙子的下擺飛了起來，舞動的布料遮住了麥莉的臉！露出了豐腴雪白的大腿。

驚慌的麥莉連忙用手捂住走光的下身，她惱羞成怒，在視頻里大罵陳永仁王八蛋。

艦長正在喝湯，看到這突發的一幕，樂得“噗”地一口噴了出去。

“看，反重力裙子！我親手做的，遇微弱靜電場就自動觸發。”永仁靈巧地躲開艦長噴來的湯，表情得意地說。

“你個壞小子，再不能跟戰友開這種玩笑了，醫療艦的女娃們也不容易。你真想從廚房調出去？”艦長韓琛邊擦嘴邊問。

永仁馬上立正，神色莊重地說：

“Sir！真的想！我看到了好多人的犧牲，從七年前北美地下組織的比爾和喬伊娜，負物質礦場的軍民，直到上次遭遇戰中我們軍團犧牲的15名戰友。我徹底想清楚了，人從來不是為自己而活，所以我想換種活法，我想上攻擊艦！”。

艦長剛要開口說話……戰斗警報再次響起！

這是第三次戰斗警報，和上一次戰斗警報僅僅相隔了不到24分鐘！

緊接著，指揮艙的舷窗被一陣刺眼的白光填滿！足足持續了三四秒，白光才漸漸減弱消失。

僅僅過了半分鐘，又是一陣刺眼白光……

“媽的！又出事了。林參謀，馬上聯系衛青號！”艦長高聲喊道。

永仁拉了拉艦長的衣角，指著窗外說：

“Sir，你看那是什么？”

艦長順著永仁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個正在暗下去的光點。只過了不到兩秒鐘，光點熄滅了。太空又重新陷入一片漆黑中。毫無疑問，那刺眼的白光正是那個光點發出的。

艦長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他輕聲而迅速地吐出四個字：

“黑洞地雷！”

叮的一聲，指揮室信息屏上閃出兩行字，是衛青號發來的：

“航線前方疑似有顆中型黑洞，各艦注意。全體向248-013-003坐標轉向。”

“坐標修正，全體向236-053-006坐標轉向。”

指揮室內的空氣一下緊張起來。艦長韓琛顧不上剩下的半頓飯，連忙指揮轉向和警戒動作，一連串指令下達到各下屬單元。

全指揮室的人都死死盯著引力地圖，一顆明黃色的小亮點在3D投影中閃動著，從這顆黑洞的位置來看，衛青號發來的第一條指令中的坐標正好直直撲向黑洞，修正后的坐標才繞開了那個恐怖的東西。

指揮中樞衛青號的判斷似乎發生了嚴重失誤，在接下來的十分鐘內，這種令人不安的光芒又閃耀了三十多次，間隔或短或長。

比黑洞更可怕的是軍團大腦的癱瘓。

“衛青號，什么情況？黃Sir，收到請回答。”韓琛對著第一頻道高喊。

“衛青號被強輻射擊中，武器艙爆炸，司令員黃志誠昏迷。我是參謀長倪永孝，按戰場紀律，現由我代理司令員職責。各艦仍按原坐標快速推進。”第一頻道里的音頻回復了，背景音一片雜亂。

“236-053-006？”洪澤湖號問。

“哪里來的坐標？是248-013-003。我再重復一遍，248-013-003。”衛青號回復。

緊接著，衛青號又發來一條指令：

“信息系統反饋有誤，衛青號正常，司令員黃志誠未負傷。請各艦繼續向236-053-006坐標推進，繞過黑洞。”

領航員蒙了……猶豫不決的他看著信息屏，又望向艦長韓琛。

那閃亮的白光一次又一次亮起……

按第二條信息的坐標駛去？直覺中似乎不大對勁。太空中的閃光絕非好事，指揮艦衛青號怎么會還繼續執行錯誤坐標？軍團大腦出問題了。

刺眼的白光閃了30多次，洪澤湖號指揮室內的眾人心里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

韓琛對領航員下令：“先全功率減速。航向暫時不變。”

又轉身問向參謀林國平：“誰在突前部分？直接聯系突前的戰艦。”

兩分鐘后。行駛在軍團最前方的共37艘戰艦陸續發來文字信息。信息漂進洪澤湖號，37艘戰艦均報告：

“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

……

洪澤湖號艦長韓琛的心剛剛稍微放平一點，又突然讀到了第38條信息，是前方格林號偵查艇同時發來的兩條艙內視頻。

第一條——短短半秒的視頻里，所有官兵都躺在艙壁上動彈不得，一個個表情驚恐，視頻里傳來一陣雜亂的喊叫聲：

“啊！！失壓！泄露！”一團火光突然從艙內爆出，然后，投影區就陷入一片“信號丟失”的藍色空屏狀態。

同時收到的第二條信息里，格林號所有官兵井然有序，艦長尼爾森神色平靜地報告說：

“一切正常。”

媽的，鬧鬼了！

不光是軍團大腦出了問題，連手腳四肢的神經都出了問題！

指揮室里所有人的脊背中升起一陣寒意，兩條完全矛盾的信息同時發來，沒人知道這該相信哪個。

格林號到底是死是活？

韓琛望向投影區，在軍團戰艦實時相對位置圖中，格林號仍然在軍團的前方正常行駛，每兩秒自動報告一次坐標。

一個綠色的小點慢慢閃動著，像均勻的呼吸。

艦長韓琛下令：“聯系后方戰艦！詢問是否看到閃光，詢問他們收到的坐標是多少？”

馬上，162艘中后部戰艦發來信息

“落基山號報告，沒有看到閃光，衛青號發來一個坐標。”

“落基山號報告，看到閃光38次，收到衛青號發來兩個坐標。”

“孔雀石號報告，沒有看到閃光，衛青號發來一個坐標。”

“孔雀石號報告，看到閃光38次，收到衛青號發來兩個坐標。”

“馬拉維湖號報告，沒有看到閃光，衛青號發來一個坐標。”

“馬拉維湖號報告，看到閃光38次，收到衛青號發來兩個坐標。”

“黃山號報告……”

162艘戰艦也出現了和衛青號相同的問題！發來的兩條信息自相矛盾！

162條戰艦，324條矛盾信息。

韓琛低頭想了一下，那個光環最后一次亮起時，已經比前一次要大許多，也就是說自己離那顆黑洞地雷越來越近。所以，他寧可相信那個壞消息……這么推測下去，突前兩部發來的37條“一切正常”的信息，全是假的！那37艘艦，極有可能已經陣亡！

“減速！轉向242-025-000！”韓琛下令。這是是衛青號給出的兩個坐標的居中點。

洪澤湖號巨大的艦體猶如一頭白色的鯨魚，艦體后方的“負物質衰變引擎”向左側釋放出巨大的斥力。此外，艦體左側的六排用來微調姿態的“電離工質引擎”也開啟了最大功率，噴射出明亮的藍色光焰，艦體開始沉重地向右側轉去……

忽然，一陣失重感傳來！

餐盤漂浮了起來，湯汁從碗中慢慢升起，渾濁的液滴懸浮在半空中，悠自晃動著。不一會兒，餐具和食物又緩緩飄向左側艙壁，在艙壁上畫出油亮的一團污漬。

洪澤湖號已經行進到了黑洞的引力場附近……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好像誰要在這時喘一口大氣，就會讓這艘巨艦墜入那無間地獄。

這時，左側舷窗外飛速地飄過一個白色的影子！

緊接著，一陣明亮的白光射了進來，白光越來越強……三秒鐘后，整個指揮室仿佛被塞進了一顆小太陽，刺得所有人都睜不開眼。

五六秒后，白光才暗下去。

這時，人們才看清原來是有一艘戰艦直撲黑洞，墜入死亡深淵。

“調可見光錄像！”

艦體左側鏡頭的可見光錄像都沒有異常。但眼前看到的白光卻是真真切切的！也就是說，連可見光錄像顯示系統也給出了假的影像。

永仁像是想到了什么，匆匆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就回來了。他的手里多了一樣東西——那個古董望遠鏡。

艦長接過來，把望遠鏡貼在左側舷窗上仔細看著

黑洞的邊緣上，無數片戰艦殘骸被巨大的引力流拉拽著，形成了一道螺旋狀的光亮。那道小小的光環是黑洞猙獰的獠牙，就在艦身左側不遠處。

盤旋在左側艙壁上的餐盤貼著墻慢慢下滑著，直到觸碰到地面，發出“叮瑯”一聲清脆的響聲，所有人的心才放了下來。運輸艦的重力系統終于強過了黑洞的引力。

洪澤湖號逃了出來，他們不知道整個軍團現在還剩下多少人。

艦上的92人感覺自己如同一個又瞎又聾的旅行者，走入了一片滿布尖刺的陰暗叢林中。

肩上扛著沉重的背包，行走在齊腰深的泥潭里。岸上有虎視眈眈的猛獸，泥沼中還有沉睡的巨蟒。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里，只能看到眼前幾厘米遠的地方，但耳邊卻清晰地回蕩著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同行的旅伴忽然失去了聯系。所有人想張開嘴大聲呼喊，呼聲飄蕩在黑暗中，忽東忽西，像一個幽靈般飄忽不定。

衛青號指揮艦，猶如所有人的父親般睿智、可信;其他戰艦，則是可以托付性命的親兄弟。在一起生活了半輩子父親和兄弟向你微笑著，告訴你：“到這里來……”

當你循著那呼聲走近時，突然看到：他們慈祥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冰冷邪惡的笑臉！

再往腳下看去，不知什么時候，一條黑色的大蟒蛇已經纏繞在你的腰間，鱗片閃著滑膩的光亮，瞬間，一張血盆大口迎面撲來！

至此可以基本確認——全軍團遭遇不明通訊干擾，所有交互通訊、引力探測、可見光探測等設備均被入侵，給出的數據均被篡改！

量子通訊體系，核心原理是一對粒子的糾纏特性，一旦發生竊聽則通訊自動中斷。現在的量子通訊用到的糾纏粒子對的數量幾乎是無限的，也就是說可以“防切斷”。

之前，在艦隊出發前，地球上曾有科學家發表過關于“入侵并復制量子通訊系統”的理論。但因為“反粒子對的捕捉和模擬”還處在理論設計已經完成、離真正列裝不對實用不遠了，但在還暫時沒有走出實驗室。

此刻再去聯系后方地球基地，收到回復信號要等到十五年后……

如今看來，十一年的時間差，敵人先掌握了。只領先了半步！

通信技術，永遠是戰爭中的最高地。

誰的信息比對方傳遞得更快、更準，誰就掌握了戰場的主動權。二戰時，曾有英勇的蘇聯紅軍通信兵為了搶修被炸斷的通信線路，硬是用牙齒咬著電線的兩端，以生命為代價，用自己的軀體接通了線路。

洪澤湖號懸停在一片漆黑的太空中。黑洞地雷一般不會是單獨一個，而是一群。隨便亂動可能會遭遇滅頂之災。

韓琛把自己看到的和推測出的一切向周圍發了出去，但不敢奢望其他艦能夠收到，即便能夠收到，其他艦是否會相信還是個未知數。

洪澤湖號上的92名官兵，此刻心頭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

移動？往哪里移動？周圍可能遍布黑洞地雷，也可能撞上其他艦，如果還有其他艦的話。

不動？黑洞地雷是否按著一定的軌道在行進？這里已經離天狼軍的大本營不遠了，是否會再次出現偷襲部隊？

動，或不動，都是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