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小說中的本格與變格之影

偵探小說、推理小說和懸疑小說常常同時出現在大眾視野中并造成一些混淆，雖然三者都包含有懸疑和推理的因素，但是其實質和表達方式各有特點。偵探小說和推理小說是一種類型但又略有差異，二者都是以偵探為主角，前者主要描述的是案件偵破過程，而后者將視角聚集在用推理方式揭開謎底的過程上；懸疑小說則是從一個懸念開始并且貫穿全文，懸疑小說的題材相對廣泛，并不局限于偵探破案，但必須擁有一個可以層層遞進的懸念。日本的推理小說實際上就是偵探小說，1945年，日本進行了一次文字改革，取消了除1850個“當用漢字”以外的其余漢字，其中就取消了“偵”這一漢字，因此“偵探小說”從此改稱為“推理小說”，但卻因為其重新命名慢慢將推理小說與偵探小說相區分開了。

近年來，隨著推理小說的狂熱愛好者數量不斷增加，優秀的推理小說作家層出不窮，推理文壇也迎來了創作高峰，學者們紛紛開始分析各類推理小說家及其作品。然而對于日本推理小說的開創者—江戶川亂步（1894-1965）的研究卻并不夠廣泛。江戶川亂步是日本人非常熟悉的名字，尤其是提及名偵探“明治小五郎”時，人們就會立刻聯想到亂步。江戶川亂步被稱為本格派推理小說的創始人，他的前期作品也多屬本格推理，是日本當之無愧的本格派推理的開山之祖。但在亂步后期作品中變格派元素也大放異彩，甚至將他稱之為變格派的大宗師也毫不為過。江戶川亂步開創了本格派推理小說，但本格派并沒有拘束他的創作，為了使作品更加吸引讀者眼球，刺激讀者的感官，在他的作品中也添加了許多所謂變格派特征的部分。本文選擇了江戶川亂步的《二錢銅幣》和《人間椅子》來分析江戶川亂步作品中的本格和變格之影。

江戶川亂步原名平井太郎，多數人都只記得他的筆名“江戶川亂步”，以至于后人為他在出生地三重縣所立的紀念碑也以“江戶川亂步先生誕生地”命名。亂步幼年時期因為體弱多病常常臥病在床。祖母和母親就坐在床沿上，給他講述黑巖淚香翻譯的外國偵探故事，這在亂步心中埋下了成為一名出色的推理小說家的種子。長大成人的亂步就讀于早稻田大學的經濟政治學部，大學時開始接觸美國推理小說并沉溺于推理小說的鼻祖埃德加·愛倫·坡的作品之中無法自拔，甚至連江戶川亂步這一筆名也是來自愛倫·坡的諧音—艾特加華倫坡。畢業之后，江戶川亂步也嘗試過許多種類的工作但都沒有堅持做下去。

直到發表處女作—《二錢銅幣》之后他才確定了自己的方向，正式登上日本文壇。

江戶川亂步是本格派推理小說的代表人物，他的前期作品基本上也都是本格派推理小說，十分注重邏輯的嚴密性，他的處女作《二錢銅幣》便是本格小說的雛形。《二錢銅幣》是日本推理小說史上最早出現的本格推理小說，雖然內容上與正宗的本格推理相比還存在一些差異，但是仍為日本的本格推理小說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而亂步后期的作品多含變格派推理小說的特色，注重營造恐怖詭異的氣氛和追求感官上的刺激，他的作品《人間椅子》雖然與傳統意義上的推理小說存在差異，但其內容上體現出明顯的變格推理派特征。江戶川亂步作品雖然一直以來都飽受關注，但國內對他的研究文獻較少，且多數將其簡單的定位為江戶川亂步是“本格派的創始人和主要代表，作品講究寫實，以科學的邏輯推理作為重要的偵破手段，在偵破中揭露社會的各種黑暗和弊端，體現了一種寫實的創作理念”。這種觀點有些以偏概全，并不足以全面地總結亂步的寫作特征。

“本格”一詞出自日本，《大辭林》將其解釋為“本來的格式，本式，正式的一派”。因此本格派推理是推理小說的一種流派，又被稱為正宗派推理，古典派推理以及傳統派推理。簡而言之，本格推理就是真正的、正統的推理。本格推理需要三大要素，即：布局、詭計和邏輯，而這三個因素亦是一環扣一環組成了縝密的本格推理小說。首先小說開端于“布局”，作者編織出一個錯綜復雜的謎團勾起讀者的興趣。接著是“詭計”，天衣無縫的完美犯罪手法使讀者在種種猜測中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小說終于“邏輯”，作者借主角之口將真相和犯罪細節娓娓道來，使得讀者撥開云霧見青天，將小說從頭捋一遍并淪陷在這無懈可擊的邏輯之中，這就是本格小說的魅力所在。從這里便可以看出《二錢銅幣》中的本格之影—以迷案為切入點：故事的開頭，一個小偷在某大型電器工廠發放員工工資那天偽裝成電視臺記者采訪老板，隨后以上洗手間為借口偷偷溜走，趁機拿走了五萬元的工資，尋找嫌疑人是文中第一個推理過程。

但是與傳統的小說不同，此案中的嫌疑人早早就被找出來并被抓捕了，但嫌疑人偷走的五萬元卻下落不明。主角明智小五郎借此案件戲弄了他的朋友有村武，做了許多圈套讓有村武誤以為自己發現了五萬元的藏匿之處，從而引發了本文的第二個推理過程。

這兩個推理過程都屬于嚴謹正統的本格推理，使讀者與偵探站在同一平面按照現有的線索進行一步步地推理。包括兩部分：1、盜賊在事先得知工廠要發工資后，佯裝成電視臺記者前來采訪，將經理騙至會客室，然后借口上廁所溜走，趁無人注意偷走了錢。整個過程中，盜賊都是以喬裝打扮之后的樣貌示人，并且偽造了證件信息，警方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下手。之后一名細心的小警察發現現場有盜賊當時抽過的香煙之后，便按照香煙的牌子去城里出售這種香煙的各大商店詢問，最終獲得了關鍵信息，抓捕了犯罪嫌疑人。2、明智小五郎為了誘導朋友有村武做出了很多細節，讓他誤認為自己找到了不得了的線索，有村武根據這些線索一步步地推導出五萬元的藏匿地，雖然這是明智小五郎的惡作劇，但有村武的解密過程十分縝密以及后面明智小五郎的解釋都頗有本格推理的特色。

但是特別的是，文章中明智小五郎并未找到五萬元，只是論述了他對朋友有村武的惡作劇，卻并未點明案件的真相，筆者認為這正是作品的巧妙之處—亂步在文中不斷留下線索，使得讀者隨著這些線索繼續推理，從文本內的推理延續到文本外來。

1、明智小五郎和有村武兩個人都很窮，有村武為了破解惡作劇花費了很多錢，這些錢大大超出了他們能承受的范圍。然而明智小五郎明知這是一個惡作劇卻并不加以阻攔，而是放任有村武揮霍錢財去解密。這種做法于情于理是不明智的。

2、他在結尾對于銅幣來歷的解釋也略顯勉強，不足以說服讀者。所以在文本之外，很多讀者都能推理出一種文本內沒有明說的結局。那就是有村武的推理是正確的，但遺憾的是明智小五郎已經先一步取走了五萬元，所以才能有恃無恐地看著有村武揮霍所剩不多的資金。

《二錢銅幣》中既有一環扣一環的本格推理，也十分有新意地將推理延伸到作品之外，使讀者回味無窮。

變格推理

“變格”一詞同樣是源于日本的叫法，這類流派注重描寫變態心理，內容大都陰森恐怖，荒誕不經，手法夸張。氣氛十分緊張恐怖，選擇的場景極其血腥和暴力，其中還摻雜著許多少兒不宜的十八禁描寫，例如：細致描寫一些肢解或其他方式的殺人細節、描述像亂倫等徘徊在道德邊界的情節，等等，成為奇葩流派。與本格推理不同，變格推理小說描寫的故事常常是十分獵奇的，在現實生活中前所未見，無法實現的，以給人營造出恐怖陰森的氛圍為特點，但同時又可以串聯成一篇通順的故事，不能讓讀者讀完之后不知所云。

1925年出版的《人間椅子》是亂步的第二十一則短篇之一，故事是由女主角佳子收到一封信開始的。女主角佳子是一位有名的女性作家，有一天她收到了一封很厚的書信，這封信來自一名制作椅子的工匠的獨白：“一個面目丑陋的工匠出于對自己所制作椅子的喜愛、不舍以及對上流社會的向往，悄悄藏身于椅子中并且隨著椅子一起被搬來高級場所。坐在他身上的有各式各樣的達官貴人和各種漂亮的女人，他在陰暗狹窄的椅子內部靠著自己的身體變態地緊貼著這些女人的身體，由于長期待在椅子中甚至自己的身體也變得畸形起來……最終椅子連同工匠一起被送到了佳子的家中，他瘋狂地迷戀上了佳子并向佳子寫信告白。沒錯，這把椅子便是不久前送來她家的那把……”這是一篇讓人想到都會起雞皮疙瘩的獵奇小說杰作，能讓讀者提心吊膽地一口氣讀完之后還回味無窮。

嚴格來說，《人間椅子》這部小說并不符合推理小說的范疇，因為小說中沒有謎團，也沒有解密過程，甚至到故事完結，主人公佳子和讀者都不知道這封信究竟是虛構的還是真實的，但是這篇小說中所涵蓋的變格之影卻是無可比擬的。暫且不論就其故事在現實生活中聞所未聞，小說僅用寥寥數千字的篇幅便勾畫出一幅幅妖異、怪誕，泛著斑斑霉味的昭和時代的異色圖景。除此之外，無論是小說整體氛圍的營造還是懸念的設置，抑或是詭譎鮮活的畫面感都十分出色，這些都很明顯地被區分為變革派的特征。江戶川亂步一直都是本格派的領軍人物，但是不能簡單地將江戶川亂步約束在本格推理的派別，因為作家寫作都是千變萬化，為了創作出更好的作品而對癥下藥。筆者認為每個派別的特征并不是涇渭分明，而是交相輝映。所以，江戶川亂步開創了本格派，但本格派也沒有拘束他的創作，為了使作品更加吸引讀者眼球，刺激讀者的感官，他的作品中也添加了許多所謂變格派特征的部分。

本格派的主要特點可以簡單概括為設置謎題，用層層遞進的推理方式來解開這個謎題，揭開謎底，其實很多類型的小說也都帶有本格的性質。例如松本清張雖然被認為是典型的社會派小說作家，但他的小說中仍然含有許多本格推理的描寫手法。漸漸的，一些恐怖詭異的元素也逐漸融入本格推理的小說之中。所以陰森恐怖的變格派原則上也是屬于本格派，只是逐漸根據更為細致的特征而被區分開來。即使風格手法迥異，變格派的最終破案方式依然還是推理。

不論是江戶川亂步還是其他推理小說家都不能被簡單地約束在某個流派，為了能讓讀者獲得最佳的閱讀體驗，推理小說家們使出渾身解數將本格和變格等手法運用至極致。

在當今推理文學蓬勃發展的時代，江戶川亂步作為“日本推理小說之父”和公認的“日本推理小說的開山鼻祖”，為推理小說的發展帶來的影響是不可估量并且源遠流長的。不僅是對日本推理小說的影響，在20世紀80年代中日恢復友好關系后，大量優秀的日本推理小說被引進中國翻譯成漢語版，其中江戶川亂步的作品《小五郎偵探驚險系列》也被時事出版社翻譯引進，成為中國推理小說學習的重要資源。

（作者單位：海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