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和平：金色輪椅

太陽的邊沿剛過山頂，先生醒了過來。棋棋已經將早餐放到了桌子上，在格格的幫助下，先生清洗了身子。精致華麗卻難掩歲月痕跡的走廊，先生對它甚至比對自己的身體還要熟悉，他知道在每一米的長度里地板上有幾個褐色的圓形、有幾個棕色的菱形和幾個淡黃色的三角形，包括兩側墻壁上那些早已過時的金色燭臺上的花紋，他都了如指掌。這是他每天的必經之路，轉過廊口后就是樓梯口，他將到大廳里重復那個一如既往的動作，如果沒有一定要見的特殊客人，棋棋或者格格會把他送到簡陋的辦公室里。輪椅滑到開闊的樓梯口時，先生仰視著大廳的頂棚，五顆閃亮的星星依然像過去無數個時刻一樣高懸在那里，先生盯著和平的星星看了良久，直到角度不再允許他仰視，他才低下頭看向前方。父親和爺爺的畫像已經染上了一縷金橙色的陽光，等到光毯沒過他們的肩膀時，先生將打開城堡大門。

日復一日，先生從未感到過厭煩，打開城堡大門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完成了一項神圣莊嚴的儀式。他告訴棋棋，今天之內聯系貝龍，他決定幫他購入他所需要的原料。

下午時分，大廳里因為貝龍的到來變得聒噪起來，他對先生同意幫他購入原料顯得非常滿意，為此他特意帶來了二十箱稀罕的食物和日用品，那些用懸浮平板車把箱子推進城堡的嘍啰們嘰嘰喳喳地聊個不停，他們東張西望地打量棋格五星堡，像是遇見了畢生最新奇的事，箱子搬完后，貝龍就把他們打發回飛船上去了。由于這顆星球過于嬌小，生意人們通常是不敢貿然把飛船降落到地表上的，有些巨大的飛船甚至比棋格五星堡還要龐大，要是降落下來，這顆星球必然會在313宇宙中下沉，脫離原來的公轉軌道。就算是再魯莽的人，也不會刻意去惹這樣的麻煩。對于那些在自己的宇宙里馳騁沙場的生意人來說，他們珍貴的溫柔都給了這顆不堪一擊的星球。

先生在棋棋的推扶下來到了大廳，貝龍摘下眼鏡，熱情地擁抱了他。除了二十箱稀罕之物，貝龍還為先生帶了一件特別的禮物：一張金光閃閃的輪椅。

“這是用我們目前最優質的合金打造的，它的諸多特性已經遠遠超過了傳統工藝制造的所有合金，實際上我們已經將它歸到了超新型陶瓷的類別下，往后的機械體，首選材料一定是超新型陶瓷，它們結合了金屬和化學陶瓷的優點，在質量、密度、硬度、韌性等等物理屬性上都占優勢。”

先生面帶微笑地摩挲了一下那張精致的輪椅，“這是你接下來要售賣的新產品吧？超新型陶瓷。”先生用一個指關節敲了敲扶手，發出了清脆而尖細的余音，他用手指擦過高度拋光的曲面，一丁點痕跡都沒有留下，這種材料的表面不會留下指紋，也不會留下任何劃痕。

“是的，先生。你在幫我購入原料的時候，同時可以賣出這種超新型陶瓷，他們會喜歡的。”

“生意人，永不消停。”

“現在我可不是簡單的生意人啦，先生。也許你還不知道，我和714宇宙最大的機械制造商達成了合作，我提供他們十成的原料，他們幫我生產三成的機械戰甲，我們之間沒有‘橋梁，”貝龍不乏嘲諷地瞇了瞇眼睛，“以后我會打通越來越多的‘直接關系，雖然這會付出很大代價，而且要冒著極大的風險，但是，”他從先生手中拿過了金色的輪椅，將它輕輕地推出了一小截，“先生，這話不怕被你知道，我不喜歡和不爽快的人合作。如果有朝一日我們沒了聯系，你要知道，是我拋棄了你們，而不是你們拋棄了我。”

先生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奇怪的是他并沒有順著這種情緒去表達言語的欲望，他對貝龍虧本的交易本身更感興趣，“你給他們十成原料，他們只幫你造三成的戰甲？”

貝龍又把那張金閃閃的輪椅拖回了自己跟前，“不得不承認，有時候我很佩服你的冷靜，讓人捉摸不透。”棋棋把根據貝龍的獨特口味調制的飲料放到了桌子上，她弄出了一些響動，敏感的貝龍轉過了身，他從上到下掃視了一遍棋棋，“你是棋棋，這回我認出你來了。自從接觸了機械人，我這雙半瞎的眼睛也能分辨一些細節了。”

棋棋禮貌地示以微笑。

“是的，他們只幫我造三成的戰甲，先生。他們工藝精湛，但是資源匱乏，我給他們的原料他們還派得上別的用場。他們支付不起，就用別的東西來交換，為了完整保留那七成原料，他們賦予了我半顆星球的統治權。”貝龍突然狂笑了一陣，笑聲在明亮陳舊的大廳里回蕩了幾秒鐘。“有了統治權就不一樣了，先生，現在各個宇宙之間看似風平浪靜，其實大家都在療傷，因為上一次大戰帶來的損失實在太慘重，療傷的同時，大家也在偷偷摸摸地搞科技超越。我想你對以后的走向是清楚的，先生，畢竟你手里握著這么多條線。上一次你跟我說，掌握了制造新時代機械的技術就等于握住了勝利的旗桿，而技術又受到材料的限制，這話我不否認，但是材料并非會被一直需要，你知道這一點嗎？當積攢資本的階段到了末期，各個地方的蠢蠢欲動者不會再關心原料的補充，因為他們已經存夠了足以讓他們在下一次戰爭中耗到最后的成品！成品才是關鍵，先生。我統治的那半顆星球，絕大部分居民都是機械人，就像她們一樣，”他指了指棋棋和格格，“大多數還不如她們先進，當戰爭打響的時候，我會命他們全部投入戰場，那時候沒人會等你去搜集原料、設計、制造……一切都得看成品，你沒那么多時間去等待，對方更沒有。我會用最好的材料把我的居民們進行升級改造，在戰爭打響之前，他們是非常優質的勞動力。”

先生抿了抿嘴，“貝龍，你不會是一個優秀的統治者，更像是剝削者、壓榨者。”

貝龍微微彎下腰，拄著金色輪椅的靠背打趣地看著先生，“你可真有意思，為什么要把同義詞放到對立的立場上？那并不是一顆真正太平的星球，在那里，統治者和剝削者幾乎沒有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