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在一個活動中擔任嘉賓,現場有人問我:“你工作那么忙,對孩子會感到內疚嗎?”我回答:“會的。”但若我是個男的,大家會問我這個問題嗎?
是否應該為孩子犧牲職業發展,媽媽們確實面臨著比爸爸們更大的壓力。
那么,身為職場媽媽的我媽媽,搭配一個工作勤奮的我爸爸,他們是如何做的呢?
先說說我爸媽很忙這個事實。1979年,知青返城,他們從江西農村回到了上海。快30歲了,他們倆都只有初中文憑,參加了高考,進入了“文革”后大齡青年的“業余大學”。他們白天工作,晚上念書,沒有長輩幫忙,沒有保姆,沒有冰箱、微波爐、洗衣機。
他們作了一個決定,送我去“全托”,即寄宿幼兒園。那時候,周末是單休,周六傍晚他們把我接回家,周日下午再送去。也就是說,在3歲到6歲的所謂“敏感期”,我和父母每周在一起的時間只有不到24小時,好在我并沒有留下什么童年陰影。
上小學后,我就成為那個年代非常普遍的雙職工家庭胸前掛鑰匙的孩子。媽媽早早教會我劃火柴、點煤氣、用蒸鍋熱飯菜、燒開水、灌熱水瓶。我也會參加課外活動,去少年宮、少科站、少年報社……三年級起自己坐公共汽車趕來趕去,他們也從不問我學了什么。
上中學后,有一次媽媽路過學校,想接我回家。跑到教室一問,同學們說我在樓上。晚上媽媽問我:“你今天怎么在樓上啊?”我回答:“媽媽,你去了高一,我在高二。”我媽恍然大悟:“哦,你已經念高二了!”
一個職場媽媽加一個職場爸爸,教給我什么呢?他們努力賺錢,并為我示范:生活應該努力,生活值得努力。
上小學的時候,媽媽每天清晨5點起床,買菜、做飯,然后搭兩個小時的公共汽車去上班。她很少看電視,總是在燈下看書、寫字,洗洗涮涮,縫縫補補。我跟著他們一起感受畢業、考級、升職、加薪等帶來的成就感,也跟著他們一起感受攢錢給家里買“大件”以及買房、買車等消費升級帶來的幸福感。
在我心目中,爸媽是萬能的,沒有什么困難是他們克服不了的。有一天早晨,媽媽告訴爸爸,她做了一個夢,如果家具這樣或那樣擺,屋里就會寬敞一些。晚上回來,我們驚奇地發現,爸爸一個人把家具按照媽媽的夢境擺了出來,果然飯桌和沙發前多出了一塊小小的空間。至于爸爸是如何一個人在14平方米的擁擠空間里騰挪那些死沉死沉的家具的,至今是個謎。
生活中的秩序感,給了我安全感。因為媽媽示范過,不需要很多錢,不需要很大空間,我們也可以有舒適感和美感。媽媽是那種可以在撒哈拉沙漠里建起羅馬,可以在生活中撒上糖的人。我的衣服有補丁,她給我繡上一只小白兔;飯菜不奢侈,但葷素搭配,顏色分明。
父母崇拜知識。我覺察到,在所有親朋長輩中,爸爸媽媽最尊重在大學里教書的人。我和先生的成長環境不同,但回憶起來,家里都有很多很多書。長大后,我們倆都手不釋卷。我們看父母是否看書、如何看書,也看他們如何選書,如何查資料、做筆記,如何與朋友談古論今。盡管不寬裕,但媽媽每周從幼兒園接我回家時,路上都會買3本新書。
父母心中沒有課內課外、好書壞書的界限,幾乎所有書都讓我看。品位是“品”出來的,見地是“見”出來的。圍棋、網球、繪畫、鋼琴,我都不會,但我永遠感謝他們培養了我的閱讀習慣。書,是便宜的奢侈品。
我們未必能讓孩子體驗最經典的博物館、最頂配的電腦、最豪華的海灘、最好的學校、最貴的夏令營,但我們大部分人都可以獲得人類最深邃的思想、最華麗的想象、最珍奇的發現、最震撼人心的情節、最刻骨的情感。每當想起這一點,我就會在焦慮中感到安慰,因為,余生有取之不盡的愉悅與驚艷。
我并不是想說,父母不在我身上花時間,或父母不需要在孩子身上花時間。我也可以講出許多刻骨銘心的故事,以及他們對我的深愛、關注、要求、保護——媽媽現在說起我第一天去全托幼兒園的情景,還會眼淚汪汪。
我只是說,你看:這是一對在孩子3歲時,就送她去寄宿幼兒園的父母;這是一對從來沒有帶孩子去旅行的父母;這是一對忘記孩子幾年級,也說不清會考幾門功課的父母;這是一對在職場上,從知青返滬、初中畢業,一步步奮斗到陸家嘴金融貿易區的父母。
他們并沒有將人生的時間100%用在孩子身上,但他們給了孩子物質與精神上的安全感、方向感——生活應該努力,生活值得努力,生活可以掌控,生活樂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