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友愛：夜探城堡

駱吉走出了城堡，肚子里裝滿了美味佳肴，這讓他感到一股倦意，想找個舒適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覺。下午的棋格五星堡看起來不是那么陳舊，令人眼花繚亂的格子狀墻飾依然散發著一股詭異的氣息，在陽光的照射下，它們明朗鮮艷，像一塊塊不含一絲雜質的巧克力排在一起。駱吉走下階梯，拐過墻角，他抬頭仰望著墻壁上沿的雉堞，它們如遠古的衛兵一樣紋絲不動地守在那里，容不得半點侵犯。離墻壁不遠的小木屋看起來比那些雉堞還要古老，它孤零零地立在那片草地上，像一個簡陋的茅廁。駱吉走近看了看，快要腐爛的木板讓他確信這是一座被廢棄、毫無作用的舊屋子，他轉身看著城堡墻壁上那些粗細不一、七拐八繞的管子，目光沿著它們一直往上走，它們都匯聚到了城堡最頂端的小閣樓上。

“這可真有趣，讓我瞧瞧，這里面究竟藏著什么秘密。”駱吉輕輕地呼喚了一聲，狗群中體型最小的那只跑到了他的腳下，他蹲下身，撓了撓小狗的頭，小狗接收到了他的指令，它不聲不響地跑到了墻角下那個生銹的管口面前，毫不費勁地鉆了進去。

駱吉滿意地轉身離去，在他的飛船起飛后，他從空中看到城堡旁邊的草地上空無一物，小木屋不見了。

“他在干嘛呢？”棋棋從籠子里取出一只裝了機械腿的小老鼠，將它放進擺了誘餌的玻璃迷宮里，她在測試小老鼠的身體對機械腿的接納程度。

“坐在床上看資料，但他半天都沒有翻頁，可能在思考其它東西。”關上實驗室的門后，格格走到工作臺前，她熟練地把十多種藥物按配比裝在一只特制的坩鍋中。

“今晚的藥要加大劑量，他今天知道了太多東西，而且他似乎記起了一些以前的事，他說起只有零和一的時代時沒有半點猶疑，當時他的心率沒有任何異常，好像他一直都知道這回事。”棋棋摘下了實驗手套，摩挲著自己的仿真皮膚。

“沒錯，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肯定會瘋掉的，咱們要更謹慎一些，像駱吉這樣的家伙，以后不要再接待了。”

棋棋轉過身悠悠地笑了起來，“為什么不呢？這不是挺好嗎？如果沒有他，咱們不知道還要過多久才能得到關于零號宇宙的信息。”

“你相信他說的話？”

“他這種級別的機械人，是不擅長說謊的，即便他學了一些狡猾的招式，也騙不過我們——可不要告訴我你連這點判斷力都沒有了。”

格格赧然地笑了一下，“姐姐，我不像你那么聰明，而且我已經很久沒有思考過‘謊言這個概念了。”

“你總是容易陷入眼下的生活模式，要多思考，多往遠處看，別忘了我們最初的目的。數百年來，我們已經說了數不清的謊言，靠這些謊言得到了數不清的利益，但那些都不是我們想要的，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妹妹。”棋棋轉身看向窗外，“我們有心臟，但感受不到心臟的跳動;我們有血液，但感受不到血液的流動;我們有感情，但感受不到愛……”

格格輕輕地坐到了旁邊的圓凳上，她的目光有些失神，“是的，我早已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或許這就是機械人和人類能共存這么久的秘密所在，我們對自己的自卑總是諱莫如深，我們掩飾得這么好，我們笑著恭維他們，無非是想多學一些東西，變得更像人類一點。即便是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孩兒，當她雙眼放光地看著母親時，我也無法看穿她，我永遠無法知道那一刻她產生了怎樣的意識和情感，她和母親之間又有著怎樣的聯結？一想到還有著無數美好的事物等待著這樣的新生命，我便打心底羨慕，我們裝作能理解、能體悟，其實我們只是在依靠算法背誦固定的行為流程，一切都被程序束縛，這是多么可笑！我也想靠味覺神經嘗出糖果是甜的，而不是靠檢索數據庫得知糖果是甜的，我也想愛一個人，想被一個人愛。”

棋棋走近格格，俯下身抱了抱她，“不要悲傷，我的妹妹，遲早我們也會有一顆跳動的心臟。”

“喝藥？這一定是個幌子，莫非她們想毒害先生？”駱吉透過小狗的視線看著棋棋和格格在先生床邊的一舉一動，自白天小狗成功潛入城堡后，駱吉一直讓它躲在隱蔽處待機，他想等晚上再行動。

先生入睡后，棋棋和格格回到了城堡頂層的實驗室里，她們只在里面呆了很短一段時間便回臥室休息去了。待整座棋格五星堡陷入了黑暗和寂靜，駱吉令小狗在門上開了個口子，它輕松地進到了實驗室里，對于擁有夜視能力的小狗來說，一片漆黑的環境對它的觀察毫不影響，那些瓶瓶罐罐讓駱吉摸不著頭腦，機械人搞科學并不罕見，但是這樣一對仆人姐妹研究這些東西，讓駱吉百思不得其解。

小狗依次看到了熄滅的微型反應堆、擺滿了零件的機械結構制作臺、成堆的設計圖紙、浸泡在溶液里的生物活體、解剖出來的器官、關著實驗體的籠子……最后，小狗在一個獨立的金屬支架上看到了一個盛滿某種液體的球狀玻璃容器，里面懸浮著一顆大腦。小狗走近容器時，嵌在墻壁上的一塊顯示器閃爍了起來，專注地觀察著大腦的駱吉被嚇了一跳，屏幕閃爍的同時，浸泡大腦的溶液中短暫地出現了幾道發絲粗的電流軌跡，駱吉意識到這是一顆活著的大腦，他讓小狗發出了一種常規頻段之外的聲音，那顆大腦回應了它，墻壁上的屏幕再次開始閃爍，興奮的駱吉在監控器面前手舞足蹈，他覺得自己像發現了新大陸，那顆大腦和他一樣興奮，玻璃容器中頻繁地穿梭著電流軌跡。經過一番摸索，駱吉發現那塊屏幕上的明暗閃爍是某種信息傳遞方式，就像摩斯電碼——那是多么古老的產物，他試著用類似的方式通過小狗在特定頻段的長短叫聲來與那顆大腦交流，那顆大腦在瘋狂地求救，駱吉明白了它的意思，它想讓小狗帶它離開這個地方。思索了一番，駱吉敲出了一句未經轉譯的明碼，小狗隨即通過長短叫聲將其轉譯為暗碼：

“你是誰？”

屏幕閃爍了幾下，駱吉很快接收到了信息：

“貝龍。”

為了吞下那個球形容器，小狗的骨架在接收到駱吉的指令后伸展成了巨型犬的模式。貝龍的大腦強烈要求就此離開，但駱吉的好奇心還沒得到完全的滿足，找到貝龍的大腦讓他越發興奮，他不再理會那些頻繁出現的短促電流軌跡，而是指揮著小狗繼續探索棋格五星堡的其它地方。

偌大的城堡，實際在用的空間只占了很小一部分，小狗在一間布滿灰塵的屋子里看到了一堆早已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器具，它們是數百年前的貴族專用器具，對于棋格五星堡和先生家族的歷史，駱吉也一知半解，但他的直覺告訴他這背后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通過白天的接觸，他已經很肯定棋棋和格格才是這城堡真正的主人，她們向先生隱瞞了很多東西，駱吉甚至猜測先生的家族便是毀于這對冷血的機械姐妹手中的。他操控著小狗上上下下地察看城堡，試圖把它翻個底朝天，然而他發現自己總是在固定的那么幾條路線上來來回回地繞圈子，因為城堡的內部結構毫無對稱性可言，加上黑夜行動的局限性，讓駱吉很焦躁，更要命的是，作為一個地圖制作者，耗費了大半夜的時間都沒有完全掌握區區一座城堡的路線情況，這讓駱吉很難堪，他一邊碎碎叨叨地咒罵著設計者，一邊讓小狗聞聞這里嗅嗅那里。貝龍的大腦在小狗肚子里怨聲載道，然而沒有連接器和屏幕的呈現，駱吉完全接收不到貝龍在說什么——他現在也沒這個心思。

小狗又回到了一刻鐘前經過的地方，駱吉透過顯示器看著那個他已經見過數十次的樓梯口，無奈地嘆息了一下，他準備就此結束這次行動，在他解除指令操控時，小狗靠自主意識走向了樓梯的背面，那是它從未去過的地方，駱吉瞪大眼睛看著，一個亮閃閃的金屬圓環讓他再次充滿了熱情，那是一道嵌在地板上的暗門。小狗毫不費力地打開了暗門，駱吉沒有猶豫就下達指令讓小狗跳了進去，在一段很長的封閉管狀通道中下滑了一段時間，小狗終于踏到了一塊平地上，眼前的景象讓駱吉張大了嘴巴，小狗站在一個十字路口，四面都是看不到盡頭的金屬走道，他隨便選擇了一個路口走了進去，精良的結構讓駱吉贊嘆不已，走道兩旁是高度統一的金屬門，它們挨在一起，隔出一個個小房間，靠小狗的力量是無法打開這些門的，駱吉本打算用激光去切割，但考慮到小狗需要保存能量返回飛船，便放棄了這個念頭。

“這是一座迷宮嗎？我的老天！”駱吉感嘆道。

隨著小狗行進的深入，駱吉意識到這地下的空間比上面的棋格五星堡要大得多，他想起白天看到的那座小木屋，懷疑它消失后就是來到了這里——來到了地下迷宮。一團幽紅色的光吸引了駱吉，他驅使小狗拐進了那條窄一些的過道，兩側有序的排布著線纜和細管子，過道的盡頭是光的來源，小狗站在金屬欄桿前往下看，一個巨大的玻璃罩子保護著一個十分復雜的機械結構，它像一座在呼吸的活火山，駱吉倒抽了一口涼氣，他立刻得出了結論：這顆313宇宙中僅存的可憐袖珍星球，實際上是一艘巨型星艦。

這時不遠處傳來了咔嗒聲，駱吉回過神來，操控著小狗尋找出口，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小狗在一個金屬凹槽里躲避了片刻，沒有響動后，它立刻跑到了一個方形的小平臺上，小平臺感受到重物后，開始自動上升，駱吉不知所措地探視四周，小平臺已經進入了封閉的升降井，無論如何只有等它停下才能進行下一步行動。門打開后，駱吉吃了一驚，小狗腳下已是一片草地，他回望后方，送他們出來的正是那座小木屋。駱吉不想再多逗留，他覺得自己仿佛切身經歷了一場生死逃亡，他最后看了一眼高聳的棋格五星堡，頓覺恐怖無比。小狗拼命地往前跑，它繞著這艘球形的巨型星艦跑了半圈，終于抵達了駱吉藏匿于星球背面的飛船，它迅速起飛，引擎以靜音模式噴射出了淡紅色的光，很快它便駛出了313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