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的力量

今天講朱自清的《背影》。

課堂上，我給學生分享了我的父親送我去讀大學的情景。

那年九月初的一天，公交車來到浙師大門口，烈日當空，水泥路上閃著白光，使人酷熱難耐。

父親的扁擔一頭兒是沉重的被褥，一頭兒是裝滿衣服、鞋子、書本、土特產等的皮箱。我拎著網兜，背著書包，分量都不重。頭頂烈日，腳底似火烤，不一會兒，我就口干舌燥、汗流浹背了。走了一段路，我把東西一股腦兒扔在樹蔭下，蹲在陰涼處對著父親的背影喊：“爸，我真走不動了，讓我先歇一下。”父親把擔子一撂，叫我等著，他往回走，拿了網兜和書包放在擔子上，我在父親后面跟著。父親的汗衫已濕透，緊緊貼在他的背上。由于長年累月地做挑擔的生意，父親的背有些駝，褲子卷到膝蓋，露出因靜脈曲張而青筋凸起的小腿。我實在不忍心，要搭把手，卻被他無聲制止。我滿臉是汗，還有眼淚，記憶中好像總也抹不完。

終于到宿舍了，是89屆的畬族老生宿舍。學姐們好像都挺老練的，而我莫名地拘束緊張。父親一到宿舍，就把帶去的零食，分給她們。用不大標準的普通話，一個個拜托著，請她們多多關照我。我站在一旁，坐立不安，尷尬至極，但根本阻止不了父親。然后父親幫我支蚊帳、鋪被褥，不讓我動手。看著父親蹲在床鋪上忙這忙那的背影，我不由得又濕了眼眶。突然，他回過頭來叮囑我：“你媽說晚上要蓋好被子;你媽說你胃不太好，三餐要按時吃;對了，你媽特別說了，還要好好讀書，不要亂交朋友;你媽還說……”他一直在轉述。父親一向話不多，那天卻有那么多的話。其實，我從小就什么家務都會干，掛蚊帳、鋪床之類的更是不在話下。唯一能解釋父親的行為的，就是舍不得出遠門在外的女兒，想有個理由跟我多待一會兒。終于整理好了，父親無意識地拍了拍被褥，起身，突然沉默了。然后，父親走到門口，塞給我一個皺巴巴的信封，說：“爸走了，你照顧好自己，別太想家，沒錢了，寫信。”我送他到門口，他把我推了進來，說：“爸爸是‘老江湖’了，走南闖北的，別擔心我。”我倚在門框旁，看父親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眼淚又忍不住簌簌地流下來。我打開還帶著父親余溫的信封，里面裝的是一小捆兒零錢，用一根牛皮筋扎著，足足有好幾十元。

也許是因為父親的囑托，幾個學姐都很照顧我。后來她們一直調侃我，“你父親真好，肯定寵著你。”我說：“是的，雖然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但父親一直都寵著我。”

我跟學生們講起這段經歷，不知不覺眼睛微微濕潤起來。教室里非常安靜，我看著學生們凝重而又感動的表情，清了清嗓子，說：“同學們，朱自清和老師這樣的經歷也許在你們身上將永遠不再重演，新的時代賦予新的背影、新的父愛，新的親情有新的含義。但老師永遠堅信，那份感動是亙古不變的。今天，我們就以‘背影’為話題，來尋找或回憶一下讓你感動的背影的瞬間，然后請你們來講述你們的故事。”

教室里更加安靜了，孩子們都低頭沉思著。

五分鐘后，有學生舉手了。

“老師，我對爺爺的背影印象很深刻。有一次，他給我們送菜來，我打開門，爺爺穿著解放鞋，鞋上沾有泥巴，爺爺把菜放在門邊，說還有事就離開了。我在窗臺上瞥見了爺爺的背影。佝僂的身子，有點兒緩慢的腳步，他還停下來，在路旁脫下鞋磕了磕泥巴。我真后悔，雖然爸媽不在家，但我說什么也應該讓爺爺進門喝點兒水。而且，我一定不讓爺爺脫鞋，地弄臟了又有什么關系呢！”孩子說著說著，幾乎哽咽了起來。

“老師，我也有。有一次掛完鹽水，母親送我回學校。快到拐角處了，我猛然回頭，母親還佇立在校門口，原來她一直注視著我的背影。那天是寒冬，寒風吹散了她的頭發，她一直用手在撩頭發，我趕忙跑過了拐角。”

“老師，我的愿望是到很遠的地方，甚至可能出國讀書，我可以想象父母送我離去的背影，可能要再現朱老先生和您講述的背影了。”

“同學們！時間關系，課堂上我們就不一一分享了，課后我們用筆寫下來，老師有一個要求，就是所寫內容要感動自己。朱自清的《背影》作為一篇散文名篇，在今天讀來依然讓我們動容。課堂上我們還分享了我的背影，你的背影，我相信背影的力量是可以傳遞的。讓我們珍惜親情，感動生活的每一個瞬間。”

我突然發現，講臺下同學們的眼睛是那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