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棵木棉樹的思念

冬去春來，花開花落。家鄉小路邊的這排木棉樹，不多不少，剛好是十六棵。我望著這些木棉樹，每片葉子都會勾起思念的情愫，常常會感到無限惆悵。

那年初夏，綠樹成蔭，蟬聲陣陣，一位姑娘走進了我的生活。她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膚，戴著一副眼鏡，顯得很是文靜。她叫李泉，從四川阿壩紅原大草原千里迢迢而來，成了我們家鄉中學的一名園丁。

那時候，我也剛從師范畢業回到家鄉中學的。每天清晨，我們從不同的方向而來，不約而同穿過操場，匆匆趕往教學樓。操場上，教師、學生行色匆匆，大家禮貌地相互打著招呼。

我教語文，她教音樂。她很喜歡玩電子游戲，一部電子游戲機好像永遠帶在身邊。玩電子游戲，幾乎成了她生活中的重要內容，有時候玩電子游戲可以不吃飯、不睡覺。

一天傍晚放學后，在夕陽里，她抱著吉他走到了小鎮邊的黃華河畔擔水渡碼頭的老龍眼樹下，對著滔滔江水，彈唱起電視連續劇《渴望》的主題歌：“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難取舍，悲歡離合都曾經有過……”仿佛天籟之音，恰巧經過那里的我，聽得如癡如醉。

我很想走上前去與她打招呼，但又擔擾驚斷那動聽的旋律。我輕輕地走過去問：“泉，對岸的木棉花美麗嗎？”旋律戛然而止。她回眸一笑：“那木棉花火紅火紅的，真漂亮啊！”

“你喜歡木棉花嗎？”“喜歡！”

我跳上江邊的小竹排，用竹竿一撐，竹排像離弦的箭，向河對岸駛去。我跳上岸，敏捷地爬上那棵高大的木棉樹，采摘了六朵鮮紅的木棉花，跳上竹排，又撐回來。我鄭重地把鮮紅的木棉花送給她。

透過那美麗的臉龐，她的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她把花貼近鼻子聞了聞，自言自語道：“真香，漂亮！”

看著她高興的神情，我的心也像吃了蜜糖一般。她拿了其中的三朵回贈給我。“既然我們都喜歡木棉花，不如我們也種幾棵木棉樹，讓它也開出美麗的花朵。”她說道。

我沉思著回答：“這樹種下后至少要幾年甚至十年八年才能開花。”“就是一百年開花，我們也要種，等待它開花！”她斬釘截鐵地說。

也許戀愛的開端，始終有一方要先耍無賴，這個“無賴”也許就是她，因為她太固執了。

種樹計劃在謀劃著。我們相約一年種一棵木棉樹，地點就在我家鄉的路邊，讓愛滿路，讓花伴隨著我們前行。

她愛木棉花，簡直是深愛。暮春時節的一個夜晚，她說要我陪她到縣城拾幾朵木棉花。由于地域和氣候差異，小鎮上的木棉花還是小小的花蕾。

我馬上駕駛摩托車，冒著綿綿細雨，行駛二十多公里的顛簸公路，來到縣城明都新城公園。我們走到木棉樹下，拾起幾十朵樹上掉下來的火紅的木棉花。

花解語，玉生香。回到宿舍后，她把木棉花數了數，四十九朵，恰巧是我與她的年齡加起來的數字。她把木棉花逐一擺放在書桌上，芳香滿屋，臉上寫滿了愜意和幸福。

不經意間，我已悄悄愛上了她。為了以后每年都能觀賞到木棉花，次日，我們到縣城城郊接合部的苗圃場，買了一棵有三年樹齡的木棉樹運回我的家鄉—長山坪種植。

我們帶著信念，帶著快樂，帶著感情，帶著責任，開始植樹。我們一起挖坑、種樹、填坑、澆水，不到半小時，那棵木棉樹便站立在路邊。我們種下一抹新綠，把對生活的美好和愛情的希冀植根大地。

這棵木棉樹，我們幾乎天天去澆水，樹根下留下了我們熟悉的足跡。在精心護理下，它茁壯成長，葉子逐漸綠起來，多起來，生機勃勃。擁有美麗的戀愛，太陽就永遠明媚。黃昏時分，我們常常散步，走到這棵樹前卿卿我我。木棉樹下，月色闌珊，鐫刻著絲絲縷縷的愛戀。

次年盛夏，我發現樹葉在慢慢變黃，可還不到秋冬季節啊！我憂心忡忡。這也許是氣候原因，也許是缺肥的原因。

有一天，她沉迷于玩電子游戲機，輪到自己上的音樂課居然都忘了。我走到她的宿舍窗前，輕手敲窗：“泉，你不去上課？不要再迷戀游戲了！”

次日清晨，當我經過她的宿舍窗前，發現宿舍里面空蕩蕩的。我發瘋似的闖進去，只見桌上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李！我不配你。學校的手續，我已辦妥。我要回大草原了。我的手機號碼停用，如果以后你還記得，就每年種一棵木棉樹吧！”

不久，我也離開了家鄉到城里工作，但對她的思念始終未變。每年春暖花開之時，我都會回到家鄉，扛鋤、挖坑，然后種上一棵木棉樹，把無限的思念和不盡的回憶種到沃土里。

去年暮春時節，木棉花盛放，花朵血紅爛漫，朵朵木棉仿佛充滿著火紅的青春。“家鄉的木棉樹開花了，你還不回來植樹嗎？”母親打電話提醒我。“記得的！這兩天忙完手頭上的活兒，我就回去。”我應答著。

戀愛，原來是一種經歷，但愿人長久。十六年的春夏秋冬，轉眼而過。我在第一棵木棉樹的旁邊，又整齊地種植了十五棵木棉樹。這些樹枝繁葉茂，每逢春天繁花滿樹，滿載著我的苦澀初戀，充滿了我的難忘回憶。“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她，始終沒有再回來過。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今年春天，木棉怒放。那天，有一位外地口音的姑娘來到了我的家鄉。母親打長途電話告訴我，那姑娘是駕駛一輛小車來的，在村口那棵最粗大的木棉樹下，駐足了一會兒。鄰居五婆還親眼看到那姑娘仔細端詳那棵木棉樹，擁抱木棉樹，然后朝著那棵樹深深鞠躬，才依依不舍駕車離去……

這位姑娘是你嗎？這位姑娘是那晚不辭而別、令我朝思暮想的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