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晚清中興四大名臣”中,左宗棠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其以耿直火爆的脾氣,迥異于曾國藩、李鴻章、張之洞三人,被稱為“晚清最后一塊硬骨頭”。左宗棠年輕時,雖地位低微,但對自己看不慣的事情,卻敢于破口大罵,管你多深的交情,管他多大的官兒。然而,在其功成名就、位極人臣之后,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反而脾氣變小了,有時竟柔情似水,百煉鋼化作繞指柔。
前者最典型的事例,便是痛罵湖南永州鎮總兵樊燮;后者最典型的事例,便是奉旨納妾。
左宗棠在湖南巡撫駱秉章幕府中時,只是一名小小的幕僚,有的地方習慣稱作“師爺”。從事的工作有點像今天我們的文員、秘書,無品無級,連朝廷的正式官員也不是。嚴格地說,還不算個官,最多算個“準官”。但脾氣卻極大,動輒與人爭吵叫罵,常為小事大動肝火。為此,那時的左宗棠得了個“左騾子”的綽號。
咸豐九年(1859年)四月,永州總兵樊燮接到朝廷命令,要帶軍隊到四川聽令,便來衙門和駱秉章等人告個別。樊燮是朝廷的二品官,又是湖廣總督官文的親戚,可不是一般的小人物。樊燮來告別,駱秉章等人對他自然都很客氣,巡撫衙門幾乎所有人都來送別。樊燮招呼了一圈,可是卻沒有像問候別人那樣問候左宗棠。那時,左宗棠一身師爺打扮,樊燮心想此人是駱府幕僚,便忽略過去。左宗棠見樊燮唯獨不向自己請安,很不高興地指責他說:“本省的武官見我,無論官職大小,都要向我請安,你為什么不向我請安?”樊燮輕蔑地笑了:“樊某乃朝廷的正二品總兵,豈有向你一個師爺請安的道理?!”
在清朝的官制中,正二品的武官與總督是同級的,而左宗棠的上司駱秉章才只是從二品,官位也沒有總兵高。而此時的左宗棠只是駱秉章的秘書,和二品的總兵比起來相差十萬八千里,確實“不算什么”。左宗棠見樊燮絲毫不給自己面子,更是怒火沖天,發出雷鳴般的怒吼:“王八蛋,滾出去!”
單從級別和地位上看,左宗棠罵樊燮確實說不通。但其實,左宗棠痛罵樊燮并不是他妄自尊大,毫無來由、莫名其妙地發神經。因為左宗棠早就對樊燮的官德人品看不慣了。樊燮身為武將,出行從來不騎馬,而是坐轎子,還克扣軍餉、貪污官銀,私自派士兵去自己家做私活,是典型的貪官污吏。
但無論如何,堂堂二品總兵,豈是一個無品無職的幕僚輕易罵得的?又何況樊燮本就是一個斤斤計較、睚眥必報之人。
這場口角風波,隨后為左宗棠帶來滔天巨禍。事情最后都鬧到了皇帝那里。咸豐皇帝在奏章上批道:“湖南為劣幕把持,可惱可恨,著細加查明。若果有不法情事,就地正法!”
眼見左宗棠性命不保,幸得胡林翼、郭嵩燾等人仗義執言,潘祖蔭、肅順等大臣披瀝上陳,曾國藩從中斡旋,眾多高官聯手相救,才使一場軒然大波平息下來,左宗棠最終得以死里逃生。
潛龍在淵,終有騰飛之日。身懷經世治國之才的左宗棠,后來當上了巡撫、總督、大學士,官至封疆大吏。官做大了,脾氣卻變小了。對下屬和顏悅色,對同僚恭敬有禮,對上司尊敬有加,從不再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發脾氣,熟悉他的人都說他像換了個人。這與有些人官升脾氣長,原本挺和氣的一個人,一當官就立馬變得橫行無忌、頤指氣使,恰恰相反。當然,一旦遇到事涉民族利益的軍國大事,左宗棠還是當仁不讓,據理力爭,咄咄逼人。在阿古柏叛亂,新疆告急時,左宗棠與力主海防優先的李鴻章大鬧殿堂,力排眾議決定收復新疆。最后,親自掛帥出征,全殲了鬧獨立的阿古柏匪徒。之后的1878年,沙俄打起了伊犁的主意,想吞并中國領土,年近古稀的左宗棠帶兵“抬棺出征”,一路西行,一路種樹。如此決心和魄力,讓國人佩服,讓敵人畏懼。
1881年,左宗棠班師回朝,這年他已經71歲。因平定叛亂、收復新疆有功,慈禧召左宗棠進宮覲見,給了他許多賞賜,還賜給了他一個名叫章怡的宮女。
章怡出身官宦世家,自幼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精通琴棋書畫,是名副其實的才女,這年剛滿20歲,正值風華正茂、如花似玉的年紀。原想著入宮成為皇上嬪妃,不曾想沒有等來皇上,卻被賜給了一個年已古稀的老頭子。慈禧下旨,哪怕心里委屈,章怡也不敢反抗。就這樣,章怡帶著滿心的委屈和不甘,被抬進了左宗棠的府邸。
待賓客散去后,左宗棠來到新房,攙扶起起身行禮的章怡:“真是委屈你了,我已經是半個身子入土的人了,今日奉旨迎娶你做妾,無疑等于毀了你啊!”隨后,左宗棠又誠懇地說道,以后在外你是我的妾,在家里你就是我的孫女。等過幾年,找個合適機會我再給你尋覓一個好人家。在之后的日子里,需要章怡出面的時候,她就以“妾室”的身份站在左宗棠身邊,但是在家里左宗棠就把她當成自己的孫女。由于左宗棠的精心安排,府上的人也都很疼愛章怡。在章怡的生命里,左宗棠就是一位和藹可親的老爺爺。
如此一來,既沒有違背慈禧的旨意,又保全了章怡的人生。也真難得左宗棠想得如此周到。
1885年,左宗棠病逝。臨終前專門囑咐家人善待章怡。左家人遵從章怡的意愿,讓她回到了娘家。后來,章怡遇到了如意郎君,一生都過得很幸福。
最硬的骨頭最柔的情。左宗棠不僅不愧為晚清“最后一塊硬骨頭”,還不愧為一座人格的豐碑。
(作者系江蘇省作協會員、省報告文學學會理事;東南大學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研究院【智庫】特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