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襲擊和約定

曾經被譽為園林城市的杭州現在已經是一片廢墟，枯樹斷樹老樹和沒人修剪而野蠻生長的蒼天大樹占據了所有街道，瀝青路全都裂開，高樓爬滿了藤條和青苔，因為潮濕所有金屬表面長滿了銹斑。

地面已經失去該有的功能，孫熒三人只能像坐觀光車游覽的游客乘坐離地車在城間穿梭。離地車速度被固定在10km/h，景色在視線中后退的緩慢，杭州的落魄就這么清晰的出現在他們眼前，像一個失意的老人。他們這一代人還保留對地面城市的印象，也許他們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就是這座城市死去的時候。

這座城市在等他們。

“幾十年沒回地球，沒想到……”孫熒斟酌一會，苦笑道：“……變化那么大。”

“沒辦法的事，要是地球還能生活，誰會離開？現在對人類來說，地球就是一個工具，為延續地提供共生關系的工具。”張浪沒有太多感概。

“導航路線顯示我們在往郊外走，我們去哪里？”何遺一問孫熒。路線是孫熒定下的。

“去一個有人的地方。”

最后離地車停在殯儀館門外。殯儀館居然還在營業，而且生意還不錯，張浪看到里面有不少人，主要是老人，少部分是年輕人。孫熒沒讓何遺一推輪椅，她自己操控輪椅進入殯儀館，張浪和何遺一跟在后面也進去了。殯儀館內部別有洞天，里面竟然有老人活動中心，老人們圍在一起打牌下棋，氣氛出乎預料的輕松愉悅。張浪注意到這些老人都很老了，是已經一只腳踏入棺材的老，他也知道為什么有年輕人進出殯儀館的，這些年輕人都是給殯儀館送生活物資的。

孫熒在殯儀館轉了一圈，停在了焚化車間，她指著焚化爐上面的老舊煙囪，說：“煙囪中間加裝了風扇，尸體焚化后，風扇會將骨灰揚起，往上帶，外面的風會讓骨灰灑落杭州。”

張浪和何遺一面面相覷，他們既不知道孫熒為什么要說這些，也不知道孫熒是怎么知道這些事。

“很多我們這一代的，還有上一代的老人都選擇這種葬禮。故土難離，他們覺得死在延續地不踏實。”孫熒扭頭看向張浪和何遺一，眼里有笑意，“以前建設華北延續地的時候，研一隊有位老教授勞累過度，病倒了。去世前他囑咐我把他的骨灰灑在杭州，因為他是杭州人。可是杭州那么大，骨灰灑哪呢？我就選了個大風天，在殯儀館樓頂用大風扇把老教授的骨灰往上吹。從概率學角度來看，這樣做夠均勻，骨灰能最大程度遍布杭州……哈哈，沒想到都形成傳統了。”

笑聲在焚化車間回響，像有許多人在笑。孫熒緊緊盯著張浪，直到張浪回眸對視，她說：“張浪，還記得嗎，我也是杭州人。”

張浪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能第一時間明白孫熒的意思。仔細看孫熒，孫熒表情只是有細微變化，眼角往下，嘴角不再往上，她肉眼可見地衰老了許多，仿佛剛才的幾秒她向時間償還了年輕時貸的款。

“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好了。”張浪想起某件事，醒悟了，“難怪你不答應回去接手火星工作。孫熒，你真的想清楚了嗎？我以為你這樣的人是將軍，只會倒在火星工作的戰場。”

“你想多了。”孫熒輕松很多，即便是想起那天在海濱公園遇到的中年男子也沒有覺得惡心，“我不回去是因為現在的火星工作跟以前不一樣。以前更純粹，是為了星辰大海，是為了全人類，而不是為了無聊的利益。而且我也老了，未來會怎樣，讓現在的年輕人決定吧。”

有一種說法是人在即將死亡前會有特別的感受，就像要離開家去遠方的前夜，又像時隔多年從遠方回家的前夕。

張浪和何遺一陪孫熒在杭州待了三個月。有天孫熒沒有再起床，張浪和何遺一就在孫熒床邊看著殯儀館工作人員為她處理尸體。停放消毒、整理遺體、化妝整容，最后是入爐焚化。張浪和何遺一打算在爐前觀察廳瞻看火化過程，尤其要看著大風扇將孫熒的骨灰吹響杭州大地。

“我警告你啊張浪，以后我死了你別把我的骨灰灑在地面。我的兄弟姐妹都在延續地。”

“你死了誰還管你啊，反正我不管。”

“那就好。如果你走在我前面，我不介意把你的骨灰灑在上海。你是上海人，對吧？”

“延續地是我的心血，我死在上面挺好。”

就將孫熒遺體準備入爐的時候，防空警報在杭州大地響起。

所有人都被突兀的警報聲嚇到了，緊接著不管身處哪里，人們都抬起頭滿臉困惑。現在都什么年代了，防空警報為什么會在地面城市響起，要響也應該在延續地響才對啊。

殯儀館工作人員突然闖進觀察廳，“還愣著干嘛，快走！華南延續地和杭州的起降電梯十分鐘啟動，我們必須在十分鐘內過去！”

張浪：“發生什么事了？”

“你們沒看短信通知？導彈，是導彈來了！”

張浪臉色大變，他拉著何遺一往外跑。剛跑沒幾步，何遺一突然停下來指著焚化車間大喊：“那孫熒怎么辦，不管她嗎？”

工作人員：“別擔心了，快跑吧，再不跑來不及了。焚化爐的程序已經設定好，現在都什么時代了，殯儀館就那么幾個人，遺體火化早就自動化了。”

老人們從殯儀館跑出來，將離地車速度調至最快，開跑車似的趕往起降電梯。每個人臉上寫滿了恐懼，雖然都準備好了迎接死亡，但沒人樂意以被導彈炸死這種窩囊的方式離開。

連接延續地和地面的起降電梯長度近千米，使用的是一種名為“飛刃”的納米材料制造。張浪和何遺一擠在電梯里面，就在快到達延續地時，震耳欲聾的破空聲響起，七個裹挾著煙云的導彈猝不及防闖進他們的視線，再下一秒，杭州大地多地發生爆炸，煙塵滾滾。張浪在找殯儀館的位置，好不容易他找到了。

大煙囪噴出的煙霧與爆炸產生的煙塵彼此交織，被亂流般不穩定的風吹響四面八方。

張浪頓時松了口氣，他沒有辜負與孫熒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