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籬下系列二十九——土味珍珠

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

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每月兩節(jié)日期定，最多相差一兩天。

上半年在六廿一，下半年是八廿三。

一年有二十四個節(jié)氣，每月有兩個，每個節(jié)氣都有著傳承百年千年的諺語。這些凝聚著農(nóng)民智慧的鄉(xiāng)間俗語，語言形象、精煉，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如同一顆顆土里的珍珠，閃爍著中國農(nóng)民深厚的文化底蘊和智慧。每每欣賞，無不令人嘆為觀止。

誰說農(nóng)民不識字、文化淺，沒遠見？誰說農(nóng)民只種地、干粗活，目光短？透過農(nóng)諺，足以證明其用詞之形象、概括之精準、觀察之深沉。可以說，農(nóng)諺，是掛在農(nóng)家四季墻上的鐘表，準確有序地指導著農(nóng)事。布谷鳥開春的第一聲啼鳴，便是一句農(nóng)諺；老牛拉犁時眼角掠過的一道道鞭影，便是一串串農(nóng)諺。

春來了，大地最先涌動著生機，蟄伏了一冬的生物此時將要伸伸懶腰，呼吸清新的空氣。“節(jié)氣不等人，春日勝黃金”，泥土中也泛著清新的氣味，仿佛一瓶醇香的酒剛被啟封，你可以在田野間用力地呼吸，盡情地享受一下泥土芳香帶給你的愜意。春的來臨預示著一年辛勞的開始，貓了一冬的人們也蘊蓄了一冬的希冀。莊戶人渾身的力量要在此時釋放，土地是他們一生的舞臺。“過了驚蟄節(jié)，耕地不能歇。”田野是一塊嶄新的黑板，他們要在上面一筆一畫書寫收獲二字，地里還有哪畦地沒有翻整，還有哪條渠沒有修理，他們要像給孩子洗臉一樣慢慢地打理。“清明有雨麥子壯，小滿有雨麥頭齊。”那泛著青的嫩草，那消融流動的河水，那林間傳來的歡快的鳥啼，那爬出洞張望的小蟲，這一切的一切，這未知的未知，都預示著這一個充滿著希望的春天。泛青的麥苗努力地向上生長，冬天的雪為它們蓋了厚厚的棉被，它們像睡著的小寶寶，是那樣的恬靜與安適。春天的到來，將它們喚醒。它們需要伸伸懶腰，踢踢腿，使勁往上長自己的個頭。農(nóng)人們及時為它們澆水施肥，從他們笑瞇瞇的臉上又看到了收獲的喜悅。“清明前后，種瓜點豆。”播種的人是撒播希望的人，他們會用心把種子埋入田里，一行行，一壟壟，仿佛在織一匹布，不緊不慢，不急不躁，你看他們就像是看一位名角在演出，他們的眼里似乎有著一條線，一抬手、一挪步都中規(guī)中矩，那樣流暢與舒展。“谷雨寸不休，桑葉好飼牛。”春雨總是解人意般及時到來，那樣的羞澀，那樣的含蓄，起先是淅淅瀝瀝的雨點，在濕潤的空氣中人們感知到春的生機。春雨像一首舒緩的鋼琴曲，人們沏杯茶靜靜地欣賞著這名曲。春雨像一幅素描畫，不那么繽紛，不那么艷麗，你只需要稍加留意，就能感知它的深刻內(nèi)涵。大地得到了春雨的滋潤，天地間顯得那樣空靈，萬物在蓬勃生長，田畦間的莊稼也在茁壯成長，它們濃縮著農(nóng)人一年的希望，放大著一年的收成。這個季節(jié)仿佛一切都是希望的命題，仿佛一切都是成功的開始。

立夏時節(jié)，鄉(xiāng)村的夏日來臨了。“立夏到小滿，種啥也不晚。”鄉(xiāng)村的夏日是一幅畫，色彩繽紛而艷麗。造物主把一年中的綠色都潑在了這個季節(jié)，綠得那樣濃，那樣甜。清澈的泉水從山澗流出，那朵朵白色的浪花從山谷間涌來，青山、綠水、白色浪花構(gòu)成了一幅流動的畫面，讓人們流連。此時，百花也競相綻放，粉紅色的紫薇、玫瑰色的扶桑花、白色的荷、紅色的杜鵑，鄉(xiāng)村突然間被各種各樣的色彩所占據(jù)。“芒種不種，過后落空。”在夏日的鄉(xiāng)村，萬物都在醞釀著一個美麗的夢，這個夢在春日播種，到秋天收獲，而要在夏日來描畫。“夏至無雨，囤里無米。”在這時節(jié)，農(nóng)人們渴盼著一場雨的來臨，瞧，夏日間的一場雨后，那七彩的彩虹也掛在了天邊，孩子們會數(shù)著彩虹有幾條顏色，老人們會根據(jù)顏色的不同猜測今年的收成。“端午夏至連，高山好咱田。”此時，大地的琴鍵也會奏響生命蓬勃的樂音，田野上的蟲聲、蛙聲、作物生長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可以說，有多少處草叢就有多少蟲子，它們爬行在草根和草莖上，發(fā).“沙沙”的聲音，弄得每一根草不停地搖晃，像一艘艘船只在風雨中飄搖。在風雨中，每個水塘和河邊都會有青蛙巨大的鳴聲。“小暑熱，果豆結(jié)。”從夏日的清晨開始，當田間的晨霧還在迷漫，農(nóng)人便開始了一天的勞作，一年的收獲要靠此時的辛勞。當晨曦逐漸鋪滿大地時，暑熱會逐漸彌漫，昆蟲又會蟄伏于地下，動物也會找一塊陰涼的地方。避暑最熱的時候當屬午間，那知了一聲一聲的鳴叫似乎使炎熱有了節(jié)奏。孩子們是夏日鄉(xiāng)間最快樂的精靈，當大人們都在樹蔭下避暑的時候，孩子們卻在日頭下嬉戲。“小暑起燥風，日夜好天空。”當夜幕降臨時，鄉(xiāng)村頓時顯現(xiàn)出了活力，吃過晚飯后，一家人便會圍坐在桌邊納涼，孩子們總會撒嬌地躺在奶奶的懷中要求講故事，講那彎天上的弦月，講那棵古老的梧桐。男人們會聚在一盤石碾邊談天說地，女人們會圍成一圈說家長里短，連蟋蟀也會不停地鳴唱，那池塘處此起彼伏的蛙鳴似在合唱。就這樣，奶奶的故事會從月缺講到月圓，夏日的故事也會從晨曦講到落日。

秋來了，家鄉(xiāng)的那條河瘦了，大地此時豐滿了。太陽褪去了它那熱烈的光芒，抬頭望它時，眼睛也不再被刺得瞇成一條縫，仿佛一瓶陳釀，已不再那樣烈性，變得醇厚了。“立秋雨淋淋，來年好收成。”秋雨此時也變得淅淅瀝瀝，不再那樣急匆匆的。有時想，這秋雨真像一首長詩。惱人的時候也有，那剛紅了半邊的紅棗就要被淋破了，也會耽擱了那心急的旅人的行程。此時，你如果在這秋雨中行走，會感到天地間霧蒙蒙的，河面上連起了無數(shù)的雨線，像在織一匹錦。“白露天氣晴，谷子如白銀。”此時的莊稼也都仿佛醉了，向日葵害羞得低下了頭，仿佛直不起身子。玉米須逐漸由淡紅轉(zhuǎn)成了淡黑，那葉子也變黃了，孩子們等不得它們成熟，便偷偷地用手掰了用火烤著吃，那略帶焦煳的香味把附近的孩子們也吸引了過來搶著吃。果樹上掛滿了粉嫩的果實，還略帶著青澀，那性急的孩子便用石頭擲打了下來，當果子紅透的時候，你只需輕輕地搖那枝干，它便會掉落到地上，那松軟的泥土是不會使它磕了皮的。“秋分不割，霜打風磨。”村里的女人們是閑不住的，她們從菜地里摘回了發(fā)了紅的辣椒，一串串地串綴起來，掛在房門邊，任秋陽烘曬，農(nóng)家的院落便增添了紅的色彩。在農(nóng)家的房頂上和場院里會晾曬著剛收割的玉米、小麥、高粱，院落成了一塊彩布，鄉(xiāng)村的季節(jié)便有了鮮艷的色彩。男人們忙著收獲這秋的喜悅，他們揪心地聽著天氣預報，如果是個好天氣，他們會眉開眼笑，假如遇上連陰雨，往往會一迭聲地來罵。“糧食冒尖堆成山，寒露不忘把地翻。”收了莊稼也松不得半口氣，騰了地，手上的血泡顧不得挑，莊稼秸稈要放倒，同時也要陸續(xù)地往地里送糞，雖然現(xiàn)在積糞少了，但還得想辦法往地里送。趁著沒上凍，地是趕緊要翻的，當?shù)仄秸拐沽耍麄冇謺嫌嬅髂甑陌才牛V說著肥料價格漲了，明年地里又該種些什么。農(nóng)家的秋天，莊稼結(jié)了沉甸甸的果實，連野草也結(jié)滿了籽粒，它們都在展示著永恒而真實的收獲。

當冬天降臨村莊，農(nóng)家的日子就厚實起來了。一場凌厲的寒風吹過之后，村莊立即變得清瘦了。小河像一條哈達靜靜地鋪在了村邊，枝杈此時也露出了崢嶸。“立冬晴，柴米堆得滿地剩。”男人們在冬日里辛勤打理著一年的生計，收獲了莊稼的耕地顯出了疲憊，男人們要在雞還未打鳴便套上車出去撿糞，明年農(nóng)家那甜甜的夢便要從現(xiàn)在開始積攢，地里攢足了底糞，男人們便有了底氣，來年的莊稼地又會給農(nóng)家一個沉甸甸的驚喜。“小雪雪滿天，來歲必豐年。”雪花在田野上撒落時，村里的人們正忙著自己手頭的活計。他們同樣渴望著這場雪的到來，大地需要這場雪的滋養(yǎng)，越冬的小麥需要這厚厚的“棉被”。雪花落到了屋脊上、場院里、田野中，整個村莊像本童話書被輕輕地翻開了封皮，炊煙在飛舞的雪花中升上天空，鳥兒們早早地回到巢里，一棵棵樹膨脹了起來，厚厚的積雪壓得樹枝發(fā)出了響聲。冬至來臨了，這時冬日的暖陽灑播在大地上，“冬至天晴明，來年歌太平。”男人們此時會熱上一壺酒，圍坐在炕頭上，談論著一年的收成和明年的打算，他們喝到高興處便開始劃拳行令，到最后倒在炕上呼呼地睡去。這時，孩子們便會調(diào)皮地爬到炕上，偷偷地品嘗那沒喝完的酒，總是被辣得吐出了舌頭。冬日越來越嚴寒起來，“大寒不寒，人馬不安。”冬天就好像把時光溶掉一樣，整個村莊都彌漫在幻想之中，這清瘦的村莊需要在每戶那熬熱的羊肉白菜湯中滋補才能健壯，需要在溫熱的酒壺中加以滋養(yǎng)。村莊的冬日就是在全家人吸溜吸溜地吸著熱湯飯中一天天過去的，村莊的日頭就是在男人們手里的活計中轉(zhuǎn)過去的，農(nóng)家的冬夜就是在這全家人焐熱的炕頭上悄悄溜走的。

大智若愚，大悟無語。農(nóng)諺是農(nóng)民汗水的結(jié)晶，是田園美好的風韻，是地里盛產(chǎn)的黃金，是村莊樸素的韻腳，是農(nóng)民創(chuàng)造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