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味生活

生活究竟是什么味道？在我看來，生活的味道是對人生經歷的一種體味，更是鐫刻在一個人內心深處的一種情愫，或是在人生的某一階段親歷親嘗，或是在人生的某一時刻再一次記起。它就像是一種永恒的想念，銘刻在記憶深處，讓你苦苦追尋、深思，又時時回想、回味。于是，夏日的晨曦里，我撐一支竹篙，蕩一葉小舟，順水而下，去找尋我記憶中生活的味道……

我生在一個貧困的小山村里，父母都是靠種地為生的農民。打我記事起，勤勞的父母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四季面朝黃土背朝天，靠著雙手在幾畝薄田里辛勤耕耘，才能勉強讓一家人不餓肚子。

記得小時候，春耕秋收的季節，父母去田里耕作時，有時也會帶上我。到了田地里，父親嫻熟地套上老式鏵犁，用力扶正，一聲吆喝，就趕著老牛開始耕地了。父親趕牛耕地時，我就在旁邊玩泥巴;或是在母親點種時，屁顛屁顛地跟在母親身后。老牛拉著犁，父親扶著犁，一趟趟來回。幾根煙的工夫，一塊田地就被耕作得松軟、平整了。每耕完一塊田，父親都會坐在田埂上，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片和一小撮粗粗的煙絲，熟練地卷成紙煙點燃，然后迫不及待地含在嘴里猛吸幾口，仿佛只有這樣才能釋放勞作后的滿身疲憊。吸完一支煙，父親頓時又有了精神頭。只見他彎腰捧起一把黑黝黝的泥土，低下頭仔細端詳片刻，再把鼻子湊近細細地聞了又聞，時不時還深吸一口氣。當時，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父親的神情是那么專注，那么享受，那么陶醉，就像是在親吻自己深愛的女人。

后來長大了，我才明白，這孕育生命、生長萬物的土地，是像父親一樣的莊稼人的“命根子”。父輩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與泥土打交道，他們從這黝黑的泥土中聞到的是麥香，是稻香，是油菜花的清香……

從童年到少年，我都生活在父母的呵護下。初中畢業后，我第一次遠離父母，遠離家鄉，獨自一人去一個陌生的城市上學。再后來，參加工作、成家立業，我也就離開了那個生我養我的小山村，遠離了慈祥可親的父母。但不論離家有多遠，工作有多忙，我總會在某個節假日，或帶上妻女，或自己一個人回到鄉下看望日漸垂暮的父母，感受那濃濃的鄉村氣息。

每次回老家，陪父母聊天后，我都會到村子里轉上一轉，去找尋兒時的記憶。暮色四合，天邊蔓延開一片薄薄的鴉青色時，小小村落里便漸次升起了裊裊炊煙。這時，母親便會丟下手里的活兒，起身走進廚房準備晚餐。不一會兒，廚房里就傳出鍋碗瓢盆奏響的樂章。緊接著，一陣陣熟悉的香味兒穿過門窗的縫隙，撲鼻而來，飄散得滿屋都是。這種熟悉的味道親吻著母親臉頰上細碎的汗珠，撫摸著母親粗糙的雙手，也溫暖著我和妻子、女兒的心房。吃飯時，女兒大快朵頤，一個勁兒地說：“奶奶做的飯菜真香，比爸爸媽媽做得好吃多了。”我笑著對女兒說：“算你有口福，奶奶做的飯菜，是爸爸吃過的最美味的飯菜，無論走到哪里都忘不了。”聽了我和女兒的對話，母親滿是皺紋的臉上總會堆滿幸福的笑。

這暈開在黃昏里的炊煙，這一輩子都會想念的飯菜香，是家的味道。無論身在何處，走得多遠，心里最近的地方，永遠是有父母在的那個家，心里最割舍不下的是父母一輩子的牽掛。

每年春節臨近，母親都會打電話問我什么時候放假，說盼著我們一起回家過年。我也總是肯定地告訴母親，放假就回去。因為在我心里，一直有一種執念：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好不容易等到放假，我和妻子去超市買齊過年的物品，帶上女兒就往家趕。車剛到家，我就看見父母笑容滿面地站在院門口迎接我們，甭提有多高興了。

年到了，整個村子都洋溢著春節的喜慶。放鞭炮、貼春聯、吃餃子，是春節不變的習俗。除夕那天，我們一家人早早就起床了。女兒和侄兒嬉笑著放鞭炮，我們兄弟二人打糨糊、貼春聯，母親和兩個兒媳忙著準備團年飯。正午剛過，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漸次響起，此起彼伏，響徹整個小山村。那一聲聲清脆的爆竹聲，傳遞著孩子們心中的喜悅;那一幅幅寫滿祝福與美好心愿的對聯，映紅了父親布滿滄桑的臉;還有那鍋中翻滾著的熱氣騰騰的餃子，升騰起裊裊白霧，面香氤氳著整個廚房，也氤氳著我們每個人的心，在心頭包裹著闔家團圓的喜悅。夜幕降臨，每家每戶大門口都掛起了紅燈籠，就像是給小山村披上了嶄新的“紅裝”。年的味道，團圓的味道，穿過五千年的中華歷史，把幸福與祥和帶給每一個家庭。

人生百味，這銘刻在我心中的難忘的味道，不僅是生活的本真，更源自心靈的呼喚，散發著醉人的芳香，歷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