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7年7月,我參加了一個至今對我產生重大影響的調研座談會——全國政協重點文史課題《民主人士秘密北上》赴遼寧的首場座談。第一次接觸“民主人士秘密北上”(以下簡稱“北上”),見到魯迅之孫周令飛和郭沫若之女郭平英,他們祖、父輩的名字令我敬仰,見到這些先賢的后代,仿佛一下子走近了只存在于教科書中的傳奇人物。他們是作為親歷者后代隨調研組來沈陽的,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也是“北上”親歷者的后代,我的祖父馬敘倫全程親歷了“北上”這段傳奇壯舉。
"會上,周令飛先生說:“我們為什么要挖掘‘北上’的歷史,就是要尋找一種精神的力量,這種力量在哪里,就在走過的路上,要思考民主黨派在中國未來的發展建設大計上應發揮怎樣的作用?怎樣發揮作用!”就是這句話,讓我差點落淚。第二天,我隨隊實地去探訪了當年民主人士“北上”東北解放區最后匯聚沈陽時住過、到過的地方。深深震撼我的是,遼寧賓館(原大和賓館、沈陽鐵路賓館)、醫大禮堂(原南滿醫學堂)、沈陽市文化宮(原平安座)、沈陽站(原奉天驛)等都是久已深入沈陽人日常生活的地方,而此刻真正走近時卻是如此的“陌生”,我對它們曾經的崢嶸歲月竟然熟視無睹!也是從那一刻起,我暗下決心,揭開“北上”的神秘面紗,探尋民主先賢作出歷史抉擇的心路歷程。
“五一口號”提出的時代背景
說北上,必然要講到“五一口號”以及它誕生的時代背景。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長達14年的抗日戰爭結束;9月2日,又迎來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讓中國人民看到了和平的希望。此時此刻,全國人民熱切地盼望中國從此走上和平、民主、團結的道路。
抗戰勝利后不久,1945年8月29日-10月10日,國共兩黨就中國未來前途和建設大計在重慶舉行了一個長達43天的歷史性談判,即著名的重慶談判。在第三階段,國共雙方達成了《政府與中共代表會談紀要》,即《雙十協定》,主要涉及12個方面,其中關于和平建國、政治民主化、黨派合法化等到方面備受關注。重慶談判給中國人民帶來了和平、民主、團結的希望。
重慶談判期間,毛澤東會見了各方面人士并出席一系列活動,與民主人士廣交朋友。1936年,紅軍完成兩萬五千里長征離開陜北渡河東征奔赴抗戰第一線,毛澤東寫下了著名詩篇《沁園春·雪》。此次他在重慶將這首詩送給著名民主人士柳亞子先生,在《新民晚報》上發表后即引起轟動,很多民主人士進一步認識了共產黨,認識了毛澤東。同時,又因前有西安事變之鑒,毛澤東此行重慶,讓民主黨派、民主人士更加認可了毛澤東。
然而,《雙十協定》的墨跡未干,國民黨軍隊便挑起了更大規模的武裝沖突,在兩個月內侵占30多座解放區的城市,人民渴望安寧的愿望再次遭受挫傷,國內和平民主運動再度高漲。
據1946年公布的一組數據顯示,抗戰勝利前后,中國涌現出70多個黨派社團,并影響著中國政局。以民盟為主導力量,堅持要求民主,力促和平。
重重壓力下,蔣介石被迫同意按照《雙十協定》的協議召開政治協商會議,史稱“舊政協”。這是新民主主義時期,由國民黨主持,共產黨和各中間黨派及社會賢達等5個方面共同參加,試圖通過政治協商和平解決中國的前途和命運的一次會議,中心議題就是政治民主化和軍隊國家化。
在舊政協會上,各黨派達成原則性一致意見:把一黨訓政的國民政府改組為多黨的聯合政府,由其主持國大代表選舉,召開國民大會,制定和頒布憲法,實現民主憲政。同時,在馬歇爾的斡旋下,國共雙方簽訂了停戰草案。
盡管各黨派原則上達成一致意見,國共雙方簽訂了停戰草案,但在國民黨內心卻認為“所有本黨之綱以及總理孫中山主張以及其五五憲草全部在根本上整個推翻,重新換取一套不三不四道聽途說之妄議”。
當時,在二戰中崛起的美國依仗其強大的軍事和經濟實力,積極向全球擴張,企圖建立由美國主宰的世界新秩序,其對華的政策目標就是建立一個表面獨立、實際聽命于美國的中國,以遏制蘇聯。所以“二戰”后,美對華的政策由“援華抗日”變成“扶蔣反共”。正是由于美國的政策支持,國民黨蔣介石拒絕中國人民的要求,企圖在美國的支持下,繼續維持其獨裁統治,消滅共產黨及其領導的軍隊。
自停戰令生效至6月間,國民黨軍隊向共產黨領導的解放區進攻多達4300余次,出動兵力270余萬人次。馬歇爾的調停也無助于中國避免內戰的發生。1946年6月26日,國民黨撕毀停戰協議,內戰全面爆發。
另一方面,在內戰爆發前后,國民黨不斷制造事端、血案,鎮壓民主運動和民主人士。滄白堂事件、較場口血案、下關事件,李公仆、聞一多被暗殺等事件激起了海內外愛好和平人士的義憤,有識之士慨嘆:“嗜權而至如此下作,也就無藥可藥了。”也使民眾認識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倒在血泊中的是共產黨人和民主人士,喚醒的是千千萬萬的革命民眾。向國民黨反動派求和平無異于與虎謀皮,是根本辦不到的,只有團結起來自己去爭取。在研究公祭李公仆、聞一多兩先生時,馬敘倫認為“舉行國葬不夠,應該舉行最高的人民葬”。在上海舉行公祭大會時,馬敘倫更是以大無畏的精神敬告國民黨:“我的歷史一部分與李聞兩先生相同,我自然預備著接受一顆子彈,但我預備送還他一顆原子彈。”并親書橫幅:一個人倒下去,千百個站起來。
內戰爆發前夕,1946年6月23日,在南京發生了“下關事件”。與國民黨反動派阻撓和毆打上海人民和平請愿團代表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共代表團周恩來、董必武、鄧穎超連夜前往南京中央醫院分院看望受傷代表,周恩來對身負重傷的馬敘倫說:“你們的血是不會白流的。”馬敘倫對周恩來說:“中國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你們身上。”
民主黨派遭到的迫害,徹底撕下了國民黨蔣介石假和談的偽裝。內戰爆發后,國民黨進一步加大了對進步民主力量的打壓,各民主黨派和無黨派民主人士不得不轉移至地下或香港,繼續從事民主運動。到1947年底,除民主建國會和九三學社總部繼續留在內地堅持斗爭外,其他民主黨派總部及主要領導人相繼轉移至香港。在香港的民主人士保持著密切聯系,時刻關注著局勢的發展,并在中共的幫助下重新組織起來。
1948年上半年,解放戰爭由戰略防御轉向戰略進攻,各民主黨派也逐漸恢復活動并且公開擁護中國共產黨。此時,國內無論在政治、軍事還是各階層的意愿上,中共都具備了發布“五一口號”、召開新政協、建立新中國的條件。
1948年“五一”節前,時任新華社社長的廖承志給中央發了一個簡短的電報:“五一節快到了,中央有什么重要事情發布?”就是這份極簡短的電報,引起中共中央毛澤東和周恩來的高度重視。國民黨的統治即將崩潰,一個獨立、民主、和平、統一的新中國即將誕生,該是對外公布中國共產黨人的政治主張,提出新中國政權藍圖的時候了。
“五一口號”應運而生。
毛澤東對“五一口號”全文進行了多處修改,最終形成23條,其中最重要的是將第五條修改為: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各社會賢達,迅速召開政協協商會議,討論并實現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合政府。短短的46個字奠定了新中國民主政治的基石,體現了中共的建國理念,成為占有重要歷史地位的豐碑。
響應“五一口號”,掀起新政協運動
在香港的民主人士通過有中共背景的《華商報》讀到“五一口號”全文,馬敘倫高呼“太陽就要出來了”!稱“五一口號”是“勝利的檄文”。當時著名的雙周會談變成了連日會談,5月1日、2日連續兩天進行討論,指出“五一口號”最引起全國人民和民主黨派重視和興奮的是第五條,中共堅持黨派協商,聯合政府,足見其不搞一黨專政的誠意,應該在海內外立即發起新政協運動,號召人民起來擁護新政協。經過激烈討論,與會的李濟深等12人當即決定聯名響應中共“五一口號”,共同促進完成大業,并推薦馬敘倫起草復電,即著名的“五五通電”。通電全文僅242字,擲地有聲地指出:“南京獨裁者,竊權賣國,史無先例。近復與美帝國主義互相勾結,欲以偽裝民主,欺蒙世界”,認為“五一口號”第五項“適合時勢之要求,尤符同仁等之本旨”,號召“國內外各界及海外同胞共同策進完成大業”。
隨后,臺盟、民建、民進等各民主黨派、社會團體及海外華僑等紛紛發表宣言響應“五一口號”,在香港掀起了聲勢浩大的新政協運動。隨后,大批民主人士陸續奔赴解放區參加新政協籌備活動,由此拉開籌建新中國的序幕。
“五一口號”發布次日,毛澤東曾致信避居香港的民革中央主席李濟深和民盟中央常委、在香港主持盟務工作的沈鈞儒,以協商的口吻具體提出召開政協會議的時間、地點、參會黨派、原則等問題,并就“五一口號”第五項作進一步的闡釋。
依據保密原則,為保護中共中央與中共香港分局聯絡的密碼系統,香港分局編制了臨時密碼,將“五五通電”全文發給中共中央,但由于破譯技術等原因,致使時隔近3個月后的8月1日,毛澤東才正式以中共中央委員會主席名義,為新政協召開問題復電香港民主黨派和無黨派民主人士,共商新政協各項事宜。盡管如此,仍然極大地鼓舞了在香港的民主人士,他們決心共同策進完成大業。
“五一口號”發布前三天,毛澤東致信北平市委書記劉仁,請他明確告訴在北平的民主人士,中共準備邀請他們到解放區召開各民主黨派及各人民團體的會議,名稱擬定為“政治協商會議”。并請劉仁妥善轉告符定一等人,邀請他們及許德珩等來解放區參加新政協籌備,并提出1948年秋在哈爾濱籌備召開新政協會議。毛澤東把目光轉向中共中央東北局所在地的哈爾濱,主要出于兩種考慮:一是他原計劃赴蘇聯訪問,按行程安排回國時正好到哈爾濱;二是哈爾濱早在1946年4月28日即獲得解放,且始終是我黨我軍占據的大城市,中共中央東北局、東北行政委員會、東北野戰軍等黨政軍群的主要機構都集中在此,并集結了一大批中共高級干部,是民主東北建設的示范樣板、支援解放東北全境的大后方,具備籌備和召開新政協的一切有利條件。
但隨著解放戰爭形勢的發展,毛澤東并未出訪蘇聯。
1948年9月,中共中央召開了一次政治局擴大會議,也稱“九月會議”。明確為了實現奪取全國政權的任務,還必須準備召開政治協商會議,團結國民黨區域一切民主黨派、人民團體和無黨派民主人士于黨的周圍,并為在1949年成立中華人民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做好準備。
在這樣的大局和形勢任務下,把解放區以外的知名民主人士接到解放區,成為召開新政協的前提條件。當時,比較穩固且有解放了的大城市的解放區只有東北和華北兩個,而在這兩個解放區與民主人士相對集中的香港、上海、廣州、北平等地之間隔著大片的國統區和交戰區,國民黨為了破壞新政協,阻止民主人士進入解放區,加緊了對民主人士的監控和攔截。保密局毛人鳳還在蔣介石親自授意下制定了87人暗殺名單,民主人士的處境十分險惡。在這種情況下,把眾多備受各界關注的民主人士接到解放區實在是一項非常危險且艱巨的系統工程。史學界將組織民主黨派和各方面民主人士集中到解放區這一行動及過程,稱之為“民主人士和社會賢達秘密北上”。“北上”成為當時中共中央統一戰線工作的重中之重,落實“五一口號”的具體行動。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