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壽田
?近百年中國傳統文化在西學挑戰中,以迎戰的姿態被納入一種現代性追尋中。這首先是一種被設的境遇,而不是一種來自期待視野的產物。由此它便表現出一種兩難的價值選擇,既不能完全西化,又要在一定程度上舍離傳統。這也就導致新文化運動的激進性。如“廢除漢字”等口號,便表現出西化論支配下的激進與盲動。由此在一個時期內,五四文化精英認為傳統已經“壽終正寢”。在一個為現代性所支配的時代,傳統文化已經失效,并且應該退出歷史舞臺。西方學者馬克思·韋伯等認為,儒學作為價值系統已經僵死,成為博物館文化,已不會在現代社會中產生作用。這對胡適等新文化倡導者產生很大影響,胡適“充分西化”論的提出以及“整理國故”的倡導,都表明他對中國傳統文化已失去信心。在他看來,傳統文化已失去生命力,只是人們憑吊歷史的孑遺和故董舊物,甚至成為束縛人們現代思想的精神障礙。
由此,在20世紀初思想文化領域,曾發生過一場聲勢不小的“科玄論戰”。論戰由張君勱1923年在清華大學的一場演講《人生觀》引起(《清華周刊》272期)。張君勱認為,“科學不能解決人生觀的問題。科學為客觀的,人生觀為主觀的”。同年4月,地質學家丁文江(丁在君)發表《玄學與科學》(北京《努力周報48-49期》,激烈批評“玄學鬼附在張君勱的身上”,強調同意胡適的意見:“......今日最大的責任與需要,是把科學方法應用到人生問題上去。”(轉引自李澤厚《中國現代思想史論》)“科玄論戰”的背景是五四新文化運動對傳統文化激烈批判否定,西化思潮與激進主義臻于高潮之際,保守主義—新儒學思潮應時而起,與之針鋒相對的論爭。如梁漱溟便認為儒家是救世哲學,現代中國人應遵循孔家的生活;馬一浮則認為中國一切歷史文化通攝于儒家“六藝”。他們的目的在于維護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認為西方科學主義不能夠取代中國傳統文化價值。
但不容否認,五四新文化運動后,傳統人文主義不斷受到質疑批判和邊緣化,而科學主義與工具理性則不斷泛化并占據到社會文化的中心地位。這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科學主義,一是西方中心主義。前者體現為總是以科學作為評價自然與人文現象的最高標準。科學所包括的一整套方法成為一切研究的不二法門,后者體現為民族的傳統思維方式,思想方法被否定或者說被以西方的模式進行了改造,這在人文社會學科的各個方面都有體現。”(劉旭光《海德格爾與美學》)
經過整個20世紀現代與傳統、本土與西方文化思潮的碰撞融會表明,已經無法離開西方談中國,也無法離開中國談西方。“既是中國的,又是現代的二難組合成為中國現代文化的價值選擇。”正如陳寅恪所言:“異日發明光大我國之學術者,必在兼通世界學術之人,而不在一孔之陋儒。”
20世紀八九十年代,隨著改革開放,西潮涌入,當時思想文化界出現康德熱、薩特熱、海德格爾熱以及西方方法論熱,則恰恰表明,中國當代思想界需要以西學為中介來解決自身價值觀問題。而當代思想文化界也確實通過對西學的引入,借助他者的眼光,反思認清了許多自身傳統問題。由此“中國古老思想的現代之路,絕不是復古與封閉,而只能是開放與吸收”。正如有學者評價海德格爾之于中國傳統文化價值所言:對于中國文化來說,他的意義在于,他說出了我們認為不可說的東西;對于中國美學來說,他幫助我們理解了我們早就說的一些話。(劉旭光《海德格爾與美學》)
經過四十余年的深化發展,當代書學已經建立起較完備的學科體系,如書法學、書法美學、書法史學、書法教育學等。但是毋庸諱言,在對書法本體認識論層面,卻存在著巨大分歧。對書法精神本體的不同認識,揭橥與回答,形成當代書學研究的不同陳營并直接影響到相關學科研究的正當性及所臻高度。如書法美學是否能夠在排除本土美學的前提下,僅憑西化框架、概念建立起合法性書法美學?如何認識本土書法美學對現代書法美學體系建構的主導性?書法史學的乾嘉路徑是否為書法史研究的唯一正宗?何為書法史學?書法史學的基本特征是文獻史實真偽考辨還是風格的揭橥,亦即是知識的還是審美的?書法史人文主義如何體現?在當代史學的文化轉型中,單純的實證主義研究是否已經違背現代史學的價值取向?以上幾個方面的問題顯然不僅僅表現為理論問題。同時還直接影響到當代書法創作。因為失去歷史關懷的書法創作是盲目的,非歷史化的。所以在當代書學的創造性轉換中,建立起宏觀的中西視野極其重要,而要將中西觀念的匯通思考與認識落實到本土書法問題的揭橥與實踐則為重中之重。因為它是當代書學(書法)走向實踐理性的成功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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