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無影燈,放下手術刀,縫好最后一針,心電圖波線規律平穩,手術順利完成。北京大學首鋼醫院外科臨床部主任、外科教研室主任、肝膽胰外科主任冷建軍滿意地長長舒了一口氣。
一周前,冷建軍主刀為一名B 細胞淋巴瘤患者施行了罕見巨大脾臟切除術,全程出血不到20 毫升。這種血液病患者的巨大脾臟手術切除難度大,風險高,很多外科醫生都不愿意接收這類病人。
從手術臺上下來,脫掉手術服,換上白大褂,冷建軍走在醫院夜深人靜的長廊上,心潮澎湃。在這樣的夜晚反思,已經成為他30 多年從醫生涯的習慣。肝膽胰外科的手術經常是從早做到晚,有時甚至要做到半夜。最長的一次,冷建軍在手術臺前連續站了16 個小時。
術后一周,這名患者已經活動自如,并恢復正常飲食了。除了身體上的“如釋重負”,更多的是心理上重新邁入生活正軌。“手術成功了,患者開心地笑了。這時我心里也很愉悅,這就是收獲。”冷建軍說。

在旁人看來,冷建軍做的手術似乎都有一個特點——患者病情復雜、手術難度大、經歷了很多醫院的診治。“敢做別人不敢做的手術,敢治別人治不好的病。”這句話是冷建軍的師祖、我國肝膽外科創始人、“膽道外科之父”黃志強院士說的。如今,也被冷建軍一直踐行著。
3 年前,一位35 歲懷孕28 周的大齡孕婦罹患膽囊結石、膽總管結石并急性膽囊炎和重癥膽管炎。這是一種外科危急重癥,感染性休克直接威脅母子的生命。但這臺手術因操作困難和風險極高,成為阻擋在醫者面前的一座高山。
“立即手術!”當焦慮和迷惘的家屬找到冷建軍時,他當即決定為孕婦進行腹腔鏡微創手術。當時,在場的不少醫護人員都被冷建軍的決定震驚了。因為懷孕,子宮占據了患者大部分腹腔,即便是開腹手術,可供支配的操作空間也已非常狹小,而若采用微創腹腔鏡,更是對外科醫生的技術提出了極為苛刻的要求,手術可謂難上加難。
“如果進行開腹手術,孕婦腹部的大切口可能會隨著胎兒的不斷長大而裂開。而微創手術傷口小,手術中采取精細操作,可以最大程度減少對胎兒發育的影響,對于孕婦則可以實現最小的創傷和更快的康復。”面對挑戰,冷建軍有信心做好這臺手術。他說,在多學科合作的基礎上,團隊制定了詳盡的治療方案及應對措施,所以整個治療過程非常順利。兩個多月后,這名孕婦平安生下了可愛的寶寶。
一臺臺高風險的手術在冷建軍手里順利實施。2019 年,他完成一例超高難度結腸癌術后腹腔巨大轉移瘤聯合十二指腸癌胰十二指腸切除術。患者同時伴有20 多年的系統性紅斑狼瘡病史,長期服用激素類藥物,身體免疫力較常人低很多,術后組織愈合能力差。胰十二指腸癌切除術是外科最復雜的手術之一,冷建軍成功切除包括胃十二指腸及部分空腸、膽管膽囊和胰頭部,之后又進行了胃腸、膽腸、胰腸等多個吻合重建,避免了術后出現消化道漏、大出血等并發癥和感染。
另有一位從河南來的肝癌患者,因為腫瘤體積巨大,患者到全國多家大醫院就診,均被告知手術難度和風險巨大,無法進行手術。冷建軍成功將巨大肝臟腫瘤所在的右半肝連同肝中靜脈、受累膈肌一并切除,同時保護了患者左半肝臟的完好功能。
還有一位結直腸癌肝轉移的危重患者,病灶多達17 處,腫瘤幾乎像“滿天星”占據整個肝臟。冷建軍采用ALPPS 術式來盡最大努力地挽救患者的生命。第一步,通過結扎患側門靜脈分支,阻斷腫瘤血液供應,再徹底將肝臟左右葉劈開,隔斷腫瘤側肝葉和健側肝葉間的血流交通,完成一期手術。第二步,術后12 天CT 檢查評估剩余肝組織增生情況,計算預留的剩余肝體積,達到目標值后,擇期完成根治性切除術。最終手術大獲成功,北大首鋼醫院也成為國際僅有的幾家能成功完成此術式的醫療中心。
敢啃硬骨頭的底氣來自哪里?冷建軍反復強調,患者和家屬的信任和支持很重要。“當然,敢于接診并非出于盲目自信,而是在對患者各方面器官功能和腫瘤狀況做了充分檢測評估之后,才做出的最終決定。這需要真誠的責任心和勇敢的擔當精神。”冷建軍說,不僅如此,院領導的支持和強大的技術力量支撐,也讓他可以放開手去做事,敢去闖難關。

手術結束后,有人曾經問過冷建軍有沒有擔心過風險。他坦言,確實有。而面對未知風險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所有的風險都變成計劃內的預案。
冷建軍做手術有個習慣,術前,他會在腦海中把整臺手術推演無數次,把所有可能遇到的突發情況都想好,準備好應對措施,這樣在真正上臺時,遇到任何情況都能平靜解決:“像放電影一樣,除了片子上顯示的,還要在腦子里過好多遍。”
“冷主任有個畫圖本,對于復雜疑難手術,他會通過彩繪的方式,把一臺手術可能遇到的幾種手術方式都畫出來。”北京大學首鋼醫院肝膽胰外科護士長趙娜告訴記者,不僅如此,冷建軍還會要求科里同事都學會作圖。剛開始大家畫得也不好,但現在都能畫得非常形象。有時,因手術超出預期的順利,所預設的各種方案并沒有完全被采用,有醫務人員甚至表露出“遺憾”之意。“病案科的老師經常表揚我們,說別的外科大夫都是寫手術記錄,但你們科的手術只要一看圖,就能立刻明白具體是怎么做的。”趙娜說。
當然,冷建軍的從醫路上也曾有教訓和遺憾。至今他還清晰記得,自己做過的第一例腸吻合手術,因為經驗不足沒有成功,患者只能被迫挨了第二刀。“這件事對我打擊很大,是一輩子的教訓。它給我的啟發是,只有具備了相應能力,心里有把握,才能去做手術。如果是在懸崖邊上勉強能站穩,那肯定不行。生命一去不復返,容不得一丁點莽撞和閃失。”
胰腺腫瘤在中國的五年存活率很低,不到10%,而胰腺癌手術又是腹部外科里面最復雜、風險最大的一類。胰腺組織結構跟胃腸不一樣,愈合困難,愈合不好就會破漏。國際公認胰十二指腸切除手術,3% 以下的死亡率就可以被接受。目前在北京大學首鋼醫院肝膽胰外科,這個數字始終是“0”。該院肝膽胰外科創建4 年多來,保持年近800 例的高難手術量,腹腔鏡微創手術率達90%,實現連續200 例胰十二指腸切除手術“零死亡”的夢幻數據。
每周15 臺手術,疑難復雜的占大多數。相比待在“舒適區”“吃老本”,冷建軍面對高難度、新技術的姿態是擁抱。復雜結直腸癌轉移聯合多臟器切除術、胰十二指腸切除合并腸系膜上靜脈重建術、腹腔鏡脾破裂修補術、巨大脾臟切除術……他用冰冷柳葉刀,不斷挑戰肝膽胰方寸之間的醫學難題;用熾熱醫者心,一次次把患者從生命極地拉回到人間。

少年時期祖父母的早逝,讓冷建軍的從醫路選得堅決。從醫學院畢業后,他沒有像大多數人一樣選擇去大城市的醫院,而是回到家鄉服務父老鄉親。在家鄉工作的6 年里,他迅速成長為一名出色的外科醫生,也為之后打下了扎實的基礎。
6 年的臨床工作,讓冷建軍看到自己的不足,他報考了解放軍第三軍醫大學的研究生。在攻讀碩士和博士期間,他跟隨肝膽胰專家黃志強院士和董家鴻院士學習,專攻肝膽胰醫學領域。導師不僅在學術上引領他不斷攀登,更在行醫、為人上為他樹立了標桿。
2017 年,冷建軍作為引進專家從解放軍總醫院(301 醫院)來到北京大學首鋼醫院,成立了肝膽胰外科。“把患者的悲觀和失望,轉變成對生活的樂觀和希望”,這成為冷建軍在北京大學首鋼醫院成立肝膽胰外科的初衷和愿景。
每天早上7 點多,冷建軍總會雷打不動地出現在北京大學首鋼醫院住院部。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他每天都堅持早晚查房,了解住院患者病情變化,然后就一頭扎進手術室,周末也是如此。“我來不是因為患者病情有多重,而是因為我來了,患者和家屬就會覺得踏實很多。”
走進肝膽胰外科的大門,便能看到一個儲物間,這在其他科室并不多見。這個儲物間是冷建軍在開科之初精心設計,方便外地患者存放行李的。“我必須要留一個屋子,為我的患者留一個地方。”如今,外地患者已占科室住院患者數量的將近一半。在科室走廊旁的心愿墻上,除了漢語,還有患者及家屬用英語、蒙語寫下的祝福。
提起冷建軍,接受過他救治的患者都會覺得心頭一暖。“冷主任姓‘冷’,可他對每個患者都有一片熾熱的心。”很多人甚至出院的時候都特別不舍,“我必須走,但我真的舍不得這里”。趙娜說,冷建軍很注重和患者的溝通,善于從患者的角度考慮問題。他常常會舉重若輕地跟患者說,“你這里長了一個小腫塊,我給你拿掉就好了”,不給患者太多的思想負擔。
“誰都是沒辦法才來醫院的。其實患者心里很壓抑,我們要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幫助患者解決問題。真誠很重要,要設身處地考慮對方的狀態,努力給對方信心。”冷建軍說。
“厚德、精進、團隊、卓越”,這八個字是冷建軍在科室成立之初定下的科訓。“技術精湛的人有很多,但如果一個人德行不夠,他肯定走不遠。”冷建軍說,不管做什么,人心一定要好。做醫生沒有德行不行,醫者仁心是最重要的,“厚德”永遠擺在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