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正義：綠皮酒吧

這是尋常的一天，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門口的光，正在擦拭金酒盞的老板無法在逆光情況下看清來者的樣貌，他意識到綠皮酒吧來了一位特別的客人。

多年不見的老友互相擁抱，酒吧老板驚訝于貝龍的變化，他現在靠一具制作精良的機械身體支撐著日常行動，脆弱的大腦藏在胸部的層層護甲后面，他也有頭顱——架在雙肩中間，與所有人形機械人無異，只不過其內部是純粹的電子機械結構。

“你到底經歷了什么？”雖然酒吧老板早已把貝龍渾身上下看了個遍，但是坐下來后他仍然忍不住地近距離觀察他，“上次分別的時候，你可是個三百斤的胖子，瞧瞧現在的你，成了一堆破零件。”

“得了吧，我能活著已經是萬幸了。你沒見過我最狼狽的樣子。這幅身體，”貝龍用手上下比劃了一下，“可是用超新型陶瓷打造的，刀槍不入，性能卓越，而且能自動將吸收的能量積攢起來，轉化為武器性質的死光。”他在酒吧老板面前晃悠著自己靈活的手指，表明它們能放射出死光。

“外邊兒早就有這種傳聞，如今人類和機械人之間的大戰一觸即發，人類創造了機械人，這本該是絕對的主從關系，但隨著機械人的功能越來越強大、意識越來越獨立，他們在很多方面的存在感都已經超過了人類，人類反而想要變得像機械人一樣強大，而機械人，他們卻被人類獨有的種種特質所吸引，他們想變成人類。”

“不，”貝龍赤紅的電子雙眼露出了堅毅的神色，“無論這種鬼話是不是真的，都與我無關。如果再讓我活十次，我十次都會選擇成為人類，而不是那該死的機械人。我變成今天這副模樣完全是迫不得已，你還記得棋格五星堡嗎？”

“當然記得，”離他們不遠的那張桌子旁坐著一個膚色灰綠的人，那是7323宇宙星際博物館的館長，聽到棋格五星堡的名字后，他機敏地朝這邊看了一眼，酒吧老板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那可是個好地方，先生現在還好嗎？我已經十多年沒見過他了。”

貝龍嘲弄地笑了兩聲，“但愿他平安無事。那對該死的機械姐妹，拜她們所賜，我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最后只剩下一顆大腦。”

“我的老天，她們不是兩個仆人嗎？”

“仆人？她們偽裝得很好，騙過了所有人。看來消息還沒有傳到你們7323宇宙，她們從駱吉手里得到了通往零號宇宙的地圖，現在已經啟程了。我在抵達這里之前剛跟我的臥底碰過頭，他說她們沒有邁出城堡一步、沒有流一滴血，就把地圖搞到了手。”

“駱吉是誰？”酒吧老板困惑地問。

“歐，那個可憐的家伙，他不過是個不值一提的救命恩人。”

“不值一提的救命恩人？”酒吧老板示意了一下服務員，貝龍的酒杯立即被加滿了。

貝龍撇了撇嘴，“愿他的靈魂得到安息——如果他有靈魂的話。”

“好吧，不管他是誰，總歸他救了你。”

貝龍不屑地冷笑了一下，沉默了兩秒，他的拳頭重重地砸到了桌子上，“本來我不想提這些的。他用一只戰斗犬把我的大腦吞到了肚子里，帶出了棋格五星堡，然后為我加裝了一個粗制濫造的機械身體——那是真正的破爛，但是他的恐懼和懦弱驅使他關閉了我的身體。后來在他離開時我被掠奪者擄走了，那些白癡把我的大腦賣給了黑市販子，區區五塊錢，你能想象嗎？我的大腦只值五塊錢！好在買我大腦的販子不是白癡，我說服他幫我回到了我的家鄉，我收拾了自己的替身，重新奪回了一部分財產和資源，遺憾的是，那些真正重要的東西，一旦失去了，想要再拿回來幾乎是不可能的。我看到了什么叫背叛，什么叫虎落平陽，什么叫戴著面具生活。”

“哇哦，”酒吧老板捻著胡子，“想不到如此要強的你竟會遭遇這樣的事情，我想你在講述的時候一定省略了很多悲傷的部分……我這個人一向尊重別人的隱私。”他瞇著眼睛豪飲了一口，“那么你大老遠跑到這兒是為了什么？難道就為了和我講一通故事？讓我猜猜，你想復仇？”

“是的，我來找你正是為了復仇。我知道你手里有不少資源，而且我曾經有恩于你，這座酒吧，”貝龍伸開手比劃了一圈，“多少也有我的一份功勞吧？不知道你對零號宇宙有沒有興趣，如果你愿意幫我，事成之后地圖歸你，我只要棋棋和格格的頭顱——我要把她們的腦袋炸個稀巴爛，把她們的大腦拿去喂狗！我要向全世界揭穿她們的謊言！我要代表正義發聲！”

“正義？你在談論正義嗎？”酒吧老板不乏揶揄地打量著貝龍的神情，“官方詞典定義的那個‘正義？”

“得了，不要諷刺我。當焚燒正義的火焰給予了一旁的小草光和熱，讓它茁壯成長，對小草來說，那火焰就是正義。”

酒吧老板的臉上浮現出耐人尋味的笑容，“先生也參與了那些事情？”

“先生不過是一顆棋子，只要那對姐妹還凝望著這個棋盤，先生便是她們手中最好用的利器。可憐的家伙，我永遠無法忘記他小時候躲在媽媽身后的模樣。”

“如果先生與她們同行，想必他已經放棄了棋格五星堡，放棄了家族的榮耀，放棄了曾經積累起來的一切。”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辦法給你解釋那么多。”貝龍有些不耐煩，“他們至今未曾跨出城堡一步，棋格五星堡所在的那顆袖珍星球實際上是一艘巨型星艦，那是非常古老的東西，她們使了些手段，得到了充裕的資金，購置了足量的燃料，而且她們蠱惑了一批追隨者，那些傻瓜心甘情愿地提供飛船為她們保駕護航，就像飛蛾撲火一樣不可救藥。你可以這么理解，她們現在有了一支自己的艦隊，攻防兼備，而且很多地方的掌權者都已經知道了那份地圖的事，這些婆婆媽媽的混蛋為了在公眾面前樹立良好的形象，只會出資支持棋格五星堡，狡猾的姐妹倆給出了無數的承諾，你知道現在是什么狀態嗎？就好像她們冒著全世界最大的風險、甘愿獻出自己的生命，抱著必死的決心替全世界那些被造物主迷惑的瘋子去零號宇宙請愿，讓我想不通的是，那些白癡竟然相信她們的承諾，真是見了鬼了！”

“情況很復雜。你覺得自己有勝算嗎？”

“干掉自己的替身后，我奪回了數十艘飛船，并且我已經將手頭剩余的優質金屬都分散到了各個宇宙里的一流工廠，無數勞動力正在夜以繼日地為我打造武器和軍隊，但僅僅這樣還不夠，我要面對的或許不是一方的力量，那對姐妹很擅長玩弄計謀，她們經常借別人的手為自己清理障礙，我需要額外的支持。所以我來這兒找你，這就是原因，你明白了嗎？我不想再說更多了。”貝龍憤憤地喝干了杯子里的酒，他在極力壓制著不耐煩的情緒。

“我明白了，我明白。”酒吧老板轉動著手里的酒杯，“但我幫不了你。”

貝龍憤然起身，他拄著桌面俯身瞪著酒吧老板，他想大罵一通，但隨后又泄了氣，在他轉身要離開的時候，酒吧老板提高了音量：“有人可以幫你！”

酒吧老板起身的時候四下環視了一圈，他發現博物館館長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他拽著貝龍的胳膊，把他帶到了吧臺前，他彎下腰在雜亂的抽屜里搜尋了一番，拿出了一張陳舊的骨牌，“在宇宙中走南闖北這么久，你一定也聽說過一些神奇的事。有些種族，他們保留著濃郁的原始氣息，但卻掌握著足以媲美高科技的力量，你可以理解為超自然，”酒吧老板聳了聳肩，“291宇宙的灰絕星，那兒生活著一個海洋種族——天空中的海洋，他們在哪兒，大海就在哪兒，反過來說也一樣，他們可以乘駕鯨魚遨游在行星之間，傳聞那是上古時期遺留下來的力量。年輕時我曾有幸受過他們族長的招待，拿著這個，”他把那張骨牌遞給了貝龍，“這是族長曾經送我的禮物，據說是他們某位先祖的骨骸，誰知道呢，要是我，可不會把這種東西送給別人。如果你給他們足夠的水資源——那不是一般的水，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興許他們會幫你呢。”

貝龍半信半疑地接過了那張骨牌。“這聽起來就是一通鬼話，但愿你說的是真的。”

“我已經老了。”酒吧老板坐到了轉椅上，他輕輕地嘆息了一下，“如果三百年前遇上這種事，不用人來找我我也會熱血沸騰地去插一腳。”

貝龍將骨牌放到了從腹部打開的一個小盒子里，他嗤笑了一聲，“三百年？沒想到你已經這么老了，我一直以為你只有六七十歲。”

“長壽的物種多的是，剛才坐我們隔桌的那位博物館館長，他已經一千五百多歲了。”酒吧老板將之前擦拭的金酒盞一個個擺齊，“或許在旁人看來，活得長久是一件無比美妙的事情，但實際上，非常非常辛苦。有時候我很佩服那些機械人，只要他們足夠強，幾乎可以一直活下去，直到宇宙走到盡頭，但他們活那么久干嘛呢？在一切都已經失去了意義后，生命顯得蒼白無力，那時候你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有一張軟軟的沙發，一個溫暖的小火爐，長長地睡上一覺。所以我搞不懂現在的潮流，那么多人類想方設法改造自己的身體，試圖獲得永恒之軀，試圖獲得絕對力量，”他笑著搖了搖頭，“說實話，去零號宇宙，見造物主，提出問題，許下心愿，這一切充滿了誘惑力，尤其是對那些離登峰造極僅一步之遙的人，我能理解那種感覺，我年輕時也是那樣的，但是世間萬物總保持著某種平衡，如果出現了真正的永恒，那么絕對的毀滅也會隨之出現。”他抬起已經盛了半杯酒的金酒盞，沖貝龍擠了擠眼睛，“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