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夏天（節選）

陶詩秀

我的童年在秦嶺地區一個設施齊備、自成體系的研究所大院度過。大院三面環山，一面臨河，家屬區坐北朝南，一棟棟樓房順地勢次第升高，不管在哪棟樓，只要是底層以上，打開窗就可以看見河。那條河從崇山峻嶺間穿過，與山纏綿，與公路時分時合，蜿蜒而來，逶迤而去。

夏天河水清澈透亮，河底舞動著水波紋的影子，岸邊歪七斜八的垂柳身姿婆娑，潔白的云朵在淡藍的天空飄悠，遠處隱約傳來開山的炮聲。河水涼幽幽陰浸浸，游泳的少年們再生猛也要時不時返回河灘，在曬得滾燙的沙子上結結實實打個滾。幼年的我和不敢下水的孩子只能徜徉在高低不平的河岸，掀起岸邊一塊塊扁平光滑的石頭找小螃蟹，或者站在淺水灣溫柔的淤泥里撈小魚、蝌蚪，它們和我一樣稚嫩而笨拙。

八九歲時，最愛在夏日夕陽的余暉里跟別的女孩兒一起蹚河，一手提裙子，一手拉別人，相互勾著肩搭著背，探著石頭踩水過河，水色像詩里寫的“半江瑟瑟半江紅”。走到深處，湍急的水流沒至大腿根，整個身體幾乎要漂浮起來了，我們嚇得尖叫，又興奮不已。有一個周末，爸爸帶我和妹妹去河邊放自己折的紙船，大大小小的紙船倏忽就被流水帶走，我在河灘上追趕，崴了腳掉了鞋，奔跑著呼叫著……

夏天，對我們孩子來說，可以隨時隨地與大自然親近，探索盎然綠意中潛藏著的奧妙和驚奇。

夏天，音樂老師帶我們在山腳下唱歌，美術老師帶我們去河邊寫生，體育老師帶我們去小路上跑步。公路邊的巖壁上樹木蔥蘢，蒿草葳蕤，蒼鷹無聲地盤旋在青山之巔;公路下的河堤上是牽牛花的顏色、曼陀羅的氣息、蝴蝶的歡舞、蟋蟀的吟唱。我們曾在跑步時，趁老師不注意溜下河灘，被河對岸蹲著的兩只“黑熊”嚇得掉頭就跑，狂奔回到公路上，回頭再看，才明白那是往年洪水沖下來的大樹根。

夏天，擺脫了冬天的束縛，告別了春天的困頓，秋天的蕭索尚遙不可及，它與自由和歡樂同名，是理直氣壯放縱的季節。男孩兒們把縱向剖開的汽油桶當船，在汽車隊車庫背后的湖里劃著轉悠，放嗓歡唱：“讓我們蕩起雙槳……”那湖水稠綠沉靜，好像隨時會躍出一條金紅的鯉魚。湖邊野草濃郁的味道令人躁動不安，總想闖點什么禍。老鄉的田地緊挨著湖，田埂邊佇立著一行筆直的、得意揚揚的楊樹。為了捕捉樹上嘶鳴的蟬，我們樓的小伙伴結成一隊，手持縫了網帶的長竹竿，四處踅摸，踩倒了顆粒飽滿的小麥，而玉米葉上的鋸齒邊則毫不客氣地在我們胳膊上留下道道血痕……

夏日的夜晚更值得期待。大院一個月放十來場電影，夏天看露天電影是我們最盛大、最隆重的社交。黃昏時分，寒涼隨著夜幕一起緩緩鋪蓋下來，水泥球場卻仍發散著白天吸納的熱氣。球場上方平行懸掛著的幾十盞雪亮的吊燈吸引了無數小飛蟲，巨大的銀幕已經掛起，大喇叭中歡快的女高音或深沉的男低音唱著流行歌曲，球場上滿滿擺放了各家大小、款式不一的椅子。小孩子攀爬翻跳球場四周被磨得光滑的金屬欄桿，游竄于各式各樣的椅子中間。我們一群半大的女孩兒圍坐在一堆打撲克，間或從兜里摸出幾個鋼蹦兒湊在一起買雪糕……EE9BB75A-829E-4E00-8250-4E39551C68CB