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孫健彬：執(zhí)著探尋藝術(shù)謎底的人

壹

自從喜歡上畫畫，四十多年，他一直沒有放下過畫筆。

自從走上講臺，三十多年，他一直沒有離開過這個崗位。

很多人以為，畫家是一個神秘且浪漫的職業(yè)。這是誤解。畫家首先需要一個穩(wěn)定的職業(yè)，養(yǎng)活自己，養(yǎng)活家人，完成一個成年人的社會擔當。畫家這個稱謂，被傳說，被宣揚，乃至被包裝得嚴重變形。尤其當下，以外觀取勝、以造勢獲利的種種事件，蒙蔽了很多人的眼睛。

一個正常的社會，不需要英雄，假如英雄要用卑微作為代價。

一個文明的社會，不需要奇跡，假如奇跡要用苦難才能換取。

生活中處處有藝術(shù)，藝術(shù)也無時無刻不在和我們打著啞謎。“我只是一個對謎底感興趣的人。”畫家孫健彬語氣平淡又肯定。

是的。他，就有這種藝術(shù)自信。

受“文革”年代的影響，很多畫家，有意避開人物畫，鉆進山山水水、花花草草的世界。孫健彬不為潮流所動，仍然堅持畫自己喜歡的人物畫。山水花鳥借物寄情，寫意人物直抒胸懷，只是題材的區(qū)別，不存在高低之分。內(nèi)行人心里明白：人物畫對造型的能力和技法的要求更高。

孫健彬的人物畫，喜氣、可愛、幽默。不同于古代文人畫的孤傲、冷僻、落魄，也區(qū)別于當代藝術(shù)中常見的叛逆、壓抑、絕望。孫健彬的人物畫，下筆即成形，落墨即生韻，總是傳達一種美好的愿景，為觀眾，也為自己。

人們常說：風格，是畫家的背影，自己看不見。那么，思想的背影，誰能看得見？

貳

大學畢業(yè)后的第一次巧遇，是在世紀之初的上海國際藝術(shù)博覽會上。孫健彬以個人之力，參與國際藝術(shù)品的展示與交流。這讓已經(jīng)改行從商的我，感到驚喜。畫家從象牙塔里走出來，坦然地面對市場，是需要水準，也需要勇氣的。

十幾年以前，孫健彬的巖彩畫已經(jīng)在國外使館的派對上多次亮相。而且，每次都會在幾個小時內(nèi)，被訂購一空。他的巖彩畫，特別是苗寨風情作品，首先引起歐美觀眾的注意，以親民的價格，懸掛在大使、參贊及來華工作友人的客廳里。孫健彬告訴我：在歐美，藝術(shù)品也是消費品，主要是用來欣賞的。誰喜歡了，就買一幅，掛在家里。價格不貴，藝術(shù)才能成為生活的常態(tài)。如果價格虛高了，脫離了受眾，只在幾個圈子里邊轉(zhuǎn)，只在幾個人的手里炒，又有什么價值呢？藝術(shù)需要資本，但是資本也會傷害藝術(shù)。這些樸素的觀點，我至今依然清晰地記得。

巖彩畫，是孫健彬的拿手功夫。

巖彩的原料，是巖石礦物。經(jīng)過研磨而成的粉末與膠調(diào)和，色彩持久，千年不變。巖彩可以追溯到敦煌莫高窟、山西永樂宮壁畫、山西晉祠彩塑等。雖歷經(jīng)滄桑，顏色依舊鮮活。有所不同的是，傳統(tǒng)巖彩畫皆以宗教為內(nèi)容，孫健彬的巖彩畫以現(xiàn)實為題材，以苗族、苗寨、苗族姑娘為表現(xiàn)對象，刻畫苗族的古典美與生態(tài)美，提煉并保留了一份稍縱即逝的久遠的歷史信息。

苗寨，是畫家孫健彬的第二故鄉(xiāng)。他每年要專程去苗寨生活一段時間。幾十年來，從未間斷。這種持久的熱情，足以讓同行敬佩。

孫健彬去苗寨，不同于一般釆風，溜溜，看看，畫畫，拍拍。而是吃住在苗家，與苗家人建立長期的親友關(guān)系，對苗寨人的歡喜已經(jīng)溶入到他的血液里。

情之所至，金石為開。千筆萬筆，勾勒的是愛心。層層渲染，滲透的是性情。以巖彩之恒久，抵抗現(xiàn)實之虛無。以專注之精神，凝固美好之一瞬。孫健彬的苗寨情結(jié)，猶如沈從文之于湘西，莫言之于高密，陳忠實之于灞上。苗寨，成了他取之不盡的藝術(shù)泉眼。

叁

孫健彬出生于軍人家庭，有過所謂“大院”的生活經(jīng)歷，但沒有染上“大院子弟”驕逸和自負的習性。也許是父輩的生命和感情都奉獻給了黨的事業(yè)，童年的孫健彬，物質(zhì)生活并不匱乏，但情感世界總有一塊空缺，以至在以后的生活中，注重感情，富有愛心，成了他一輩子的功課。

一身綠色軍服，配一個帆布挎包，是他大學四年不變的“學生裝”。被子疊得方方正正，床上弄得干干凈凈。一反美術(shù)系學生給人邋遢的印象。七尺男兒，為電影《城南舊事》里小英子的命運，感動到流淚，連看三場還嫌不夠。

同學之間重友情。他與省城的同學打成一片，與外地的同學沒有隔閡，對農(nóng)村來的同學，常常給予特別的關(guān)照。班上年紀最小的同學，不會計劃預(yù)算，剛剛開學，胃口好，一個月的飯票二十天就吃完了，十分尷尬，又不便對家里講。孫健彬知道了，用上學前工廠發(fā)的補貼，買了十天的飯票，放到了該同學的手里。班上有同學遇到難處或情緒低落，他會用鼓勵的語言，兄長般的善意，溫暖那些尚存自卑心理的同學。

師生之間講恩情。一般來說，畢業(yè)了，師生作別，一份情感只是存放在心里。孫健彬不然，在校期間拜訪老師，畢業(yè)之后看望老師，是他生活的常態(tài)，并與許多老師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有一次看望已八十多歲高齡的黃純堯老師，黃老以畫三峽出名，人稱“黃三峽”。黃老得知孫健彬掌握巖彩技法，顧不上病體，急于要前往孫的住處觀摩。孫健彬豈肯讓老師上門，第二天一早，拎著全套畫具，在黃老的病榻前，一一演示。黃老高興得連聲叫好：“國寶，國寶！”

孫健彬居住在省城，積累了不少人脈資源，遇到朋友需要幫忙，從不推脫。他全力籌劃、催促、跑腿，那種盡心盡力的勁頭，總讓需要幫助的人感到寬慰和愧疚。

那年四月，孫健彬拿到了退休證。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專程陪伴老母親去杭州看一看。不僅僅看風景，因為杭州是他的出生地。

孫健彬的交友方式，猶如中國畫的透視，也是“散點式”的，不分老少，不分職業(yè)。有收藏名家，也有商界名流；有畫壇老將，也有學畫孩童；有刻壺的、畫瓷的、鑒寶的、掌勺的……

在孫健彬家書架的顯眼處，擺著一套木心的書。他說：畫人，更需要“牧心”。

肆

畫展上，觀眾在欣賞孫健彬的作品時，我在尋找作品的背影和那個謎底。我叩問自己：他的畫里為什么只有溫暖，沒有寒意？只有幸福，沒有凄苦？

越了解孫健彬，我就越接近問題的答案。

最后我想把一首小詩，獻給尊敬的畫家孫健彬。

告別英雄

遠離悲壯

沒有奇跡

只需將美好化為日常

讀畫，也讀人

假如

你能讀懂一幅畫的背影

這是何等幸福之事

請把這一份美好

珍藏

孫健彬，1984年畢業(yè)于南京師范大學美術(shù)學院中國畫專業(yè)。2000年進修于中央美術(shù)學院蔣采蘋巖彩畫工作室。南京曉莊學院副教授。出版《孫健彬現(xiàn)代重彩畫》《苗族風情畫集》。近二十年來一直致力于苗族民間藝術(shù)的學習、研究和創(chuà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